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娘,伯寒没死,伯寒就在这。”容青把王夫人的头捧过来亲了一下额头,“小时候娘做的那个布老虎特别好看,再做一个给伯寒好不好?”
王夫人点点头,被容青扶起来,柔言哄着进了内室,拿出针线布料,耐心地做起了手工活,“伯寒你去忙吧,娘给你做一只比那个还好看的。”
容青把人哄好了走出内室,所有人都看傻了眼,这不是亲儿子却比亲儿子还用心,而且每日要哭闹不休的夫人就这样被轻松地安抚下来了?
夫人难道没有注意到这张脸除了眼睛,根本就跟大少爷不像好么!鼻子嘴巴脸型都不像,身材也差好多!
容青跪在了父亲面前,“爹,孩儿不孝,被西越人所掳,至今才归,望父亲原谅。”
“季棠先起来。”容丞相在短短几个月似乎苍老了十岁,整个鬓边都已经雪白,透着难以言说的疲惫和憔悴,“回来就好,先回你房里沐浴更衣,休息一下,晚上再到我书房来。”
他本已痛失长子,今日小儿子终于回来,心里虽然有微妙的不平衡,但终究是高兴的。虽然嫡庶有别,但如今他只剩下三个儿子,他觉得也该分一些时间和精力关心一下小儿子。
毕竟,人世无常。
容青起身往外走,觉得似乎有个小脑袋从门边伸了出来向内张望……是蕊儿?
刚刚压制住内心的激动,那个小脑袋又“嗖——”地一下缩了回去,容青知道以他现在“四叔”的身份恐怕不能立刻去见蕊儿,只得压下心中的想念,只等见过了父亲之后再说。
“四少爷!四少爷!”
走到自己的院中,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容青一阵欣喜,“采珊,你和孙姨娘都没事?”
采珊红着眼睛,“少爷,那时候你和阿东出去了就没再回来,留下奴婢和姨娘在马车上一直等到天黑,后来奴婢还到县城里去找过你们,可是县城里已经被洗劫过,所有人都不敢出来,奴婢问了很多人都不知道少爷的去向……幸好遇到邻居的一位姓赵的大哥也要回九襄来,便送了我们一程。我们听赵大哥说县城里有很多人都被西越的官兵给掳去……”
“我没事,这不是已经回来了吗。”容青感叹上苍垂怜,幸好采珊和孙姨娘碰倒了好人平安回家,“只是可怜了阿东现在还没有机会逃出来,我会想办法救他的。”
拒绝了别人的服侍,容青一个人泡在热腾腾的浴桶里,才敢把手放在小腹上微微摩挲,那里已经有了轻微的弧度,有一个小生命正在孕育……或许这个小生命根本就不能平安降临到世上,父亲是丞相,怎么可能容忍家中有男子嫁给西越人为妾,这个孩子会是一个污点,成为家中人不得不抹杀的对象。
他能保护得了孩子么?
容青捏着一本奏折,那是他刚刚完成的东西,最开头用隶书工工整整地写了四个字——平西十策。
二二章:筹措粮草
容青沐浴好了,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用了晚饭。
这个房间不是他曾经习惯的房间,最偏僻的这一间房一直是给容青用的,距离正堂和几个兄长的房间都很远,但是离后院却比较近,往来的人非常少,是难得的安静之处。
自从经历了生死,他的性格中就磨去了那些浮躁,多了几分沉静,这样一处地方带给他的陌生和熟悉总还有点恍惚,他现在需要不断提醒自己是容青才能够勉强镇定下来,压制住那份想要在家人面前坦白的欲望。
敲了敲书房的门,推门而入,还是原先的样子,因为父亲常常在府上办公,他的桌前总是堆积着如山的公文和案卷。
容丞相从那小山一样的公文中抬起头来,笑容里带着慈祥,“季棠来了,走,先去祠堂,给你大哥上柱香。”
真是可笑,他见到越成的第一个晚上,越成拉着他给容将军烧纸,父亲见到他的第一个晚上,就拉着他去给大哥上香。
为什么每个人都那么喜欢缅怀死去的人?
他本觉得上柱香也就是敷衍了事,可是当他见到自己的牌位的时候,才猛然觉得,过去好像真的过去了,是如此的遥远和陌生。
他愣愣地望着排位上“容君阁”三个字出神,直到容丞相提醒他,才将手上已经燃了半截的香插在香炉里。
借尸还魂这等事怎可能被人相信,那个名字只需要被记在心里就足够了,他是容青,容青,不断地提醒着自己,他是容青。
心里藏的事越多,就越害怕被发现端倪,更何况是纵横朝堂几十年的父亲,因此每一个问题他都回答得小心翼翼,斟酌再三确定不会发生什么前后矛盾才说出来。
好在,自己编的故事终究是被父亲相信了,他隐瞒了自己是容君阁,也隐瞒了被送入大将军府和怀有身孕的事,一切最终还是被糊弄过去了。
“父亲。”容青跪在了容丞相面前,拿出了他本写好的东西,“西越国现在和北定国开战,国中兵力被抽调大半,现在是我们起兵收回失地的最佳时机,一旦西越国征服北定,统一西北,就再没有挽回的机会了!”
容丞相严肃起来,“季棠,你可知道东陵国现在还剩多少兵马,多少粮草?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西越国和北定开战,剩下的人马也不是我们所能抗衡的,倾举国之兵攻打西越,你是想要东陵国灭亡吗!”
这话说得严重了,而且正说到容青的心坎里,说到了他最愧疚最软弱的那一点上,若不是他的失败,东陵也不至于此。他只得跪伏叩首下去,继续把话说完:“孩儿知道如今兵马不多,粮草不多,看起来是以卵击石,但我们是收复城池,而非攻打西越,那些城池里是多年由我们治理的百姓,那些城池的城墙是由我们东陵人的先祖一砖一瓦盖起来的,收复失地与攻打不同,只要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没有不胜之仗。”
“是谁教你说这些的?又是谁告诉你现在可以出兵的?”容丞相开始怀疑这个突然回归的儿子是不是受了什么人的教唆,可是看他眼神清明,目光坚定思维清晰,又不像是受人蛊惑。
“没人教唆孩儿,容青自幼也喜欢读兵书,大哥也曾指导过,因此学得一些道理。”容青跪久了,腿都有些发麻,刚才行那一个叩首大礼压迫到了腹部,可是他却不敢站起来,因为只有说服了父亲才有出兵的希望,“如今马上要秋收,今年的粮食还没下来,西越也是一样。那些逃亡来的流民没有土地,到处滋事,正好可以收编入军队,用旧兵来带新兵。至于粮草一事,孩儿在奏折中也写了解决办法,向海上的岛国收购一些,可以解燃眉之急。”
容丞相打开奏折,上面列了许多条的对策和利害的陈述,大到派使者和北定国缔结盟约,小到具体的购换粮食行军路线等,都一一作了分析和说明,几乎是面面俱到。
容青一直跪着,等父亲把整个奏章一条一条看完了说“明日给王上看看”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慢慢扶着桌子站起来。
起身的时候眼前几乎是一片黑,站定了许久才终于恢复了光亮,容青又鞠了一躬,“谢父亲。”
容丞相将奏折收好,“我只是替你把这个交给王上,具体是否出兵,要由王上来决定。”
“父亲,孩儿还有一个要求。”容青深吸一口气,“请务必让孩儿随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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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陵国王宫。
“自先祖创立东陵国以来,百年间与西越纷争不断,今西越夺武陵城、高和城、秦砂城直至我汉阳关,都城仅剩最后屏障,如剑在喉,不得轻视……”
“其一,派使者与北定国结盟,承诺与之两面夹击,便可激励北定国士气……”
“其二,招募流民入伍,并许诺收复城池后按军功封赏田地……”
“……”
“其九,东陵富商多为海商,常年与海外岛国交易往来,岛国最喜我国丝织之物和茶叶器具等,可以用织品向岛国换购余粮,利润丰厚,节省国库开支……”
“……”
东陵王“啪”地一声合上奏折,“丞相,花了不少心思嘛。”
容丞相行了一礼,“回王上,这奏章其实并不是臣所写,而是出自臣的幼子,容青。”
东陵王只称王未称帝,因此只能用王上而非皇上,现在整个中原,名义上的皇上其实只有越绪天一个,北定国的国主同样也没有称帝。
“哦?”东陵王终于收起了慵懒的眼神,起了点兴趣,“你的儿子现在不是只有容君泽和容君希吗?”
“回王上,容青乃是家中幼子,未曾在朝堂任职。”容丞相未提及庶出,其实也是护短的,“容青虽然不曾习武,但其才华和见识在这奏折中就可见一斑,就连臣,也是大吃一惊。”
东陵王摆弄着奏折,又细细读了其中几条,问:“那丞相以为如何呢,孤是否该发兵伐越?”
容丞相其实并不赞同,因为这次如果失败,代价会是惨痛的,他悉心管理几十载的东陵国很可能就会从此一蹶不振或者直接灭国,然而正如容青所说,想胜,也只有现在,“臣,赞同发兵。”
东陵王为人懒散,却并不昏庸,权衡一下利弊,开口道:“这样吧,孤暂封容青为军中长史,筹措粮草一事就交给他来做,孤会派人协助,收编流民一事就交给丞相了,十五日内若能备齐五万大军和相应的粮草,孤就准许出兵,并让容青随军。”
******
容青听了父亲所说,暗暗握紧了拳头,长史是属官,若在军中只相当于将军秘书,帮忙处理一些文字上的工作,如今将军人选还未定,就先让他做长史筹措粮草,定会有人不服从调遣,使困难加倍。
只是,这对于他却不难……
“父亲,孩儿可在七日内凑足粮草。”容青将时间缩短到了一半,“孩儿想动用大哥的人脉,请父亲帮助。”
他在东陵国做过七年的将军,不仅在外杀敌,在内也参与朝政,自然有属于自己的人脉关系,如今他是容青,想要动用自己曾经的关系,需要的是容丞相的亲笔信。
提到死去的长子,容丞相犹豫了起来,“季棠,你大哥的人脉连我都不能尽知,你若借他声名做事……”
“父亲,孩儿知道您担心什么。”容青又跪下了,他这几天对父亲跪得尤其多,“孩儿曾听大哥说过,靠海几座城池中都有他的故友,孩儿只是想让他们帮忙购粮,绝不会有损大哥声誉。”
容丞相长叹一口气,最终还是答应了。
紧接着,容青就忙碌了起来,那些容君阁的旧友或是部下收到容丞相的书信后多半都愿意帮忙,他委托这些人帮忙从海上几个岛国购粮,不用金银,只用丝帛茶叶等,换来的零散粮食集中在一起,再集中到军中。
这其中有诸多细节需要沟通,他在七日内走动了三次户部,又往返了一次滨海的杏城去安排购粮事宜,还到军中查看了两次,重新定下了军饷的数额。
减少军饷也是节省开支的一种方法,虽然士兵略有抱怨,但是容青许诺他们一旦收复失地,那里的良田将会分给他们。土地的价值大于扣减的军饷,士兵们不再抱怨,反而干劲十足,积极操练。
家里的母亲也需要他来安抚,王夫人这些天把他当成了容君阁,一直没有发病,反而日日糙着针线活,给容青绣荷包裁衣服,见了他就会喜笑颜开,见不到面的时候哄哄也能安静很久,当着王夫人的面,人人都叫他“大少爷”。
为了防止别人说闲话,他还去看望了几次孙姨娘,虽然对着容青的生母他并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总归该做的还是要做到。
因了这些繁琐之事,这些天容青几乎是每日熬夜,三餐少用,也没有机会服用安胎药,到处奔波直到第十五天,一切出征事宜都准备完毕,他昏倒在了相府的后院中。
二三章:带孕出征
后院中似乎有吵闹声,可是他全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走了一般,腹中也绞痛着,让他动也动不了。
明知道是连日的奔波动了胎气,可是容青现在不能叫人来。
他昏倒在一棵柳树下,却还残存着一点意识,拂动的树枝正好挡住了他的身形。那边的吵闹声似乎更厉害了,他眯了眯眼睛想要仔细看清楚……是蕊儿?
“放肆!”容丞相甩开袖子,“大军出征岂同儿戏,你一个十三岁的丫头跟着凑什么热闹,回你房里呆着去!”
“爷爷我不服!”全身素白的小丫头腰间挂着一把剑,“我要给爹爹报仇,连四叔都允许随军了,蕊儿为什么不可以,蕊儿的武功比三叔还强呢!”
容君希在一旁被点到名,也不想被小侄女看扁了,抽出佩剑,“既然这样,三叔就跟你比试比试。”
紧接着是一阵叮叮当当的金属碰撞声,最后的结果竟然是容君希的剑被打落在地,蕊儿赢了。
蕊儿俏皮地说了一声承让了,跑过去蹭自己的祖父,“爷爷,丞相大人,让我去吧,我保证不添乱……”
“不行!”容丞相受不了宝贝孙女这般恳求,却也绝不能让小丫头上战场,只好甩袖走人,“不行就是不行!”
容丞相走后,容君希自觉输给侄女颇没面子,摸摸鼻子也走了,后院的人渐渐散了,只剩蕊儿扬了扬眉毛,“哼,我才不是小丫头,武功都没我好,凭什么不让我去?”
这时候她发现树后好像有一抹人影,“四叔?”
容青缩在地上,腹中一波接一波地绞痛着,冷汗把衣衫都打透了,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拽住蕊儿的衣角,张了张口,“蕊儿扶我……”
“不行,我叫人来,给四叔请大夫!”蕊儿想去叫人,却发现自己的四叔紧紧攥着她的衣角,即使是半昏迷着,力量依然大得惊人,想必是用了极大的力气。
“别叫大夫……我有药。”容青此刻是绝不敢松手,大夫来了之后事情将无法收拾,“扶我回去……”
蕊儿见他这般执着,只好妥协,“好好,我不叫人。”
好在容青虽然有孕,却并不重,蕊儿练过武功,力气也比一般的女孩大,一路平安地把人扶回了房中。
蕊儿把人扶到床上躺着,“四叔,药在哪儿?”
“在第三个抽屉……”那是之前殷靖给他准备的安胎药,药丸比较方便携带,他就一路带了回来,因为怕丢了惹人怀疑,所以不敢随身携带。
蕊儿在抽屉里翻翻找找,终于找到了一个小药瓶,“四叔,是这个吗?”
容青费力地点点头,腹中的绞痛依然没有停止,孩子这是向他发出抗议了。
蕊儿把药送进容青的口中,又兑了温水让他喝下,看到床上的人脸色缓和了几分,才终于放下心来,“四叔身体这么不好,为什么也要随军呢?”
床上的人没有回答,折腾了太久终于平静下来,安静地睡着了。
蕊儿走出门外,突然想到四叔刚才衣衫全湿透了,若是不换下来定是要受寒,因此又折了回来。
采珊不知道去哪儿了,蕊儿半天都没找到人,想了想,最后一咬牙,亲自动手。
只是给四叔换换衣服,应该没什么吧?
她刚刚给容青解开内衫的扣子,视线向下挪,就看到了那已经五个月的,微微隆起的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