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德领命,却没有走开,犹豫再三,还是问道:“恕末将多嘴一句,我们不派人截杀容君泽吗?”
越成早料到一般,微微一笑,“粮草都留给我们了,东陵兵没饭吃,自然会退兵的,我们为何要费力截杀?”
“可是陛下那里……”于德猜不透这位大将军的心思,明明被逼立下了军令状,为何今日这么轻松地放过了敌军主将,虽然也算是胜仗,可毕竟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照我的军令做就是了。”越成转过身,跨上爱驹,“进城吧于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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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温度已经接近冰点,容青踏足于水中,只觉得膝盖以下犹如针扎一般,寒意从足底一直传至全身。腹中的胎儿大概也是觉出了不舒服,开始躁动不安。
他每走一步便觉得下腹坠痛着,白天他为了遮盖身形会用布帛缠腹,晚上睡觉便不会束缚着,防止孩子受到太多伤害。
此时没有束着的肚腹就像个耸立的小山一样,比平日里看上去大了许多,真的像是七个月的孕肚,而不是什么发福或者酒肚。
“四叔!四叔快开门!”蕊儿在外面砰砰地敲着。
他的亲兵在这种时候早已不知去向,有些庆幸蕊儿还惦记着他,却也责怪自己为什么把蕊儿留在这么危险的地方,“蕊儿不用管我了,你快跟着你二叔出城……”
蕊儿依旧在外面狠命地敲着,“四叔开门啊!开门,蕊儿和您一块走!”
从榻上到门边只有几步的距离,容青却走得犹为艰难,漆黑的夜和漆黑的水让他看不清前方的障碍物,只得摸索着,一边忍着腹中的剧痛,一边挪动到门边。
一开门就把蕊儿吓了一跳,容青的脸色白得吓人,半倚在门框上,被水打湿的衣料紧贴在那浑圆的腹部上,让那弧度显露无疑。
蕊儿捂住嘴,“四叔你真的……”
“唔……”一阵剧痛袭来,容青突然双腿一颤,跪在了水中,冷水刺激着腹部强烈地收缩,疼痛骤然加倍。
蕊儿连忙扶他起来,磕磕绊绊地向外走,她只感觉容青的腿是软的,每走一步仿佛都要倒下,“四叔你坚持一下,坚持一下!”
她本是极为坚强的女孩子,但是男人生子在东陵国只有听闻却从未见过,上次帮容青宽衣时只是略有猜测,并不敢确定,今日见到这般情景,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蕊儿把我放下,你自己走吧。”容青怎忍心拖累蕊儿,“这会儿大军都快撤出城外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蕊儿哭着摇头,“不走,蕊儿不走,爹爹说过,他的兄弟就像蕊儿一样,都是值得珍惜的亲人,世上难得的亲人,蕊儿不会扔下四叔的,我们不出城了,我们去城东,扮成百姓,不会有事的。”
容青想起了,他的确跟蕊儿说过类似的话,但是那时候他只是希望蕊儿能敬重叔叔,他当时所说的兄弟其实指的是君泽和君希两个,没想到今日却验证到自己身上。
“那你自己去城东吧,四叔走不动了。”容青挣脱开,靠在一处石墙上剧烈地喘息着,“我恐怕,是要……早产了……”
蕊儿哭得更厉害了,她只有十三岁,生孩子对她来说是非常可怕的事情,更何况这人还是她的四叔。男人生子,是极为羞耻,会让家族蒙羞之事。
现在水比刚才更深了,对于容青来说只是到了腰际,可对于蕊儿来说却已经到了胸口,她定了定心神,把不该有的想法甩出去,“走!蕊儿带你走!”
武陵城的官衙和太守府是连接着的,之前容青住的房间就算是太守府当中的一个厢房,古时的家具多为木制,水涨起来之后大多漂浮在水中,一不小心就会撞上。
蕊儿几乎是拖着,把容青拖到了后院的一个磨房,那是一个独立的房间,里面有一个磨豆腐用的大石磨,是由两块大石叠放在一起的,石头很重所以不会被大水吹走,高度正好是比人略矮一点。
“四叔,上的去吗?”蕊儿自己已经被冻得浑身发抖,唇色青紫,想必容青也好不到哪去。
可是对于容青来说,腹中的疼痛远远大于寒冷带来的不适感,他的双腿似乎已经不是自己的,却还艰难地迈着步。
最终他们还是爬上了石磨,容青平躺着,脸色惨淡,浑身都没了半点力气。
蕊儿跪坐在旁边,眼泪无声地留下来,她真是怕了,不知道该怎么办,透过一点微弱的光亮,她好像看到有血水透过四叔厚厚的衣袍流了出来。
原来生孩子,是这么的痛。
容青想起那时,越成射了他一箭,他毫不在意地就拔了出来,那种穿透肩胛的伤口都未曾让他感觉到恐惧,未曾让他觉得痛苦,战场上所负的伤口千千万万,都抵不上今日这一番折磨着人的疼痛。
怪不得,西越国若是有男妻男妾生了孩子都要拿出来炫耀一番……天生不够柔软的男子,又有几个人能够受得住这番痛?
阵痛持续了三个多时辰,水淹过的武陵城迎来了黎明。
天色亮了起来,水位不再上涨,开始逐步下降,城池又回到了西越军的控制之下,他们得到了东陵军大部分的粮食和辎重,有条不紊地安顿着城中的百姓。
官衙处在城中,地势不算高也不算低,水退得还算快,不多会儿就只剩下一些积水了。
越成带着人将官衙的正堂简单整理了一下,准备在这里处理接下来的事情。
“大将军,东陵军驻扎在虎牙山了,经此仓皇逃窜,一时间恐难恢复元气了。”于德经过一夜夺城,神色并未见疲惫,“此千载难逢机会,末将愿带人攻上虎牙山,生擒容君泽!”
越成目光一凛,“你去虎牙山了,谁来管城中百姓?别忘了,容君泽有四万人,我们只有八千,若不是兵力相差如此悬殊,本将是断不会用淹城这等方法的。”
于德有些抱屈,“大将军,您真的就甘心吗?”陛下给了荣王二十万大军出征北定,却只给越成八千人抵抗东陵国的四万,况且还是在安平侯的地盘上,简直就是在给别人擦屁股。
“于将军慎言。”越成提醒道,“陛下如何,臣等自要肝脑涂地。”
就算有怨言,也是不能说出来的啊……
这时候,有个小丫头不顾阻拦冲了进来,噗通一声就跪在了越成的面前,“将军,求您派个大夫,救救我叔叔,救救我叔叔!”
“姑娘先起来。”越成扶蕊儿起来,只当是城中普通人家的女孩,“你叔叔在哪儿?可是得了急病?”
蕊儿流着泪,“他就在后院磨房,他要生孩子了,求您派个会接生的大夫去吧!”
越成吩咐人去叫军医,转头给蕊儿擦了擦泪,“好了,姑娘别哭了,军中没有擅长接生的大夫,先让胡军医去看看,我再让人去城里请个稳婆来,你叔叔定会没事的。”
阿青若是没有走,现在也有七个月身孕了吧……当初那人突然消失,连信也不曾留下一封,可把他急坏了,派出去寻找的人是一波接着一波,可始终没有消息,到后来他不得已动用了一些亲信的旧部,却惹来了陛下的猜疑,最后逼他立下军令状,只给他八千人让他守城,让他的手下诸将无不寒心。
帮蕊儿擦泪的手下移,他目光一顿,突然就发现了蕊儿脖间挂着的玉坠,神色复杂起来……那个时候,那个女人,身上戴着的,就是这样的一个玉坠!
越成捏住蕊儿的手,“姑娘,你的玉坠是哪里来的?”
蕊儿护住胸前,“这是我娘亲留给我的!”
越成张了张口,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你娘亲……可是叫雪宁?”
二六章:磨房生产
蕊儿骤然警惕起来,她没忘了眼前这人的身份,西越的大将军越成,是敌军的主将,曾经打败过她爹爹的人。
越成又问了一遍:“你娘亲是否叫雪宁?”
“不是!”蕊儿果断地摇头,准备抵死不承认,“我不知道您说的是谁。”
越成其实只见过雪宁两三次,最后一次是雪宁躺在病榻上,容君阁苦苦哀求师父救她,后来便有了那张药方。他不放心师弟一个人到遥远的雪原去寻找药材,跟着一同前去,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他坠崖重伤,辗转成了西越国的将军,而容君阁捧着雪蛇胆孤身回了家,却最终迟了一步。
仔细看起来,这女孩子的眉眼还真有几分像那个叫雪宁的女子……
这时胡军医匆匆跑出来,向越成禀报:“大将军,那病人怕是不太好,下官擅长治疗外伤,却不擅接生,依下官来看,是不是把人挪到城东医馆,请个会给男子接生的大夫来,条件也好些。”
越成皱紧了眉头,“武陵一直是秉承着东陵国的风俗,甚少有男子之间成婚生子,这里当地的大夫恐怕也不会熟悉。”
胡军医也有些为难,“那病人已经阵痛了三个多时辰了,这会儿羊水还未破,就已经没有了力气,再拖下去恐怕大人小孩都不保……”
蕊儿听到这,眼泪又守不住了,只拽了越成的袍子,哭道:“求您了,想办法帮帮我叔叔!”
“这样吧,胡军医你先按照你知道的药方准备些药材,我也过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忙。”前些日子阿青怀孕,他就跟殷靖请教过几次男人生产需要注意的事项,殷靖本来就嫁给了男人,虽然至今无子,却对此事颇有研究,因此说得也极为详细。
越成跟着蕊儿来到了后院,远远看去,有个人躺在石磨上,单薄的衣衫似乎已经湿透,乌黑的发丝凌乱地散布着,光看四肢有些瘦削,而圆滚的腹部却是高高耸起,随着此人剧烈的喘息蠕动着。
待走近以后,他猛然一惊,拨开盖住了那惨白的脸的几缕发丝,整个人都颤抖起来,“阿青!”
他仔细看清了眼前这人的模样,脑中便犹如浪涛翻滚,一股酸涩心疼和内疚涌动着,让他的视线都模糊起来。
此时的容青已经痛了三个多时辰,力气早就已经耗尽,四肢软软地贴在冷硬的石头上,衣袍尽皆湿透,下半身血迹斑斑,脸色也是灰暗惨淡,下唇被咬得出了血。
越成掏出随身的一个口袋,那里面是极为难得的千年人参切成的参片,一直留着关键时刻吊命用的,他知道人参对于产夫也是好的,便一次性地塞了三片到容青的嘴里让他含着,“对不起,你忍一下,孩子要出来了,要坚持住。”
这千年人参的效果极好,含入口中没多一会儿,四肢便有了暖意,容青看着眼前的人,觉得有再多话也说不住来,只是用力地掐住对方的手腕,“痛……越成……”
越成是怎么都想不到,阿青会在距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现在虽然找到人了,却一点喜悦感都没有,只剩下浓浓的焦虑,刚才胡军医说了,大人孩子都有危险,让他怎能不担心。偏偏这时候连个懂得接生的大夫都没有,胡军医是个半吊子,而他只是听殷靖说过一些,完全没实践过。
“大将军,您要的被褥拿来了。”一个亲兵小跑着过来,办事效率还算不错,被褥都是干净的。
越成接过被褥,又让亲兵点上几个炉子生火,“行了你们几个都出去吧,把门带上。姑娘你也出去吧,男子生产,你也不方便在这看。”
蕊儿有些不服气,自己的四叔不允许看,你又为什么可以看?可是鉴于越成的气场太强,他还是不情不愿地退了出去。
炉子点了起来之后,屋子里很快就暖和了,寒意一扫而光。
这磨房里没有床,越成只好把干净的被褥铺在石磨上,脱掉容青的湿衣服,把人裹在厚厚的棉被里,然后自己也钻了进去,给他驱寒。
这个石磨对于越成来说有点小了,他蜷缩起身体正好把容青固定在怀里,感觉怀中的人起初冷得打寒战,拼命地向他怀中缩,再过一会儿冰凉的躯体就逐渐回暖,连四肢都是热乎乎的了。
“啊……痛……越成都怪你!啊……你这个王八蛋!”又一波剧痛袭来,容青痛到极点,忍不住开始骂人。
这会儿越成又给他塞了参片,他全身不再冰冷,也有了些力气,抠着越成的手臂,在那上面留下一道道青紫的痕迹。
越成任由他掐,由他抠,由他骂,相比于生产的疼痛,他这些完全不算什么。
终于,他感觉到了有大量液体浸湿了被褥,翻开查看,才知道羊水终于破了,真正的生产阶段来临了。
虽然盼子花能让男子受孕,但是并不能真正改造男子的身体骨骼,男子胯骨窄小,胎儿想要出来尤其困难。盼子花只能改造内部机能,给胎儿一个成长的空间,却不能让男子有一个非常合适的产道,孩子终究还是要从后茓产出。
在西越国,贵族之所以尚男风,娶男妻男妾,一则是为了炫耀财富,二则也是因为男子所产的婴儿多半具有早熟的智慧和优秀的判断力,这一点让西越贵族追捧。
然而,男子生产又极为不易,有些人甚至会违背法律,给男妾剖腹产子,就为了得到一个男人所生的孩子。虽然很多年前,西越国的皇帝就明令禁止剖腹产子,但是每年因此而死去的男妾仍然是个庞大的数目。
想到这里,越成的担忧又进了一层,剖腹之事他绝对不会做,一旦有什么万一他也会保大人,但是男子头胎最为凶险,只有他和胡军医,谁知道能不能保得住大小平安……
屋子里足够暖和了,越成掀开被子,目光在那鼓起的肚腹上停留了一会儿,拉开容青白皙修长的两条腿,仔细检查着穴口。
已经有四指宽了,但胎儿的头恐怕要比这大许多,羊水和血水都在淅淅沥沥地往下流,胎位下移了一点,胯骨已经打开了。
因为湿衣服全被脱掉了,容青现在是全果着,他常年在家足不出户,皮肤像白瓷一样,均匀细致,比正常人白了许多,双腿虽然没有涨满肌肉,却也看起来不羸弱。
那幽处大敞着,四周的褶皱一张一合,吐出一些粘腻的浊液和血液,玉白的两腿间那一丝丝的暗红色格外显眼。
容青大口喘着气,感觉到那孩子推挤着向下走,像是要把他全身的骨骼都碾碎,“越成你这个混蛋……痛死了……”
越成一边软言安抚着,一边轻轻地帮他揉肚皮,那胎儿似乎也感觉到了父亲大手的温暖,又向下移了一点,产道开到了六指宽。
他把候在外面的胡军医叫了进来,“你来看看,不会有事吧,我好像看到胎儿的头了。”
胡军医虽然不知道这一个陌生的男子生产如何会让大将军这么紧张,但还是安守本分地摸了脉,回道:“或许是这千年人参的效果好,现在大人的情况还算稳定,孩子若是卡住了,恐怕会有危险。”
“那要如何做?”这毕竟是越成的第一个孩子,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胡军医道:“现在没办法凑齐催产的药物,最好的方法就是大人多用力,孩子就会出来得快些。”
越成挥挥手,“你先出去吧,起码要准备一些产后滋补调养的药来,万万不可让他留下病根。”
胡军医退下了,越成握住容青的手,在他耳边劝着,“你再用些力,孩子很快就出来了,坚持一下好不好?”
容青试着用了用力,很快就被疼痛所淹没,“越成……太痛了……痛……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