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青,其实我知道,你是容家的四公子。”越成下定决心般,把人搂进自己的怀里,“之前我就查过你和阿东的身世……当时孟县并没有多少读书的人家,反而有一个别院,听说是容丞相家的四公子在那里调养。今日我看到那女孩叫你叔叔,而女孩身上的玉坠正是我所见过的,因此就更加确信了。不管你恨我也好,讨厌我也好,计较我的过往也好,我都只想说,我对你绝对是真心的,真心想和你好好过下去,就算没有很深的爱意,至少我把你当亲人,愿意呵护你一辈子,照顾你一辈子。”
他渴望一个家庭,远离权势的纷争,过平平淡淡的生活,就算现在不能,他起码是这样期盼的。
越成轻轻吻了他的唇,“如果愿意和我在一起,打完这场仗我就辞官,你想去哪儿就带你去哪儿。”
“啊……”容青突然猛地一用力,庞然大物终于滑出体外,没过多一会儿,小小的磨房内就传出了婴儿的啼哭声。
二七章:过往之事
于德站在门外等很久了,一直等不到大将军的指示,只好焦躁地在门外踱步,直到屋内响起了婴儿的啼哭,他才敢再次敲门,“大将军,城东有百姓闹事,已经被镇压下去了,后续要如何安排,还请您指示。”
武陵城刚刚夺回,各处的整顿和安抚都需要一个撑得住场面的人,偏偏此时越成当起了稳婆,把诸事都抛给了几个偏将,这一晚上可把他们也折腾得够惨。
没想到安排战后的事宜竟然比攻城略地还要累。
越成打开了门,一夜没睡让他的眼下有淡淡的乌青,但神色却是欣喜的,他怀里搂着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个红彤彤的小婴儿,正大声哭着。
“于将军辛苦了。”越成的眉梢扬着喜色,自动忽略了于德略带抱怨的表情,说道:“一会儿我跟你一块去给百姓发放抚恤的银两,抽调出两千人守城,另外的四千军士全都帮助百姓整顿房屋,排出城内积水。守在清河坝口的那两千人不要动,无论如何要让清河口在我们的控制之内。”
于德应下,又道:“还有……东陵那边,可能会有新的粮草补上来,我们是不是可以派一小队人马去劫持?”
越成摇头,“这是他们的救命粮,没那么容易劫,于将军莫要再提了。”
于德只好领命,踏着大步离开。
越成回到房内,小心翼翼地抚了抚容青汗湿的额头,把孩子抱到他跟前,“阿青,你看,我们有个儿子了,他很乖,是个好孩子。”
容青虽然倦极了,可是此刻就是怎么都睡不下,一是想看孩子,二是在想越成刚才对他说的话,现在终于等到越成交代了事情,抱着孩子回来了,就连忙伸着脖子去看。
就是这样一个小生命,在他腹中呆了七个月,给他带来了无限屈辱痛苦和折磨,此刻在他身侧哇哇大哭着,宣告着那脆弱生命的存在。
再多的怨恨和痛苦都化成了一滩蜜水,母子亲情让他控制不住地想要去亲亲抱抱这个皱巴巴的小婴孩,奈何他现在根本无法起身,只得他把手轻轻放在孩子的脸上比了比,“好小……还没个巴掌大。”
越成是掂过分量的,也觉得孩子小了点,“的确,估计也就四斤多。对了,他的左肩上跟你一样有个胎记呢,是月牙形的,很漂亮。”
容青剥开布包的一个小缝看了看,早产儿的皮肤特别鲜红薄嫩,让人连碰都不忍心,左肩上的确有个胎记,位置和他的一模一样。
宝宝没太多的力气哭闹,没过多久就睡着了,越成把孩子裹严实了,又给炉子添了点柴,生怕孩子被冻着。
他幼时曾在乡下住过一段时间,听村里的老人说过早产儿身体最是孱弱,万万不可受凉,七个月就早产的孩子还没开始长肉,肺部和大脑都还没发育完全,需要细心呵护才能和正常孩子一样,健健康康地长大。
越成被母亲催得久了,表面上虽然仍不着急,可心里对子嗣之事也在意起来,今日终于盼到了第一个孩子,喜爱之情是不可言说的。
“阿青,先把药喝了再睡。”越成安顿好孩子就端了药碗过来,“这是滋补身体,祛寒防病的药,胡军医在外面刚熬好的,还热着。”
容青现在自己连坐都坐不起来,只能任由他搂着,一勺一勺地把药喂了,紧接着就觉得眼皮沉重,浓浓的倦意上涌,直接就睡在了越成的怀里。
这磨房里现在潮气已经被烤干,温暖如夏,正适合入睡,越成看着一大一小都睡得香甜,也不敢把他们挪出去,怕着了凉,只能任由他们先在这里睡,用厚厚的被子拥着。
他吩咐两个人在门外守着,任何人都不许进去打扰,另外又让人去收拾一个向阳的房间出来,一定要干净暖和,不能有太多潮气,等容青醒了好让一大一小挪过去。
他先去城内巡视了一圈,安排了一些守城的事宜,就紧接着去城东安排抚恤银两的的发放,也顺便给孩子找个奶娘。
这武陵城里只剩下两千多户,恰好在哺乳期的女人并不好找,且刚刚发过大水,百姓多半是连夜奔逃出来的,有些哺乳期的母亲都被吓得断了奶,连自己的孩子都不知道该怎么喂。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户人家同意了,但是那家的母亲有自己的孩子要照顾,只同意把奶挤出来到瓶子或者碗里,每日给大将军送过去。好在这家母亲的奶水比较多,喂两个孩子是足够了,越成给了她不少钱财,又安排到了离府衙非常近的房子住着,方便能及时把奶端过来。
等一切事宜都安顿差不多了,越成回到府衙,首先去了容青所在的磨房,宝宝还在睡着,而容青已经醒了,盯着身侧的小脸发呆。
越成坐到他旁边,“身体有哪里不舒服?”
容青只想说哪里都不舒服,下面的伤口还疼得厉害,动一下就会疼,可他是不会向越成抱怨这些的,只说道:“还好,我只担心这孩子能不能活,他这么小,我们什么都不懂,殷大夫也不在。”
越成也有同样的担心,“我已经派人去请他了,但繁梁离着远,快马加鞭也要十几天才能到。”
“嗯。”容青低头看着孩子,“也不知道殷大夫愿不愿意来。”
越成把他搂过来靠在自己肩头,“放心吧,我们是很多年的朋友了,况且博轩还欠着我的人情,他不敢拦着媳妇过来。嗯,你看,我们的孩子还没有名字,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容青叹道:“既然是赶上了这大水,不如就取个与水有关的名字,嗯……取一个‘溯’字如何?”
“逆流而上为溯,嗯,也好。”越成摸了摸包孩子的小布包,“不过,我倒也不希望他太过于力争上游,能健康欢乐过一辈子就好。”
这时候小溯儿似乎是因为有了名字高兴了,微微地动了起来。
容青立刻就发现了,着急地问道:“他醒了,是不是该喂奶了?这要上哪儿去给他找奶?”
越成早有准备,刚刚让奶娘挤出的一碗奶还没凉,他连忙端过来,用小勺给孩子喂。
“噗!”小溯儿很不给面子地一口也不喝。
这时候越成傻眼了,端着勺子不知所措,简直与战场上那威风凛凛的样子判若两人,“阿青,怎么办,孩子是不是不会喝奶?”
容青白他一眼,“不会喝就教,把奶拿来。”
“溯儿,喝奶才能长大,你不喝奶的话别的宝宝都长大了,只有你还是这么小,就没人和你玩了,你喝了奶长得壮壮的爹爹才喜欢。”容青先讲完道理,然后用手指蘸了一点奶,放到溯儿的口里让他吸。
小孩子天生都有允吸反射,很快就学会了吸手指。容青再把手指抽出来,蘸点奶继续让小溯儿吸着,反复几次之后,小溯儿就熟悉了乳汁的味道和感觉,拿勺子喂也不会吐出来了。
看着小半碗奶都被喂进了孩子的肚里,越成禁不住感叹,“还是你有办法。”
容青虽然很累,但是给孩子喂奶却是极有耐心,等小溯儿又睡着了,才把目光转向越成,“我们谈谈吧。”
越成担心他累到,“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下,身体要好好养……”
“先把话说完再休息也不迟。”容青道,“否则,我也会睡不着。”
“嗯,那你说吧。”越成知道,他这是要给自己答案了,手心不知不觉地捏了一把汗。
容青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是容青的?”
“起初我托人查过你的身世,并没有得到确切结果,直到遇见那个女孩儿。”越成回想起昨晚那一幕,“我认得那女孩儿身上的玉坠,虽然她不承认,但是我再结合她的长相,就可以完全确定他是容师弟的女儿。她叫你叔叔,我知道容家有四个儿子,容君泽和容君希我在十年前都见过,那么你就只有可能是容家的四公子了。”
容青又问:“你曾经说先皇对你有恩,现在又说为了我和溯儿,愿意辞官归隐,又是如何打算的?”
“十年前,我和容师弟去北定国雪原寻药之时,东陵国也刚好有一场大乱,你应该知道的。当时我母亲在九襄,被卷入其中,差点丢了性命,后来是先皇派人寻到了母亲,护送她一路回到繁梁。当时先皇从母亲口中知道我去了雪原之后再无消息,就派了很多暗卫去找,最终找到了在崖底的我。”
“……”
“当时先皇可以说是救下了我们母子二人的性命,母亲让我发誓定要报答此恩,让我更换姓氏,效忠于先皇。”越成目光深邃,轻轻吐了口浊气,“如今先皇已逝,我为西越征战了近十载,也算是报过了恩,辞官也没什么不可。”
这段事情容青并不知道,也觉得好奇,“不是说大将军出身寒微吗?先皇怎么大老远地派人去找你母亲?”
越成答道:“因为……我母亲是先皇的亲姐姐,西越国曾经的福辰公主。”
容青张大了嘴,“福辰公主?”
那个整天就想着抱孙子的老夫人,罚过他佛堂思过,又罚过他柴房禁闭的女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公主的样子,反而有种乡村妇人的感觉。
很难想象那样一个女人曾经是西越国高贵的公主,也很难想象这件事是怎么被隐藏起来的,看越成的表情又不像是在开玩笑。
二八章:重掌帅印
越成也知道他一时接受不了,慢慢解释道:“母亲的确是先皇的亲姐,当年作为和亲,嫁给了北定国君萧泰,也就是我的父亲。当时萧泰已经立了王后,母亲嫁过去之后只是贵妃,而王后无子,嫉妒母亲生下了我,就宣称越贵妃与侍卫有染,要压入大牢。”
“……”
“母亲得到消息以后带着襁褓中的我逃出了王宫,为了躲避追杀,没有回西越,而是去了东陵,隐姓埋名,过普通人的生活。她带着我在乡间过了近二十年,二十年间洗衣做饭劈柴烧水什么都做,自然也就没了做公主时的贵气。”
“……”
“名义上,越贵妃以及和侍卫私通生下的孩子都已经死了,先皇也给母亲办过葬礼,所以这件事不好大肆张扬,除了先皇,几乎没几个人知道当年的福辰长公主还在世。”
好恶俗的后宫争斗戏码……
听到这,容青大概能把事情连贯起来了,福辰公主也就是老夫人名义上是死人,又要躲避王后的追杀,就在东陵隐姓埋名,过乡村生活,然后越成和自己拜了同一个师父,再后来就是先皇寻回了亲妹子和外甥,一路提拔外甥为大将军的故事。
费了好大劲儿才理清思路,容青捅了捅越成,“那静南公主是怎么回事,你娶了自己的姨娘?”
“静南那是两回事,她只算是先皇的义妹,没有血缘关系。”越成咳了两声作为掩饰,“阿青,你很介意?”
容青挑眉,“以前陈如曼那般我都没有介意,我为何要介意你娶的牌位?你不愿意说,其实我更没兴趣问。”
越成突然大喜,握住他的手,“这么说,你是准备接受和我在一起了?”
容青没想到他会这么激动,捏得他手都疼了,“你先放手,疼死了。”
“哦,对不起。”越成这才发现自己的力气用得太多了。
容青收回手,看着对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同意和你在一起,但是有一些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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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时候,越成请来了一个懂儿科的女大夫,又给溯儿检查了一下,交代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
那女大夫说孩子现在还太小,看不出会有什么毛病,但是早产儿孱弱,若是照顾不周,大了以后就会有病症显露出来,甚至有可能夭折。现在是秋季,孩子不能抱出去着凉,却需要经常在屋里晒太阳,才能长得健康,每次喂过奶之后要抱起来,或者是轻轻给孩子拍气,等孩子打嗝了再放下,若是有吐奶或者呛奶,就更要留心着照顾。
越成和容青这两个大男人听得格外仔细,结果到了喂奶的时候还是一通手忙脚乱,折腾了许久才让小溯儿吃了顿饱奶,安心睡下。
越成喂饱了小的,又要去给大的办事。
容青提给他的条件他都答应了,第一是派人把蕊儿安全送回九襄,这件事已经办了,护送的人都是他亲自挑选的,一定能平安送到;第二件事,是不要溯儿姓萧,也不姓越,他也答应了,容溯也好越溯也好只不过是个名字,那永远都会是他的儿子;至于第三件事……
放他回东陵,代替他死去的兄长,再堂堂正正和他比一次。
他不懂,容青为何会有这样的决定。
虽然阿青答应了他无论胜败都会回到他的身边,可是越成却总是有些担心。他信任容青,既然答应了会回来就不会反悔,可是这其中……若是有什么意外,他恐怕会追悔莫及。
于是就一直拖着,整整耗了一个月。
小溯儿满月了,也终于不再是皱巴巴的了,长了许多肉肉,越发白嫩起来。小胳膊小腿像藕节一般,已经有力气踢掉被子,张牙舞爪地哭,或是眯着眼睛笑。
这小家伙对爹爹的手指有着强烈的依恋情结,每次喂奶都必须要容青贡献手指让他吸一会儿,才会乖乖喝奶,否则就会噗噗地往外吐。越成有时候也会把他略带剥茧的手指伸过去给儿子吸,都会被小家伙嫌弃地吐出来,要么就是大哭来宣告不满,弄得越成极为感慨,到底亲生的就是不一样,不过自家媳妇那嫩葱根一样的手指尖他当然是比不了,只好让贤。
殷靖在十天前就赶到了,那一天恰巧溯儿呛奶特别厉害,越成和容青都手足无措的时候,殷神医一进来就捏了孩子的脚底板,疼得溯儿大哭起来,这才喘过气来。
纵然万般舍不得溯儿,容青却还是坚持要离开。
他没有想太多,只是想赢一次,或者心甘情愿地输一次。他想为东陵,为自己的家族最后做一点事情,这一仗结束以后,他会下定决心抛弃过往所有的身份,和越成在一起。
这种心情是复杂的,他谈不上对越成有多爱,而且明白越成对他也一样。但两人之间现在有了溯儿,再加上他对师兄心怀愧疚,对越成的坦然相告又有些感动,所以觉得和这样一个人并肩风雨,过上一辈子也未尝不可。
已经入冬了,刚下过第一场雪,容青的身体调养得不错,也就再次提出了要走。
“越成,等这次回来,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你,关于我的,你想知道的一切。”容青站在城门口,和眼前这英姿俊逸的将军做着最后的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