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将少年赤裸的身体轻轻拥在怀,索翰华停顿了片刻,遂在他耳边诱惑地低喃:“而本王,当还以任尔所求。”
“我没有,所求。”
净念闻言忽然开口。在前世的那些经历,早让他不习惯有何欲求。即使是潜藏心底对父亲的眷恋,也不过只剩余了一种怀念。
“是吗?”索翰华没有被违逆的不愉,手掌轻缓地安抚般地摩挲着净念的后背,“那么本王之所有,皆可任你取用。”有朝一日,你会发现,总有一样东西是你真正想要的。
索翰华勾起嘴角。他想,他其实已经明白眼下这个少年所求之物。只可惜,对方还是浑然不觉:一份来自亲人的温暖,仅此而已。简单的渴望,对于这个少年,却是尝求难得。那么有朝一日,当他习惯了这份温暖的给予,便再也无法抽离其中。
净念没有深思男人话语里隐晦的涵义,此时他的注意力集中在这个略显得陌生的怀抱——他不是没有被对方抱过。
只是这样纯然地皮肤与皮肤轻轻触碰一起的经验,于他是极其稀罕而新奇的。净念甚至似乎感觉到了男人血液的脉动。这么赤裸的轻拥,比之三月春阳来得温暖,比之池中热水来得熨帖,比之惑心言语来得坚定。
“喜欢。”他说。
这一种轻跃的欢快的情绪,不是喜欢,又能是甚么?!
索翰华对于他忽如其来的愉悦微感诧然,遂用不经意的语气追问:“净念喜欢甚么?”
净念坦诚地朝着男人怀里贴近了些许,甚至不自觉地用脸颊蹭了下对方的肩膀:“这样,喜欢。”
【五三】轩窗下
男人醇厚而愉悦的笑声,在雾气氤氲的屋内飘荡起伏。他看着不自觉地做出如撒娇般举动的少年,眉眼间尽是柔和,彼此间的气氛透着暧昧的缱绻。
这时的少年,真像个孩子。
索翰华手臂轻笼,将怀里的人紧紧地怀抱起来,一只手亲昵地轻拍着对方的后背。他很好地控制了微有不稳的气息,只是纯粹地不待情色地抚摸自己的孩子,一如慈爱的长亲。
“体肤之亲,本骨肉之情。”索翰华笑语,遂俯首,唇轻轻地碰了碰少年的额头,“喜欢的话,以后可与为父同寝同浴,如何?”
净念觉得有些新奇,自然还有淡淡的高兴,蹭了蹭男人的肩,很舒服地哼了声,模糊应道:“唔。”
敛起内心被撩起的欲望,男人复又低低地笑出声,凑在净念的耳畔、脸颊亲了几下:“上去罢!”
这夜,净念果真听从索翰华的话,留宿在男人的房内。如半年之前一般,睡前男人拿着书本,与他讲说人文历史各方面道理。
眼前的文字,变得略有些模糊。净念眨巴着眼睛,抬眸凝视起专注地讲说的男人,遂身体往男人那边靠了靠,没多久就觉得眼皮沉重得无法抬起来……连日的赶路,到底是累极了。
“……故曰‘圣人无常师’。”
手臂被人轻轻地靠压,索翰华觉得有些异样,遂从书中收回注意,侧头就看到少年安静而乖顺地轻倚着自己陷入了沉睡。放下书籍,他没有动作,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睡着的净念沉思起来。
半晌后,索翰华慢慢地伸出手,将少年小心地纳入怀里。
这点动静让净念倏然清醒:“父亲?”
“夜深了。”索翰华将人抱起来,走到床边,“睡吧。”
当真正地躺倒在索翰华的怀里,净念反而没了睡意。男人的怀抱温暖而宽厚,会让人自然地安心。只是这些年,他早习惯了孤独与寒冷,一时有些怔然:似有不明显地眷恋,却更有猝不及防的不安。
内心翻动的情绪,从不曾这般复杂激烈。
“为何睡不着?”
净念听到头顶上低沉的男声询问,他能感觉到发际被人轻轻地碰触着。略恍惚后,他有些迷惑地低语:“有些奇怪……”
“嗯?”索翰华吻着怀里人的发丝,漫不经心地应着。
净念的情绪起伏向来浅淡,来得迅速去得也急。此时他已然恢复了平静,遂往那人温热的怀里凑了凑:“以前没有,”他想了想,道,“没有这样过。”
听着少年喑哑的嗓音,索翰华轻哼了声:“以后就习惯了。”
“嗯。”净念认真地应声,听得索翰华忍不住又笑了。
这个孩子,怎能这般有趣呢?索翰华暗暗地想着,感觉到怀里偏凉的身躯,听着那带着蛊惑的沙哑嗓音,总会有一种强烈地想要吞噬了对方的渴望。
按捺。比起掳获身体的欲望,那种占有对方所有心智的完全控制,更让他觉得热血澎湃。何况他其实很享受这样守护与狩猎的过程,演绎一个完美的父亲,有时候也是相当新奇而独特的体验。
摸了摸净念的脸颊,索翰华吩咐道:“明日一早,你悄悄出宫回王府,告知非莫安排一下。他知道该怎么做。”语义不明地叹息,“本王在京城留待的时日有些久了,是该离开了。”
“嗯。”
索翰华又说:“你呢,就不必再进宫。候在王府中,过一二日,随本王一同走。”说罢,他吻了吻对方的眉,“现在,睡罢!寝安。”
“嗯。”净念听话地闭上眼。
一年的最后一天,满城充溢着明显的喜庆。王府上下幡然一新,净念站在竹楼的回廊上,望着满庭的全新红灯笼。
“少主子,宫中来人……”一人悄声靠近,有些为难地说道,“说是太后懿旨,请您进宫。”
想起男人的话,净念冷漠地回道:“不去。”
那人沉默了下,又道:“可是,他们……似乎是知道你在王府了。”说罢,“属下这便找个理由打发走他。”
“不用。”净念改口,“我去。”想到今天一早男人愈显病白的脸色,他忽然察觉一丝丝不安。
“这孩子,回京也不来看看哀家,”太后望着安静地坐在索翰华身边的净念,故作怪责道,“要不是哀家派人去请,恐怕都把我这老太婆给彻底忘记咯!”
索翰华咳嗽了一声,遂歉意地笑:“母后勿怪。净念性情腼腆,怕是不好意思主动来看望您。”
太后一阵笑骂:“瞧瞧,小九你就这么护着你儿子,也不怕伤哀家的心!”
“哪儿的话,”索翰华赔罪,“母后莫要恼怒。儿臣回头就好好教训下这小子!”
“可别,”太后道,“净念自小流落民间,受了那么多苦,现在多宠着点,也是自然的。”说罢,她叹息了声,隐约透着疲惫,“哀家这一帮孙子孙女都长大成人了。净念不在京中,见一面也是不容易,哀家想着念着一整年了。倒是在京中的那些小子,个个儿的不省心!”
“咳……”
太后骤然回神,望着索翰华捂嘴不停咳嗽的模样,眼中微露歉疚。
“母后,”索翰华拿着巾帕擦拭了下唇角,轻声道,“儿臣身体不适,再待在这,恐会过了病气给您。”
“眼下正是过年,儿臣住在宫内,还带着病气,实在晦气。儿臣想着就回王府休养几日,您觉得如何?”
“翰华……”太后望着着自己的儿子认真注视的神情,良久后说道,“你,唉,哀家只想着你与皇帝,还有小七,能好好的。”
“你想回府就回去吧!哀家会和皇帝好好说的。今日的年宴……你视情形而定罢!”
索翰华起身冲太后行了个礼,淡淡地说道:“儿臣……谢过母后。”说罢,便毫不犹豫地转身,领着净念一起离开。
出宫后,索翰华并没有直接回王府,而是带着净念来到一家酒楼。
“净念,”他突然问道,“可有兴致看一看,索家的这片河山?”
净念没有回答,只是抬头望着男人微笑的面容。不解。
街道上忽然传来一阵骚乱,顺着酒楼二楼的窗户看下去,一大群军士气势汹汹地朝这边赶来。
“净念……”索翰华淡然地斟了杯茶水,不紧不慢地啜了一口后,“你去城西铁匠铺,那里有人等候。”
“十日后,若为父未归来。你便来接本王。”
在净念尚来不及咀嚼男人话里的含义时,索翰华撂下手中杯盏,径直离开了桌子,朝悠闲地下楼而去。同时,数百军士驱离了酒楼众人街道上的行人,将酒楼紧紧围守着。
“禁卫何亮参见文华亲王!”
“圣上有旨,召文华亲王急速进宫!”
【五四】北斗看
净念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在男人莫名其妙地说完那么一通话之后,便有一个人忽然出现,说是奉男人的命令,领他去那甚么城西铁匠铺。
酒楼里的骚动随着索翰华的离开而结束。净念望着他以闲适的姿态踏上了轩车,目送着数百禁卫军前呼后拥渐渐地消失在街头,不经意地抿紧嘴。
仿若就从这一刻起,整座城都隐约地透出一丝阴霾与紧张的气息,似是风雨欲来时。没有了前两天年节到来的欢庆,净念走在路上,只能偶尔看到有一二行人匆匆走过,两旁民房悬挂的红灯笼,在凛风中被吹得几许萧瑟。
他听从父亲的话语,安静地等候在了城西的铁匠铺。铁匠铺外表凌乱有些脏垢,待那个店主推开库房的暗门后,才发现里头别有玄机。
一阶阶台基钻入地下,经过了九曲十八弯,蜿蜒而出,通往城西门外护城河底。
至此时,那店主告诉净念,他乃索翰华最秘密的四翼部之枢斗机卫首贺聪,主事刺探情报与掌控细人。除了枢斗机外,四翼部包括:北门掬主管的枢光机,主事军队军营及相关;非莫为首死士与影卫的冀暗部;以及掌管与培养人事的冀明部,这些人主要是为军中谋士或潜藏在朝臣里,还有一些江湖势力。
“一旦战起,北方三州即可拥护而起事。”枢斗机卫首贺聪如是说道,“只是京城势力错综复杂,我们此地的根基尚且松浅。”何况皇帝毕竟是这天下之主,其拥有的实力更不可轻视,故而随着眼下情势逐渐紧张,索翰华留待在京中,每多一日,就多一份危险。这里每一步举动都受到掣肘,需万分小心。
说到这,贺聪神情微有忧虑:“近日,皇帝忽然发难,原本我们安插在皇宫内的细人被处置了大半数。作为四翼部在京城的中枢,这个铁匠铺,也是不甚安全了。”
净念听罢,没作评述。他一直知道男人手下隐藏许多力量,敢觊觎天下尊位的人,怎可能没有点能耐?他尽管还不甚懂得权势争斗这一套,也隐约觉得男人很厉害,这么复杂的分工部门——若是即时另立王庭,恐怕也完全拥有了一套独立的朝廷体系罢!
“父亲呢?”
那些事他不关心。现今是正月初五了,净念只想知道男人的具体消息。
贺聪叹息:“我们在宫中的人,没有主上的命令,现在都不敢轻举妄动了。”顿了顿,他又说,“在您来之前,主上就让非莫安排我等撤离京城,恐怕事有不妙。现在只能静等几日。”
净念垂下眼,思索起来。
“不过外面没有多少消息,也算是好事,大抵主上暂且还是安然的。”贺聪继续道,“只那日主上与您刚出宫,就传来太后被下毒昏死的消息,论情论理,主上想离开恐怕都不易。”论情,索翰华是太后之子,自然不能无视自己母亲中毒一事;论理,他是太后中毒前最后见到的人……皇帝完全有理由,或者借口,怀疑扣留人。
净念算是弄明白了……他忽然想起男人问他想不想看一看索家的河山,这句话的涵义,恐怕即是大乱将起。
突然有些静坐不住。净念起身便要离开库房暗室。
“少主子,您这是要去哪?”
“出去看看。”净念回答。
坐以待毙,不是他的行事风格——原以为一切尽在索翰华帷幄之中,现今听完贺聪的说明,净念忽然明白,其实那个男人也不是全然万能的,所以男人也会“生病”。只是男人太精于算计,似乎能够把对方的每一步举动都先行给算计到了。
然,凡事皆有万一。这场豪赌的赌注太过沉重,一棋走错,全局皆翻,而代价何止流血。而皇帝的圣旨已下,索翰华的几位年纪较长的儿子不日就要进京,届时情势会更加地被动。
贺聪沉默了下,也不阻拦,只道:“少主子,且稍待一下,您这样出门恐被暗探发觉身份,还是易容为妙。”
净念也觉得他的提议甚佳,遂等对方从药泥在自己脸上、脖子以及手臂涂涂抹抹一番后,换了身旧麻衣才悄然出门。
已是黄昏,寻常热闹的夜市,显得冷冷清清。净念坐在街角的方桌前,碗里是热腾腾的桂花元宵,不紧不慢地持着汤匙一口口地吃着。
他能够听清楚数丈外外店老板与隔壁糕点铺掌柜的对话。
“哎吆,这大过年的,都没生意,可如何是好!”
“是啊,本以为过年生意火红一把,现在看来恐怕要好些日子都没客人咯!”
“到底怎么了?”另一人忽然压低了声音,小心地位问,“这早晚都有军士挨家搜罗,给太后下毒的人难道不在宫中?”
“嘘……我听说啊,给太后下毒的人,还差点偷走了国宝。”
“国宝?难道是……”
“社稷旋斗极日月五足山河鼎……”
“这遭瘟的贼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
净念慢吞吞地吃完了两碗元宵后,起身走出了十来丈,忽然前来飞快地跑来数十军士,嘴里吆喝着“让开!让开!”。他往路边站了站,回头顺着军士们的跑向看去,不多时,那交头接耳的两个铺子老板被军士们押走了。
……这城中果真如贺聪所说,已然被皇帝严密地监控起来。寻常百姓不过普通地聊起一番宫闱秘辛,只是片刻钟就被人抓起来。
“【社稷旋斗极日月五足山河鼎】是什么?”净念一回铁匠铺,就问起了贺聪。
贺聪愣了愣,对于净念的无知有些意外:“社稷旋斗极日月五足山河鼎是镇国之宝,说是能护佑五谷丰收天下安稳,故山河鼎也借代至高无上的皇权。”
“有人偷?”
贺聪摇头:“不过是借口。山河鼎意义重大,被人偷去,不仅仅只是丢失了一件宝物那么简单,”更表示有人觊觎皇位、意图谋反,这样的罪名比毒害太后更重,但凡意图染指山河鼎的人,不止是株连九族,更会引起朝堂动荡,历史上就曾有“触鼎案”一事,那位亲王仅因好奇碰了一下山河鼎,便引起了一场血流千里的惨案。
净念又问:“什么模样?”
贺聪这下有些迷糊了:“经纬一书中有画像。”这个思维奇怪的世子殿下,与主上一样,他时根本弄不懂对方在想什么,只好翻出书籍指给对方看。
净念遂不再言语。
其后几日,他安静地待在铁匠铺的暗房里,或是看看书,或是打坐运功,偶尔在夜色降临后出一趟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