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过了中午他便被陈如曼叫去了,说是老夫人犯病了,约他一块去看望。
容青知道越成受伤一事对老夫人打击不小,而装受伤躲避出征的法子又是他出的,因此也心怀愧疚,便答应了。
老夫人身体一直不错,这些天却因为担心越成的事情一下子苍老了不少,几日前又听说越成离了府上去行宫伴驾,便直接病倒了。
前前后后端茶倒水伺候老夫人的都是越成的另一个妾室孤萍,因为孤萍自幼在将军府长大,对老夫人感情也极深,加上年纪尚小暂无什么争权夺宠之心,容青来了这么久,见到她的次数屈指可数。陈如曼倒是什么活都不干,来了以后就坐在老夫人身边说着各种体己话,说到越成受伤就嘤嘤哭了起来,把老夫人也给说得掉眼泪了。
等出了门,陈如曼的眼泪立刻就没了,客客气气地邀请容青到她的小院里去喝茶,容青推却再三,却耐不住女人的百般纠缠,只好到她那去小坐一会儿,茶是一口都没有喝,光是和这女人说话就让他倒尽了胃口。
“夫人,若是再无重要的事情,恕阿青告辞了。”
这男妾真是软硬不吃,陈如曼急得直跺脚,如今这男妾和大将军走得越来越近,前些日子任她百般要求越成才肯在她这住上一晚,即使来了也是兴致缺缺合衣便睡,几个月都未曾碰过她,想必,定是这男妾勾了大将军的魂!
“夫人,你快看,这是什么?”春梅拣起地上一个白色瓷瓶,打开以后发现里面是一些药丸。
陈如曼凑过来闻了闻,“很像是我们女人治疗痛经时用的红花等物,可是又不太像。”
春梅拿着一粒药丸细细地看,“可是,他是男人,该不会有那个吧……”
“对了,我想到了,这药是堕胎之用。”陈如曼恍然大悟,“我曾有个庶出的姐姐与府上护院私通,怀了孩子不敢生下来,她当时所用的药就和这个差不多。”
春梅露出吃惊的表情,“啊?那他随身带着这种药是要干什么,该不会是……”
“不管怎么样。”陈如曼捏紧了白色瓷瓶,“现在有办法把他赶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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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青黄昏时本来准备服药,谁知道小瓷瓶却早已不见,他找了半天也没能找到,幸好药材还剩不少,只得明日再配一副。
第二日一早,容青按照昨日的配方又重新做好了药丸,并妥善收好,这药猛烈,恐怕要折腾一夜,因此他不敢白天服用,只等到晚上无人时才可。
中午的时候,府上突然吵闹了起来,春梅丫头哭得撕心裂肺,哭喊着“夫人小产了”,一下子就弄得府上大大小小无一不知。
不过大多数人都有点奇怪,从未听说过陈夫人有孕,怎么突然就小产了?
等到容青被请过去的时候,陈如曼正抓着老夫人的手哭得好生凄惨,“娘,你可要为如曼做主啊,如曼腹中孩儿尚未出世,就遭小人所害,这可是大将军的亲骨肉啊,他怎么忍心……”
老夫人见儿媳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真的以为一个孙子就这么没了,也是痛心疾首,“春梅,你家夫人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小产,可是你们丫头伺候得不周?”
“不是的老夫人。”春梅也哭花了一张脸,“夫人这几日总觉得恶心,本以为只是夏日气闷所致,昨日,昨日夫人还请了阿青公子来喝茶,谈到过此事,谁知道,谁知道阿青公子走后,夫人就觉得肚子痛……呜呜……刚才请了大夫来看,竟是夫人小产了……呜呜……”
那大夫本是陈如曼买通好的,陈如曼本就没怀过孕,他却说夫人是误食了堕胎药才会小产,更坐实了有人陷害这一说法。
容青被众人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依然坦坦荡荡,他穿着一身素白的长袍,腰间挂着墨绿的翡翠,举止优雅,步调沉稳,恍然如仙般的从容气质立刻就把披散着头发哭红着眼睛的陈如曼给比了下去,尤其是那双深潭般的眼睛,仿佛在威慑着一切,让所有想要问话的人突然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真的很久没有这样不拘束地面对别人了,很久以来他都收敛着身上的气质,让自己看上去更像一个普通老百姓,可是容君阁就是容君阁,就算他重生在了容青的身上,他依然是经历过无数杀戮,曾经让整个东陵国都震惊过的男人。
短暂的沉默之后,陈如曼终于反应过来,继续嚎啕大哭,“娘,要为孩子做主啊……”
老夫人叹了口气,沉声问道:“阿青,你昨日可是和如曼喝过茶?”
“回老夫人,正是。”容青答道。
老夫人又问:“那你可知道如曼有身孕?”
容青神色依旧不变,“阿青不知。”
春梅大声嚷嚷:“就是阿青公子走了以后,夫人就腹痛不止,我还看到他当时递给了夫人一杯茶!”
老夫人脸色沉了下来,“阿青,可是你害了如曼腹中胎儿?”
容青只觉得事情可笑至极,这些女人假哭的功力真是可以上戏台了,“昨日是夫人请阿青到她院中喝茶,阿青从未知道夫人有孕,何来陷害之说?”
这时候,老夫人身边的小厮富贵端着一个小瓶跑了回来,“老夫人,老夫人!奴才刚才在阿青公子的床头发现了这个!”
那正是容青准备今晚服用的堕胎药。
一七章:柴房禁闭
正在大家疑惑不解之时,大夫上前接过小瓶,倒出药丸捏开看了看颜色,又放在鼻尖闻了闻,说道:“这正是夫人误食的落胎之药。”
这一声不愧是平天惊雷,屋子里的丫鬟仆人纷纷交头接耳起来,想不到这看起来温良无害的男妾竟做得出这种事情,连未出世的孩子都要害死。
老夫人面沉如水,“阿青,这药可是你的?”
容青坦言,“是我的。”
老夫人这才生起气来,看容青的眼神也狠厉起来,“成儿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害死他的孩子?”
是啊……无论是过去的萧师兄还是现在的越成,都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可是他为什么要害死越成的孩子呢?
过去的萧师兄对自己是百般的好,最后甚至为了保护他而坠下万丈深渊,越成虽然与他在战场上各为其主,但却从来没有把他逼入过绝境,最后,他是被越信杀死,越成也并不知情。
如今他被人当做礼物送给越成做男妾,虽然感觉屈辱万分,却一直被越成以礼相待,有机会进书房,有机会放风,有人耐心给他治伤……越成不欠他什么,他为什么要杀死越成的孩子?
这个问题让他如何回答……
“呵,老夫人,这药的确为我所有,但是阿青从未加害过夫人,这一点天地可鉴。如今人证物证俱在,阿青百口莫辩,只希望能给阿青一纸休书,离了这大将军府,也免得扰了夫人清净。”容青无所畏惧地看着所有人,“愿听候老夫人发落。”
有些仆人们也悄悄说道,把这男妾休了吧,这人心思如此歹毒,连未出世的孩子都暗算,留在府中也是个祸害……
陈如曼听到这,表面上依然哭着,可心里早已高兴坏了,如今这男妾定是在府中呆不下去了,连物证都有了,就算说出花来也抵赖不了,这次终于可以让男妾滚出去了。
“要休妾也得成儿回来才行。”老夫人说道,“这几日就先将阿青关入柴房中吧,除了每日送去三餐,任何人不的探视。等成儿回来再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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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的柴房对于有两个月身孕的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好地方,这里甚至连一床像样的被褥都没有,只有一些干草铺着勉强可以当床用,白天的时候闷热,晚上又干冷,蚊虫极多,又赶都赶不走。
容青睡在这里的第一个晚上就被蚊子叮了几个大包,因为穿着衣服睡的,大包主要都分布在他那细白细白的脖子上,看起来好像肿了一圈似的。
他的右臂虽然已经痊愈,可是晚上冷下来的时候关节依然会有酸痛感,犹如针扎一般,从皮肉一直传向骨骼。
害喜的症状也越来越严重,柴房里那股发霉的味道让他闻起来就想吐,每日送来的饭菜都不会太可口,他吃完之后会全部吐出来,直到胃里什么都没有为止。
他曾想过,就这样对着墙撞过去或许孩子就没了,可是每每回想起老夫人用凌厉的语气问他“你为何要害死他的孩子”,他就觉得全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抽走了,或许,越成有一天也会问他,伯寒,你为何要害死我的孩子。
在容青被关进柴房后的第十天,西越国得到了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有一位妃嫔诞下了龙种!
这是本朝皇帝越绪天的第一个孩子,也是一位皇子,虽然孩子的母亲因难产去世,但是越绪天还是在孩子出生的当天就许诺要让这个孩子当太子!
七天后,还在襁褓中的小皇子被赐名为越宝睿,并且被正式册封为了太子。
册封大典上的越绪天脸色依然有些苍白,但是却带着骄傲和喜悦,接受了群臣和番邦一波接着一波的祝贺和献礼。
没过几天他就宣称病已痊愈,即刻回朝主事,群臣们都说小太子真是上天赐予西越国的福星,太子一降生,陛下的病就好了,荣王爷在北定国那边也刚得了大胜,可不是全靠小太子福星高照!
陛下有了儿子,可老夫人却以为自己没了孙子,对比起自家的不幸,皇子诞生就显得没那么值得开心了,因此也就病得更加厉害。
等越成随着陛下回繁梁,听到的就是自家夫人小产、母亲病重这样的噩耗。
“成儿,你把阿青休了吧。”憔悴不堪的老夫人躺在床上,握紧儿子的手,“做下谋害子嗣这等事,是万万留不得的,休书写好了,你只要签下名字就可以了。”
越成并未怀疑过陈如曼有身孕是假的,因为四个月之前容青未进门时他的确与陈如曼同房过,半个月之前小产也是有可能的事,但他万万不信容青会做出害人之事,“母亲,事情都还未查清楚,休妾之事还是暂不要提罢。”
老夫人咳了两声,抖动着指了指那封休书,“你好好看看字迹,这封休书就是阿青亲笔所写,他本人已供认不讳,你还留恋他作甚!”
越成拿起那封休书,呵呵,果然是他亲笔所写,原来那人竟是这般急切地想要离开……也罢,当初进府时就说好,三五个月便送他离开,这正是遂了他的心愿了。
他执起笔,用苍劲有力的笔法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那力道几乎是要穿透纸张,将整张纸戳破。
但最终,休书还是完成了。
“好了,拿着休书去柴房找他罢。”老夫人拍拍儿子的手。
越成一惊,“娘你把他关在柴房了?”
老夫人道:“他犯了错,自然就要关柴房的。”
越成又怒又急,“娘,他身体本就比不得常人,在柴房这些日怎么受得了……唉!”说完,便告辞了母亲,疾步奔向了柴房。
容青这几天低烧一直未退,怀孕近三个月他的体重不增反降,脸颊都消瘦了下来,但是腹中胎儿却顽强地活了下来,柴房虽然艰苦,但好在有一日三餐,给孩子提供了保障。
“阿青!”越成顾不得找人开锁,一脚踹开了柴房的木门,可最终见到那人消瘦的身形时,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阿青……”
容青适应了一下光线,才勉强看清来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行了个礼,“大将军回来了,伤势可有复原?”
越成想不到他最先提起的竟然是自己的伤,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嗯,已经无碍了,全好了。”
容青笑笑,“恭喜大将军了,北定国战事可有变化?”
“哦,荣王爷已经打赢了一仗。”越成回答道,“不过就快入秋了,时间有些紧迫,想要在严冬之前结束可能会有些困难,到时会怎样谁也不好说。”
容青点头,“嗯,要小心些,荣王若败了,陛下还会让你上战场,形势永远是瞬息万变。”
“阿青……”越成去抓他的手,即使是夏天这人的手也是这般冰凉,再看到那脸上不太自然的潮红,顺手向额头一探,“阿青你在发烧!”
“无事,只是低烧,好几天了,没什么事的。”说着向前走了两步,却是一阵眩晕,摇摇欲坠。
越成把他横抱起来,更觉得这人轻飘飘的似是瘦了,“别逞强了,我让人请殷大夫过来。”
“不用了!”容青急着说,“开个清热的方子给我喝就行了,不用麻烦殷神医了。”
越成一路把他抱回了自己的房间,“还是请过来吧,我也想让他给母亲和如曼也看看。”
把人放在床上的时候,越成不得不俯下身子,夹在胸口的一张纸就露了出来,容青觉得这张纸有些熟悉,便顺手抽了出来,“呵呵,原来是这张休书,大将军已经签好名字了啊,多谢了。”
“阿青我……”越成突然觉得后悔极了,想把那封休书抢回来,却早被对方收了起来。
容青不想再和这人说话,转过身闭上眼睛,“我要睡会儿,大将军若是请了神医过来,先给老夫人和陈夫人看看吧,就不要打扰我睡觉了。明日我收拾好行装,定会即刻离开大将军府。”
本来他想把自己有身孕的事情告诉越成,让他来决定这个孩子的去留,可是,今日他看到了这封休书,又改变了决定。
殷靖被请来之后,先到了老夫人的卧房,陈如曼正好也在。
看着殷靖给老夫人开了药,说这病不碍事,过些日子便可痊愈,越成这才松了一口气,“麻烦殷公子再给我家夫人看看吧,他前些日子小产,恐怕也需要补补身体。”
殷靖上下打量了陈如曼的身体,连脉都没有摸,“陈夫人从未怀过孕,何来小产一说?”
“啪——”地一声,陈如曼手中的茶杯摔得粉碎,“老爷,神医也有误断的时候,妾身前些日子确实小产,妾身曾怀过老爷的亲骨肉啊……”
一八章:一纸休书
见陈如曼哭哭啼啼,越成的脸色也冷了下来,“如曼,我和殷公子相交多年,他的医术一直是最信得过的,这其中可有蹊跷?”
殷靖捉起陈如曼的脉,细细地听了一会儿,“夫人,殷某不才,并未看出曾有小产,不知是哪位医术高明的先生给夫人看的病,介绍给殷某,也好让在下讨教。”
陈如曼的手抖了起来,“老爷,妾身确实……”
“是城东医馆中一位姓许的大夫。”老夫人一边说,一边取出一个白色的瓷瓶,“富贵,你去把许大夫请过来。殷大夫,这是前些日子在阿青的房里发现的,你看看究竟是什么药材。”
陈如曼用手帕捂着嘴只是哭,无论问什么都只说她怀过越成的亲骨肉,是吃了堕胎药才会小产。
殷靖捏着药丸端详了一会儿,捻了一小点放入口中尝了味道,拱手说道:“这的确是落胎之药没错,其中有归尾、红花、丹皮、附子、大黄、桃仁等物,但是这其中掺杂了一些盼子花的粉末,一般是用来给男子堕胎之用。”
“什么?”越成惊得站了起来,“他的房中怎么会有这种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