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要破此阵,只要城中西越兵派一小队出来在后方杀入即可,只是城中士兵见有人攻城就知道死守,没人有魄力敢再出城,他们不停地往城下射箭,却阻挡不了北定国的战车和云梯,两个时辰之后弓箭全部射完,城池也已经被攻破,城中守兵全数成了战俘。
那边安平侯见城池丢掉,知道大势已去,今日怕是要葬身于此了,反抗的斗志渐渐低落下去。
正在此时,远处一队西越军受了钟元的命令前来接应,从包围圈的后方杀入,很快就把北定军的阵式冲得七零八落,解救了安平侯和他仅剩的一点残兵。
边境梅城的府衙临时改造成了行宫,越绪天坐在主位上,脸色冷得能掉下冰碴来。
荣王越信和军师钟元分坐在两侧,也都冷眼看台下跪着的安平侯。
钟元开口道:“薛将军身为先锋官,守住我最前端的城池乃是第一要务,北定大军初到,尚未摸清情况便出城迎敌,致使我军丢掉城池,还损失了最精锐的先锋部队,你该当何罪?”
安平侯也知道此次颇没脸面,叩首道:“末将知错了,末将愿意将功赎罪。”
钟元笑笑,回头对越绪天说道:“陛下,安平侯知错能改,不如就给他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让他明晚带一千人偷袭北定军的大营如何?”
越绪天是想保下安平侯的,毕竟此人对他忠心又听话,可是当着钟元和众人的面又不好太过于偏袒,只说:“军师,北定此次据说有十万人,一千人偷袭是不是太少了?”
钟元道:“既然是偷袭,人数太多容易暴露,一千人刚好。北定声称十万大军,至多也就有八万,还要分出一些兵力驻扎在几个城池当中,大营中至多有三万人罢了。待安平侯偷袭成功后,我们可派兵接应,定然万无一失。”
越绪天知道钟元是有本事的,又是自己亲自任命的军师,不好驳了他的脸面,只得允下。
安平侯回到营帐,太阳快要落山,天边一片金灿灿的,他知道此次是凶多吉少。
他本就没那么聪明,却在适当的时候装傻装糊涂来博取君王的信任,只是这一次,他心里格外透彻,钟元肯定还有其他的计划,他只不过是一个牺牲品,一个诱饵罢了。
他想起阿东,想起他的一双儿女。
那是一对四岁的龙凤胎,那么精致可爱,像瓷娃娃一样围着他甜甜地叫爹爹,还会编花环戴在他的头上,说是送给爹爹的礼物。
他铺开纸,想了好久才提笔开始写信,他想阿东虽然认字却读书不多,也就尽量写的简练:[阿东,我刚刚打了败仗,军师让我去偷袭越成的大营,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来,你和孩子要好好保重,不要太想我。我一直很对不起你,把你抢来让你为我生儿育女,却不知道怎么补偿,不知道该怎么好好待你,书房柜子里第三个抽屉有我全部的积蓄,钥匙就藏在枕头里,你拿着这些钱可以回到家乡,足够你花一辈子,顺便孝敬你的父母亲人。我能给你的就这么多了,若侥幸活着回来,没被军师治罪,我会去你家乡找你。]
写完信,他托人送回繁梁,却再也睡不着,只躺在床上看窗外的星星。
其实他这一生也值了,拿不出什么得意的才能,却能够封侯,做高官,俯视那些才能比他高,权力却没有他高的人。他还有中意的人,一开始只是玩玩,后来开始喜欢,到如今他们既有爱情也有亲情……只可惜不能再看着两个孩子长大,不能让他们骑在自己脖子上笑,扑在自己怀里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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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定国这边,刚打了胜仗,收复了一个原本属于他们的城池,士气高涨了起来。
越成没有沉浸在喜悦当中,他知道这才刚刚开始,走了一步就要考虑下一步,他根本输不起。
“如果钟元是他们的军师,朕猜他们下一步就是偷袭我们大营,或者是吸引我们攻打下一座城池,在半路伏击。”越成很了解钟元的习惯,“我们此时最不能懈怠。”
萧瑞眉头深锁,显然也知道钟元的可怕之处,“那要怎么办?”
越成想了想,“城外大营就维持原状,让士兵一批一批地偷偷转移到城内,把粮草也转移出来,多派人在暗处巡逻,加紧防范就是了。”
果然,第二天夜里,巡逻的哨兵发现了一千人的小队在黑夜里行军,目标正是他们城外的营寨。
越成让人把他们放进去,准备火箭,派两万人将营寨包围,势必要让偷袭的小队一个都跑不出去。
等安平侯带人冲进北定国的大营,就知道上当了,整个大营里只有几百人,看到他们进来也不抵抗,只是四处点火,将营寨烧了起来之后就跑。
四周突然出现雷鸣般的呐喊声,火势冲天而起。
安平侯觉得,地狱也不过是这般景象,火光照红了一片天,浓烟滚滚而起,看不清方向,却听得到敌方士兵如修罗般的呐喊声,想要突围的士兵被无情地格杀,烧焦的肢体随处可见,闻到的都是浓浓的血腥味和焦糊味。
“杀啊!冲啊!陛下万岁!西越国万岁!西越万岁!”他举起剑,用最大的声音吼着,希望用自己的声音盖过北定士兵那隆隆的呐喊。
他身边的士兵收到主将的鼓舞,也奋力拼杀着,跟着他一起大喊道:“西越万岁!西越万岁!”
只是随着这些人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下,喊着“西越万岁”的人只剩下安平侯一个,他身上中了两箭,却还没有倒下,今日的他有着此生从没有过的力量。
挥剑挡住飞来的一支火箭,却没注意到身后一个燃着火的木桩轰然倒下,只觉得剧痛不过一瞬间,他已经倒在地上,右腿完全被压在木桩之下,一股烤焦的肉味从下半身传来。
他呕出两口血,漫天的火光只剩模糊的影,眼前却清楚地呈现出阿东和孩子们的样子,他伸手去抓,却什么也没抓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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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成看着那一千人的偷袭小队很快被消灭干净,心中却涌起了不好的预感。
一名传信兵突然从远方跑过来,跪在他面前,“皇上!不好了!西越军突然出现在刘官县、安溪县、白县、叶县,同时发动进攻!”
越成心里咯噔一下,他早知道钟元会有后招,让人在各个城池周围加紧防范,却没想要西越军没有攻打城池,而是同时攻打四个县城,这四个县城虽然不大,人口不多守兵也不多,可是全部被西越兵占领之后就等于将他的军队分成了两半,而且完全切断了他的粮道。
“回援!马上回援!这四个县不能同时丢!”他有四条粮道,本以为万无一失,没想到钟元真的会对这四条粮道同时下手,让人偷袭大营,只是分散他的注意力,西越军根本就没想过派人接应。
旁边的一位将军问:“皇上,我们要回援哪个县城?”
“刘官县离这儿最近,没别的选择了。”越成看了一眼被火烧过的大营,“这里已经全灭了,不用留人了,所有人跟我去刘官县支援!”
然而越成终究是晚了一步,四条粮道中的险要之处都已经被西越兵占领,钟元不愧是他的老师,时间算得准确无误,根本没有给他留下任何可以搬回的机会。
“先退军回城内休整吧。”越成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头,“回去再说吧,点点我们剩下的粮草看看能够吃几天。”
五三章:皇后送后粮
大火烧了一整夜,黎明时,只剩下零星的劈啪声。
一个穿着湖绿色短褂、个子不高的年轻人来到尚未整理的战场上,他四处寻找着什么,步子一深一浅的,走几步就会被绊倒,白皙清秀的脸蛋很快就变得脏兮兮的,双手也磨破了皮。
“薛昱!薛昱你在哪儿?”这个人正是阿东。
阿东在前一夜收到了安平侯的信,并没有带着所有的钱回老家,而是托人将两个孩子先送出府,自己买了一匹马,连夜奔到了战场。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战场那么的危险,他只是不顾一切地想要来。
他不太会骑马,却把马儿驾得飞快,中途摔下来了一次,脚肿了起来却又爬上马继续跑,最后他看到的就是被大火洗劫过的战场,一片死寂。
他忍着强烈的不适一个一个地翻看那些尸体,他想着就算安平侯死了,他至少要找到他的尸体好好埋葬,将来他的儿子和女儿如果问起父亲在哪儿,他至少也可以把他们拉到坟前祭拜一番。
有些尸体被烧得看不出模样,他就一边干呕着一边翻看死者身上的东西,翻完了就对死尸鞠一躬:“对不起对不起,我没办法把你们都埋了,我只是看看你们的东西,不要怪我。”
“啊——”
一个没死透的人突然拽住他的衣角,阿东被吓得跳起来,回头看到那人满脸都是血,嘴唇动了动好像要说什么,然后就死过去了。
阿东细看才发现这人是常年安平侯身边的一个副将,他顺着那人的手指方向看去,竟然真的看到了他要找的人。
“薛昱!薛昱!”
躺在地上的人毫无动静,阿东摸了摸安平侯的胸口,竟然还是热的,这人没有死!
他高兴地哭了出来,“呜呜……我找到你了,呜呜……找到了……”
阿东抹抹眼泪,知道自己要坚强,他抬起压在安平侯身上的木桩,发现安平侯的右腿整个都被压烂了,左腿上有大片的烧伤还插着一支箭,腹部上也插着一支箭,还在往外冒血。
他小心地把箭拔出来,用随身的伤药和绷带做了简单止血处理,然后把人拖到营门外,费了好大劲儿才抬到了马背上。
马背上驮了人之后,他只能破着脚在地上走,他牵着马走了整整一个上午才走到最近的一个小村子,找村里的大夫给安平侯医治。
大夫说这人虽然救回来了,但是两条腿算是全废了,这一辈子是不可能下地走路了。
阿东依然很高兴,人能活着,就是最大的惊喜了。
他以后会带安平侯回到自己的家乡,在那里盖个房子,买一块地,让安平侯教孩子们读书,他可以带孩子们抓鱼,然后炖鱼汤给他们喝,还可以让孩子们见见外公外婆,见见村里的叔叔婶婶。
他一点都不后悔,即使这个人做过强迫他的事,但是这个人很爱他,很爱两个孩子,他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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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成让人在村里整编人马,清点粮草,发现粮草最多只能再吃半个月,而且还是每天只吃一顿饭的情况。
失掉的四个县城里分别有四处地势险要的地方,西越军在每一处都派了两万重军镇守,想要夺回来谈何容易,越成每日愁得睡不着觉,跟西越军先后发生了几次小摩擦,都未能站到什么便宜。
萧瑞来找他,说话一点都不客气,“你到底想怎么办?我们的粮草快吃光了,钟元昨日又夺下一座城,你是想让我们饿死还是最后被西越兵砍死?”
“不出战就是被饿死,出战就是被砍死,你可以自己选。”越成闭上酸胀的眼睛,“钟元老谋深算,我找不出他部署的破绽。”
萧瑞挑眉,“到底是徒弟,终究比不上师父。”
越成不想反驳他,他们现在处于下风这是事实,但他不认为他们一定会输,一定有别的办法,只是没有想到罢了。
第二日他亲自披甲上阵,在地方营寨前叫阵,西越军中几个将领抵挡不住立功的诱惑出来应战,都被越成斩下首级。
钟元马上就下令所有人都不得出战,擅自出战者军法处置,之后越成无论怎样在敌军门口转,西越兵都无动于衷,就只是干耗着。
北定国的士兵一开始还有米饭吃,后来就只能喝粥,最近这两天连粥都没有,只能吃到一些野菜和米汤了。
城里城外的士兵一个个脸色都跟青菜似的,吃都吃不饱,哪还有力气打仗。
越成向来是和士兵同甘苦,自从断粮那天起,他就跟士兵吃一样的东西,这两天他也只吃了点野菜,再加上昼夜苦思破敌之策,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大圈。
外面喧哗了起来,越成最担心这时候有人闹事,走到城楼上一看,他觉得自己简直是饿得出现幻觉了。
源源不断的粮车从远处驶来,上面有着北定国的标志!
“怎么回事?怎么会有我们的粮车?”越成揪住旁边的一个士兵问道。
他士兵也正高兴着呢,他只看到有粮车,却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皇上,那是我们的粮车!说不定是老天爷给我们送来的呢!”
越成才不相信老天爷会好心给他送粮食,这时候运粮官已经被带上来了,他急忙问:“你们是如何过来的?”
那运粮官回道:“启禀皇上,是皇后娘娘在都城得知了皇上面临困境,命下官在山中另开辟了一条粮道,山中的路不好走,皇后娘娘亲自改装了粮车,将双轮的粮车改成了独轮,这才能够翻过大山,将粮食送到前线。”
是阿青帮了他!
越成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城楼上很多士兵都听到了运粮官的话,知道给他们送粮食的不是老天爷而是他们的皇后,于是都纷纷感激皇后娘娘,都说皇后娘娘聪慧过人,是北定国的福星!
运粮官又说:“皇上,皇后娘娘还让下官将这东西转交给皇上,祝皇上能早日破敌。”
“快拿过来。”越成接过一个牛皮纸包,打开后发现里面是一本书,翻了两页就知道,这是容青默写的兵书!
这不是别的兵书,这是他们的师父钟元平生写过的唯一一本兵书,容青竟然把它一字不落地默写了出来,字迹工工整整毫无涂改的痕迹,重点的地方还被勾画了出来,在旁边用朱砂笔写上了自己的见解。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阿青这份心思,怎能让他不感动。
运粮官道:“臣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带给皇上,东陵国那边的三万大军已经抵达边境,可以与我军前后呼应,共同御敌了。”
越成大喜,“是何人领兵?”
运粮官回:“是韩伍韩将军。”
越成知道韩伍曾经是容君阁的副将,虽谈不上谋略过人却异常勇猛,武功不错办事也很牢靠,此次由他带领的东陵军会是一大助力。
越成小心翼翼地将手里的书收好,问那运粮官:“你来之前可见过皇后?”
运粮官道:“见过,是皇后娘娘亲手将此书交给下官的。”
越成摸着书的封皮,觉得上面好像还有阿青的温度,“皇后……身体可好?”
运粮官拱手,“回皇上,皇后娘娘身体无恙。”
“好,好。”越成心里终于踏实了一些,“你先带我看看改装过的粮车。”
那粮车很窄,只有一个轮子,需要有人推着前行,每个车上可以放三五袋粮食,虽然不多,可是翻山越岭过来,也足够解燃眉之急了。
越成嘱托道:“这条粮道要严格保密,朕会多派一些人沿途守护,这次你立了大功,回去以后定会论功行赏。”
那运粮官连忙跪下道谢,又说道:“都是皇后娘娘的主意,下官只是奉命办事而已。”
越成心里则更加佩服和感激容青,这运粮官都会帮着他说话,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定是做了不少事情,为了他而奔波劳碌。
他记得容青说过战场上太忙,就不用给他写信了,这一个月他就真的没有写过信,然而容青却为他默写了一本书。
到了晚上他根本没心情睡觉,点着灯,翻开那本兵书一页一页地看着,这本书他在十几岁的时候就曾读过,如今重新拿起来,又有很多新的感触。由于这是钟元毕生唯一的着作,他看得格外仔细,尤其是容青做了标记的地方,他都结合了现今的形势反复推敲,熬了一夜之后,破敌之策在他心中有了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