另一边,罗添的船上也响起连声惨叫。罗添与巨舰离得极近,被王二神不知鬼不觉地摸了过去,鬼魅般穿梭在满是杂物的船舱中,毫不留情地收割性命。罗添虽然嚣张天真,却也不傻不痴,一声令下,一拨人下船舱去抓王二,另一拨扔出爪勾搭上巨舰,便有人顺着绳子爬过来了。
洛云见白庄询问地看过来,便点了点头,冲着爬过来的人一扬下巴。白庄没有犹豫,跃下船楼往船舷扑去,刀光剑影中,人命贱如草芥。
这边吴鬓,庞大的身躯移动虽然不甚灵活,但在狭窄的甲板上却如入无人之境,只要被他沾上,非死即伤。刀枪砍在他身上要不滑开来,要不才浅入几分就被一手拉断,人也跟着飞了出去,细细看去,那身古铜色肌肤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原是涂了一层厚厚油脂。
洛云这才明白吴鬓那一身伤痕是怎么来的,不禁有些咋舌,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真不是一般人能使的。斜睨了周围一圈,吴鬓的男宠们已经全部出手,只留下那名叫他们起早的还在,想来是留着保护他的。
看小男宠满眼崇拜神色,一付跃跃欲试的样子,洛云便道:“你去吧。”
小男宠一脸犹豫:“老爷叫我保护公子。”
“无妨。”洛云摇了摇头,“胜了便成。”
小男宠早就想去,闻言点了点头,迫不及待地几步助跑便跃了过去。楼船比黑船高了不少,洛云也能跳过去,相比之下,吴鬓连助跑都不用,果然是技高一筹,此时他的身边已经倒了一圈人,不是断骨便是昏迷,剩下的再不敢上前。
夏星终于还是出手了,只可惜,论马上功夫他是第一,但在这摇晃不停的海上,长锏实在没有用武之力,光是站立便不容易。吴鬓眼见着他上来,满是杀气地咧嘴一笑,居然挺着长锏的伤害抢得近身,害得夏星只得不住避让,拿锏当棍使,憋气非常。
洛云在高处津津有味地看着,眼见着夏星就要成强弩之末,突然巨舰上传来一声尖锐的叫声,他回头看去,只见一个人在船舷边冲着罗添船用南方话不住叫骂,很快换成了官话,声音里满是恐惧:“压浪!压浪!要撞船了!”
洛云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耳边轰隆一声,船体一震,一阵牙酸的木板变形声后,脚下甲板居然斜了过去!
罗添的船撞上了巨舰!
巨舰不愧是海上龙王的座船,只是歪了一点,却没有翻倒。可惜,船的那么“一点”,对里面的人可就不是“一点”。两船间的爪勾纷纷断裂,黑船没有女墙,不少水手像下饺子般落了海,王二乘机窜出,抓住断掉的船钩荡了回来,重重地撞在巨舰女墙上,若不是黑船上一片混乱,非得被射成马蜂窝不可。
白庄赶紧攀上女墙去拉,刚握住王二的手,就听顶楼爵室里元梅连声大叫。洛云与元梅刚才站在面对夏星船的侧边看着,正准备找几付弓箭来下黑手,被另一面的罗添船一撞,俩人猝不及防下立时倒在地板上,顺着滑向船外。
楼船顶楼的爵室是吴鬓宴客之用,地板一直人抹水擦的,光滑异常,不要说突起了,连片灰尘都没有。洛云一路乱抓也没有抓着个东西,一直滑到船边走廊才揪住竹帘,元梅好不到哪里去,整个人凌空飞起砸到了殿柱上,头晕眼花之余连站也站不起来,只得放声大喊,向白庄求援。
此时巨舰仍未恢复平衡,还在倾斜中,船体吱吱嘎嘎的声音不断响起。罗添船正在收帆划浆,想努力稳住船体,却是收势不住。巨舰承受着罗添船的压力,虽未直接翻倒,却也是乱哄哄的,不少东西劈里叭啦地往海中落去,有些还砸到夏星船上,引起一阵骚动。
夏星一眼就看见挂在舷边的洛云,顿时脸色一变。此次他的任务是毫发无伤地把洛云带回去,若不是如此,他何必这么弯弯绕的,只是杀人,自然有方便得多的法子。
吴鬓也是被吓了一跳,但看着洛云已抓着东西,便不以为意,乘夏星分神的一刻抢了过去,对着夏星的脸一拳轰了过去!
白庄听见元梅喊声,心道不好,一把拉上王二便向着爵室冲去。巨舰仍在倾斜,心急之下,他提气轻身,直接攀着船楼往上爬去。当他一只脚踩上顶楼,正好看见洛云整个身子都悬在空中!
洛云此刻全靠手臂拉着身体,却不是太过困难,毕竟以往攀崖杀人什么的不都靠手嘛。此刻他担心的不是自己的体力,而是那竹帘。不幸的是,他的担心还未完,那竹帘便再也承受不住,啪啦一声响,连接的地方断了一半!
白庄看见,青着脸就扑了过来,伸手欲要拉他,他也尽力伸出手,眼看着两手就要握上——此时,巨舰终于荡到了最低点,在海中一弹,猛地往另一边返去!
洛云只觉得手中一轻,竹帘断裂,整个人往海中直直掉了下去!
“洛云!”
“二爷!”
“小洛!”
“娘么么的……”
一句久违的脏话还没骂完,洛云便觉得耳边一鸣,海水的推拒使得他几乎无法动作,但在片刻之后,一切都消失了。他睁开眼睛,只见到一片微微晃动的明亮光线,而刚才还凶猛暴戾的水流此刻已经变得温柔无比,轻轻地托着他飘浮在水中。
他来不及去想这是为什么,因为在他不远处,白庄正向他拼命游来!这个家伙,居然跟着他一起跳了下来!
尽管身处险境,洛云还是忍不住幸福得想笑,转瞬间又变了脸色,一边往白庄游去一边焦急地打着眼色,白庄一回头,便见到一个穿着黑色水靠的水鬼往自己快速游来。他的剑早已遗失,一拳过去,在水中却是软绵绵的,被那水鬼灵活地躲了开去,同时把一个绳圈套上了他的脚。
洛云眼睁睁看着那水鬼一拉绳子,白庄便无奈地被拉得往后飞速退去。那水鬼又向他迎了过来,眼见着那人又要故伎重施,他想也不想便一脚踹过去的。奇怪的是,本该阻碍的水流却仿佛帮他般,这一脚结结实实击中水鬼的腹部,把那人踢得翻滚着滑开。
他正想去追白庄,冷不防被一只胳膊从后面套上脖子,挣扎了几番都无果,便与白庄越离越远。他正焦急万分间,蓦地头顶一轻,已经被拖出了海面,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去救他,不正是自投罗网?”
洛云偏过头一看,居然是应墨!
47.百年一枝
应墨会出现在这里大大出乎洛云的意料之外,昊珞曾经说夏星与应墨有交情,当时他只当昊珞是在栽赃嫁祸,不以为意,但从如今的局面看来,恐怕这推算还真是无风不起浪。
洛云看见罗添船舷上白庄被吊着脚拉上去,正要再挣扎,应墨压低的声音突然响起:“你若是想救白庄,便先上船再说,休要意气用事。”
心中一怔,洛云安静下来,问道:“哪个皇子?”
应墨显然没有白庄的理解力,闻言一怔:“啊?”
“你是,哪个皇子的人?”
背对着应墨,洛云听见他沉默了许久后才一字一句地道:“我可没有主人!”
“也就是说。”洛云冷笑起来,“你另有主人。”
应墨不吱声,洛云却好奇起来——难道说,这个应墨与昊珞一样是他这一派的?到底是谁一直在暗中帮他?
黑船上放下绳子,应墨一手抓着绳子一手抓着洛云,脚下发力,几下便窜回了甲板上。甲板上站着数人,洛云眼光一扫,便惊奇地发现一个眼熟的。
当初应墨在异宝会上出现时带着好几人,其中便有一个女子,宫装打扮,气质典雅,不像是江湖人倒像是大家闺秀。此时那女子正站在不远处,微低着头,见洛云望过来,她抿嘴一笑,食指压在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认识你?
洛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瞄了眼应墨淡定的表情,似乎根本没见着。他越发糊涂起来,这一帮子人难道是约好了般同时出现,是不是打算在这儿来个总决战,一战定江山?
然而,令洛云更惊奇的还在后面,一个“熟悉”的声音很快打破了几艘船的平静:“你就是洛云?”
这个声音低沉而有雅致,讲话时,空气似乎都和着震动,听起来确实有几分耳熟,但他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而说话人的模样更是半点印象也没有。那人看起来年近而立,长得倒是端正,眉目如画,唇红齿白的,只是生得一个鹰钩鼻,面相上多了几分狡诈之气。
“不记得了?”幸好,这人没和昊珞一样故作神秘,不然洛云非得暴怒不可,“提醒一下,年前,晋城,赵府,不知洛公子有没有想起来?”
洛云苦思片刻,蓦地瞪大了眼睛:“你是那个……”在我洗澡时跑来乱摸的痴傻!
那像是蛇般游走在胸膛的手浮上洛云心头,冰冷而邪性,极为恶心。
那人眉开眼笑地道:“原来洛公子还记得,我早说过,早晚有天会再见面的。”
洛云面无表情地道:“确实。”不等那人再开口,又道,“可是,我不想见你。”
那人也不介意,打了个眼色,洛云便听应墨道:“这是六皇子殿下。”
这话刚说完,不远处夏星船上便爆出一声怒吼,接着一片扑嗵扑嗵的声音。洛云急步到船边看去,海里已经恢复了平静,不少箭矢射进水中,却无一中的。眨眼间,吴鬓已经冒出水面,攀上巨舰,胳膊下挟着受伤的男宠,正领着其他手下返回巨舰上。
洛云瞄了眼不远处罗添船上,船总算是稳稳地停了下来,七八柄剑正架在白庄脖子上,却没有下重手。吴鬓与白庄都安然无恙,他总算是放下点心来。只是,这局面转眼间又僵持起来。
夏星出现在船边,脸颊上满是鲜血,死死盯着应墨方向,冷声道:“应兄你这是何意,我本指望你与我一心,你却另投主人!?”
应墨斜了夏星一眼:“我欠你的情异宝会上便已还完,这次出海又不欠你什么。再说了,我不像你,我没有主人!”
这话说得明嘲暗讽,嚣张之极,夏星顿时脸色如死人。一身湿淋淋的吴鬓正爬到女墙顶,跨坐在上面,哈哈大笑:“兄弟说得好!不知有没有兴趣与老哥我结交一番啊?”
洛云默默地望了眼吴鬓,暗道:这种时候还有闲心发情,真是人老心不老啊!
应墨对吴鬓的邀请嗤之以鼻:“邪门外道,不值结交!”
吴鬓嘿嘿一笑,眼睛明亮:“好!好!这样的汉子才有结交的价值!”
是“才有压倒的价值”吧!洛云默默地心道。
吴鬓的话音刚落,罗添尖利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四哥,你还真是能屈能伸,这般躲躲藏藏地上了我的船,是何用意!?”
六皇子哂然一笑:“八弟,这船是你的吗?”
罗添顿时哑火了,皇子连个侍卫都要向皇帝申请,哪里可能会有军船?
罗添没敢冲哥哥咆哮,转头暴跳如雷地冲夏星道:“你是干什么吃的?你的主人就只有派你这种废物来吗?连谁在船上都搞不清,还枉称什么护国将军!”
夏星眉头皱得跟拧布似的,根本不理罗添,反而盯着应墨道:“应兄好本事,不声不响就把我们俩家都卖了。”
应墨话都懒得回,给了夏星一个后脑勺,六皇子倒是凑到船舷,意气风发地笑道:“将军此言差矣,如若是你得了洛云,你是不是也会卖了八弟呢?”
夏星正要辩解,罗添已然反应过来,一腔怒火全倾泄了过去。只可惜恐怕从小教养得太好,翻来覆去就是“诛你九族”、“废物”之类,好不无聊。
此刻,洛云总算是搞清楚了:三艘黑船,原先以为是一家的,结果罗添是一派,夏星所投的主人表面上与罗添结盟,却也随时准备下黑手,而应墨本被夏星当助力,私下却带了四皇子上船,把罗添与夏星都卖了。
一卖就卖了两个皇子,不愧是应墨,够豪气!
斜了眼一脸傲然的应墨,洛云总想着那句“我可没有主人”,而且,应墨说过“如果想救白庄”,这样看来,这个家伙难道还有后手?
莫名的,洛云的视线飘向那宫装女子,却见那女人一脸淡然,对眼前的事完全视而不见。
罗添那边骂了一会儿,终是疲了,突然喊道:“洛云,你若是想要白张活命,就给我乖乖滚过来!”
洛云走到船边,瞪了罗添一会儿,眼中尽是怒意,开口道:“白庄!”
罗添一怔:“嗯?”
“他叫白庄!”洛云心中怒火一阵一阵往外冒,与异宝会上白庄受伤时一样,“你这痴线!”
白庄扑哧一声笑了,罗添面色狰狞,转身一脚踹在他腹部,怒气冲冲地道:“你过不过来!?”
洛云的眼红如血,只觉得脑中逐渐一片空白:“你若是敢……”
“你便如何?”低沉的声音在洛云耳边响起,令他心头一震,猛地清醒了过来,“你要这样直接杀过去?”
洛云慢慢转头看向四皇子,轻声道:“救他。”
四皇子轻笑一声:“我有什么好处?”
“你要什么?”
“我要你。”
洛云眨了眨眼睛,道:“我一直不明。”
“嗯?”
“为什么要我?”
这是横在洛云与白庄心中最大的谜团,也是最憋屈的事——被人千里追杀,结果搞了半天,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四皇子趴在船舷上,一派轻松写意,指着白庄道:“我当然可以告诉你,不过,你要我现在说?”
“先救。”
“这可不行。”
“你要什么,我给。”
“我要你给我生个孩子,还有你肚子里的孩子。”
洛云怔了半天,只憋出来一个字:“啊?”
“啊什么?”四皇子一挑眉。
虽然知道气氛不对,但洛云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对女人不行?”
身边传来细微的笑声,那宫装女子掩着嘴低下头去,应墨也是面容扭曲。四皇子稍稍抽了抽嘴角,便恢复了淡定:“因雌果而生的孩子有特殊之处,我有用。”
想了想,洛云问:“谁得了,谁有那张位子?”
这话问得突兀,四皇子却只是笑了笑,道:“是啊。”
洛云有些茫然地道:“我是皇子?”
这下子连四皇子也笑了:“放心,你和父皇绝对不在五服之内,与我也是。”见洛云还要问,他一指白庄,“你还要继续问?”
“你怎样,才肯信我?”
“这个嘛……”
四皇子也不急,拖长了声音正要说话,擦净满脸血的夏星终是开口了:“洛公子。”
对于这位大师哥,洛云已经没了耐心,为朝廷走狗无妨,“习得好武艺,货与帝王家”也不算是坏事。可是,不仅“货了帝王”,还反过来栽赃同门追杀不休,这就令人无法不厌恶了。
“这次我输得心服口服,没有话说。”夏星一边说一边眼睛却盯着应墨,“不过,有些事不吐不快,给你说点趣闻吧。”
所有人露出注意神色,夏星一边示意水手升帆,一边平淡地道:“雌果一百一出,生一枝,只结一果。前年正值结果之时,皇家采了然后择人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