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靖摇摇头,“这你要问阿青本人了,几个月之前,你们是否行过周公之礼?”
越成想起了小西湖画舫上那个荒唐的夜晚,随即又摇了摇头,“不可能的,母亲给他的盼子花他一粒都未服用过,就算有过……定是不可能的。”
殷靖算了算日期,“三个月前,我给阿青开的药方中,就曾用过盼子花来补气补血,你们那时若行过周公之礼,今日有孕也是有可能的。”
真的会吗?阿青会怀上自己的孩子?
越成想起了今日抱着容青回房时那轻飘飘的身体,他写了休书这般想要离开,说不定孩子早已被打掉……
这时,富贵已经回来了,“回老爷,老夫人,许大夫已经请到了。”
那许大夫年纪不大,是医馆中一位坐堂的大夫,见堂中除了老夫人和陈如曼以外还多了两位男子,主位的男子目若朗星,仪表堂堂,而客位的男子身形略窄痩,但同样是品貌非凡,稍一推测便知主位的定是大将军越成,随即拱手道:“见过大将军,老夫人,陈夫人。”
几个人都只是微微颔首受了他的礼,而最先开口的竟然是客位上男子,“许大夫,你曾诊出陈夫人小产,可曾告诉殷某,当时夫人小产时有几个月的身孕?”
陈如曼心脏通通狂跳,却不能开口说话,而许大夫更是摸不着头脑,只得随意编了个日子,“夫人小产时有两个月的身孕。”
越成听到这,就已经了然,他与陈如曼最近一次同房是在阿青过门之前,所以陈如曼半个月之前小产最少也要有三个月的身孕,“许大夫的医术似乎还需再精进啊。”
陈如曼早已吓得面如土色,身子抖得如筛糠一般,“不是的,是许大夫误诊,如曼那时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
殷靖已经站了起来,对越成行了一礼,“大将军,您是信我殷靖的医术,还是这庸医的医术?”
越成连忙扶他,没让他把礼行完,“殷公子莫要这般,我和博轩自幼相识,和殷公子也已相交多年,成又怎会不信殷公子而信他人?”
那许大夫也是一阵哆嗦,刚才听这人自称“殷某”就已经有所怀疑,没想到这人竟真的是闻名已久的那位殷神医!这岂不是要露馅了?
“大将军,依在下看,陈夫人有孕乃是谎言,阿青在房中藏了堕胎之药,定是有其他隐情。”殷靖也有些担心,“还望大将军带在下到阿青公子的房中,让在下为阿青诊脉,便可知究竟。”
“好,这就走。”越成也是心急,差点就去抓殷靖的手,想到这人是自己好友的爱妻,又不得不保持一定距离……陆博轩可是小心眼得很。
因为越成在前面走得太快,殷靖没练过武,跟在后面额头都出了一层薄汗,“大将军何必这么急,若孩子真的已经有了或者没了,也不在这一会儿。”
越成只放慢了一点脚步,“抱歉,殷大夫,是我心急了。”
二人进入房中之时,容青睡得正熟。住了半个多月的柴房,今日好不容易有了柔软的床铺,睡得格外舒服。
越成和殷靖都非常自觉地不做出任何声响,殷靖小心翼翼地搭上了容青的脉搏,过了片刻,用口型对越成说:“他有身孕啦,孩子很好。”
越成只觉得一阵欣喜狂涌上来,脑门上都泛着热气,还好还好,那药他还没有吃下去。
殷靖让出了床头的位置,越成凑过来,看到这人消瘦的脸颊时又是无比的心疼,过了一会儿眼睛瞥到了被压在枕下的那封休书,全身刷得一下,就凉了半截。
容青没告诉他自己怀有身孕,还拿了休书要走,定是还要打掉……
心有不甘似的,那封休书不知何时变得如此刺眼,越成想把休书从枕头下抽出来,没想到一下子就惊醒了容青。
“大将军,你想做什么?”容青冷冷地看着他。
越成咬咬牙,一狠心,将整张纸都从枕头下抽了出来,“阿青,我反悔了,我要收回这个。”
“休书既已送出岂有反悔之理?”容青伸手想要夺回,“大将军请把在下的东西还回来。”
越成哪里会让他抢到,虚晃一下便躲了过去,“不行,无论如何我现在也不想放你走。”
“你这人怎可言而无信?”容青急了,又去抢那封休书,有了休书他就是自由人了,早就已经计划好的事情怎可耽搁了。
越成左躲右闪,就是不肯把休书交回去,他见容青这般想要离开他,也生气起来,就想要把休书立刻撕掉。
“你别撕!”容青扑到他身上去抢,越成伸臂把他格开,没曾想这一下让容青没站稳,猛地撞到了桌角,疼得他立刻叫出声来,“啊……”
这下可把越成吓坏了,那桌角硬邦邦的,正好抵在容青的小腹,只见容青蜷缩在地上,额头上全是冷汗,也不知是否伤到了腹中胎儿。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撕了,不撕了,你想要什么都给你,千万别跟自己过不去……”
容青抬眼看到了站在一旁的殷靖,便猜到越成是知道了自己有孕一事,此刻的安慰在他心里也变了味,“大将军若是关心孩子的话,哼,撞一下应该还没不了。”
殷靖早已过来摸上了他的脉,“的确,孩子没不了,但是三个月是最不稳定的时候,要喝点安胎药以防万一,没见过哪家把有身孕的人还关在柴房的,他本就有贫血之症,孕期会更加严重,必须要好好调养,否则胎儿也容易先天不足。”
他迅速拿起桌上的纸笔写下一个药方,写好之后递给了越成。
越成把人抱回床上,“你躺好,我让人给你熬药。”
殷靖无奈地摇了摇头,“还是我去吧,你们有什么事好好谈。”
那封休书在刚在的挣动中被撕扯成了两半,越成为难地看着那两片纸,“我……阿青,我知道你在我府中并非心甘情愿,这休书坏了,你若还想要,我可以补写一份给你,但是这孩子……可不可以留下?”
天气还很热,过了中午就有些发闷,容青却用被子遮住半张脸,“你既然知道我买了落胎药,就知道我不想要这个孩子,拿了休书我就与你大将军再无任何关系,为何要给你生育后代?”
“阿青,这些天我未曾瞒过你什么,你知道容将军在我心里一直是极为重要之人,但是他已经不在,如若你愿意留下,把孩子生下来,那么我越成发誓从今以后你便是这世上对我最重要之人,我必会全心全意待你,不让你受一丝委屈。”越成知道容青虽然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可是一定在听着,“如曼虽然是我明媒正娶来的,但是她做下这等欺瞒之事也不能容忍,明日我便会给她一封休书,把她送回陈学士府上。”
容青苦笑一声,“呵呵,大将军你刚才说我会成为世上对你最重要之人,那假若不在世的容将军还在,他和我又谁更重要?”
明明都是自己,他却不知道为何会问出这种问题,只等越成的回答。
越成沉默了半晌,“他与我幼时相识,曾拜同一师门学艺多年,后来我失足坠崖,经历一番波折投靠到先皇的旗下,先皇待我恩重如山,而他父亲却是东陵国的丞相,就算他现在依然在世,我们依然是势同水火,兵刃相交,所以说重不重要又有何意义呢?你若愿意留下,把孩子生下来,无论是男是女,我保证终生不会再娶妻纳妾,定会让你过无拘无束的生活,我所能给你的,是永远也给不了他的。”
能给你的,是永远也给不了他的……
一九章:将军休妻
同样都是自己,他到底想得到什么样的答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算了,孩子我暂且不打掉。”其实要他打胎也有些不忍,越成说了那番话几乎是掏心挖肺了,如果是寻常百姓家的人,受到这般诱惑,早就俯首帖耳乖乖做起了小妾,在将军府作威享福,可是容青有他的执念,不想荒度一生,“但是休书要补给我,孩子降生后,你不可限制我的自由。”
“好,我不会限制你。”越成把药端到他嘴边,“那些以后再想,你先喝药,把身体养好了。”
容青喝了安胎药以后又睡着了,他又困又乏,暂时还没有体力想太多的事情,于是关门谢客,安心睡大觉。
越成看到他睡着了,给他掖好被角,才回到自己的书房,提笔写休书。
可他写的不是给容青的休书,而是给陈如曼的,休妻要有理由,被称为“七出”,不顺父母,无子,银,妒,有恶疾,口多言,窃盗,这七条中陈如曼占了“无子”和“妒”这两条,已经非常充分。
无子,为其绝世也;妒,为其乱家也。写给陈如曼的休书非常顺手,不到片刻就已成文,落款署上自己的名字,大功告成。
给容青的那一封他可写不出来,能拖就拖吧,反正阿青也没说什么时候要。
休书交到陈如曼手里的时候,她整个人几乎癫狂,抓着越成的衣襟哭喊着,“老爷,将军,看在这些年的情面上,给如曼一个改过的机会吧老爷,如曼再不会生妒忌之心,如曼本就是一心一意操持家务,家中大小事务钱粮账册无不是如曼用心在做啊,老爷求你……”
“好了,我已经通知陈府了,明早他们就会来接人。”说罢又有些不太忍心,越成叹气,“如曼别哭了,这又是何苦,你我夫妻缘分已尽,强求无用。这些年你侍奉母亲操持家务的确辛苦,算是我亏待了你罢,日后定当弥补。”
陈如曼颓然地坐在了地上,陈大学士是地道的读书人,读书人最爱颜面,她回去之后定会受到家里家外的嘲笑,让她如何自处,又如何立足,“老爷,妾身只求老爷收回休书,妾身愿为奴为婢啊老爷,只求老爷不要把如曼送回陈府!”
一个是向他讨休书他不愿意给,一个却是给了休书不愿意走,越成只觉得头大,“如曼,你依然年轻,离了这儿还可以再嫁。阿青有了身孕,我已经答应了从今以后全心全意对他一人,即便你不走,我也再无心照顾你,你留在这又是何苦呢?”
陈如曼咬着丹唇,眼泪挂满了整张脸,“老爷,是不是他有了孩子,您就不要如曼了?如曼也可以为老爷生儿育女,如曼也可以的,老爷若是休了如曼,万一那阿青生的是女儿……”
“不必再多说了。”越成打断她的话,“收拾行装,等着明早陈大人派人来接吧。”
任是陈如曼百般哭求,事情都已成定局,为妻为妾者没有任何权力选择自己的去留,第二天一早,陈府就派管家来接大小姐,或许陈府也觉得脸上无光,把人直接从侧门就抬走了,抬轿的人走得飞快。
越成刚下朝回来,脱了朝服换了便服就赶去看望老夫人,“娘,身体可好些了?”
老夫人看起来比昨日精神了些,“好多了,殷大夫的药果然管用,今日起来便觉得浑身清爽,你这时候才下朝,可是朝中有什么大事?”
越成摇摇头,“没什么大事,娘你就别跟着操心了。今日是在商议太子殿下满月宴的规格,陛下对太子的事情极为重视,满月宴自然也不能马虎,因此朝会上就多商议了一会儿。”
“哦,太子殿下的事自然不能马虎。”老夫人甚是羡慕,“前些天蔡夫人去宫里见到了太子殿下,她说小太子可俊俏着呢,见谁都笑,笑得可甜喽,阿青要是也能生下这般可爱的孙儿,娘死也瞑目啦。”
“好好的,提死多不吉利。”越成劝着,“娘,今日已经把如曼送走了,我想着孤萍的年纪也还小,我本就是把她当妹妹的,等有了合适的人家便说个媒让她嫁了,这样也不耽误她。阿青现在有身孕,府中的事务没有人操持,小事可以交给发财他们,大事还要娘提点着些。”
老夫人今日心情不错,笑着点头,“你要怎样娘不管,娘只求你多子多福,你只要阿青娘也没意见,只要能让娘抱上孙子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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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和阿东约定好的日子就快到了,容青本想拖上几个月,把孩子生下来以后再走,这样他既对得起越成,也不会勉强自己的身体。
可是这一日方大娘却突然来找他,说是在安平侯府上做厨娘的那位同乡帮忙捎了信过来,容青打开一看,果然是阿东写给他的。
阿东在信上说,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三日后他会到城外去祭拜母神,到时候容青可以扮成他的小厮混出城外,而关文他也已经帮忙准备好了,虽然是托人办的假关文,但是应该能够蒙混过关。
信上还说,他听说大少爷走后,夫人伤心过度神魂失散,得了怔仲之症,而老爷正在四处求医,希望能治好夫人的病。
母亲生病了?
容青皱眉,母亲因他的死而得了怔仲之症,他的责任重大,父亲身为丞相日理万机,从前还有他在旁相助,如今也必是万分辛苦。他本就是至孝之人,父母年事已高,他又能陪得了他们几年呢?就算他现在是容青,那依然是养育了他的父亲和母亲,他怎么能躲在异乡逃避责任?
“殷大夫,怔仲之症该如何治好呢?”容青问。
殷靖放下了正在写药方的笔,“怔仲之症啊,那本就是心病,解开心中死结,自然就好了,一般需要亲近的人进行开导,再辅以安神的汤药,有些可以治好,有些就一辈子疯疯癫癫了。这怔仲之症还时好时坏,好了也会复发,但若是安抚好了,也跟正常人一样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事,只是随口问问。”容青含糊过去。
倒是在一旁坐着的越成着急了,“殷公子,阿青的身体可还好?”
“好得不得了,肚子里的也好,安胎药的药方我换了,还是要继续喝。”殷靖打趣地看着这位大将军,“您也终于要有后了,还记得当初将军那惊天地泣鬼神的样子,估计会把阿青给吓跑吧。”
越成想起那时候也苦不堪言,“唉,当年之事多谢殷公子了,若是没有……”
“小成子,我来接我媳妇回家啦。”陆博轩甩着袖子走进来,抓着殷靖的手就往外拖,“奉芝快跟我回家,我把后院装修好啦,咦?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殷靖今天突然来了恶趣味,“我们在说大将军当年的容貌,比现在威武多了是不是?”
“哈哈哈……”陆博轩大笑了起来,“当初小成子拉着我的手说他认识我,我还以为是鬼差来跟我索命呢,小成子你不容易啊,要不是我媳妇医术高超,你哪能找到这么好的媳妇,嗯?”
越成看着俩人都没个正形,就把他们都往外推,“行了行了,就别取笑我了,你们快回去装修去吧,这个月才装修了四次,陆大人您定还没过瘾呢。”
陆博轩这个工部尚书最擅长建筑,没有公事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折腾自家的房子,三两天就能发现房子变了样,从来不带重复的,当初他就是靠这惊人的建筑技术把殷靖骗到家的,这会儿又拉着媳妇欢欢喜喜回去看新房了。
容青靠在软榻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一碗木耳红枣羹,“大将军以前比现在还威武?倒还真想看看有多威武。”
“那只是他们取笑我罢了。”越成不自觉地帮他擦了擦嘴角,“当初我坠崖之后受了重伤,脸也被枯枝划出了很多口子,伤好了以后,脸上就留疤了,而且是深浅交错的许多疤痕,所以看上去甚至吓人。后来碰巧遇到了博轩,又结识了殷公子,他医术高超,对整容之事较为熟悉,用一些方法开刀缝合,再辅助一些药物,帮我除去了疤痕,不过却也改变了一些容貌,跟我原先不太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