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这副笑容就如同小孩子打碎了花瓶之后所做出的可怜兮兮的哀求,只是在这种明显已经成年化的脸上,这样的表情却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帝国早就找到了可以替代你的人,你只是存在在他们的历史里。现在历史也失去了价值,帝国会多么欣喜找到抹杀你的理由啊。”
说到兴奋之处,噩灵甚至还原地旋转着跳起了舞:“我简直迫不及待地想看到搜查科的人抹杀爸爸的场景了呢。”
“所谓的会成为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只是一个简单的障眼法,是不是?”
奥兰多忽然开口,他看上去丝毫也没有受到挑衅,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神情:“你真正控制的其实只有他们的通讯设备而已。在看过第一个人因为丢掉手机而被抹杀之后,就没有人会怀疑你所说的话的真实性。”
噩灵饶有兴致地挑起了眉毛,等着奥兰多接了下去:“所谓的成为你们其中之一,只是想让超市中这些人吹毛求疵地互相猜忌,能自相残杀自然是最好的结果。即使不能自相残杀,每隔十分钟就炸掉一个的通讯设备也会助长恐慌的情绪,增加你对这些人的掌控程度。”
“真不愧是我爸爸!”,噩灵啪啪地拍起了手:“只是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你不是一样也受到了这些蝼蚁的影响?啊,我都忘了问了,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克莱西亚的母亲确实是因爆炸而身亡,但如果是体内自爆,腰椎不会恰好从中间炸开后滚在两边,那更像是某个被放在固定位置的东西从内部聚变而造成的结果。当然,最重要的是,我在附近发现了她的手机爆炸后的残渣。”
“所以说,只有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吧爸爸”,噩灵掩着嘴笑得格外畅快:“说的这么头头是道,还不是为了最后所做的铺垫?”
“那么,我也要你回答我的问题”,奥兰多不为所动地道:“哈伦和艾文是怎么回事?”
噩灵一愣,随即歪头也靠在了安全栏上:“哈伦三个月前抢劫了帝国中心的罗森维塔银行,他不敢用掉这笔钱,所以只能把赃款强行存放在艾文那里。啊,对了,我可要为自己开脱一下,我并没有控制他们的思维,只是给他们植入了一点浅薄的意识。哈伦相信你和这个维纳是搜查科的探员,封锁超市和组织游戏只是为了引蛇出洞,而艾文你也知道,他的精神堡垒实在是太脆弱了,只是轻轻一推,就整个崩塌了。啊,轮到我了吧爸爸,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是维纳的?”
“你永远都不会是维纳”,奥兰多深深叹道,他的瞳仁儿里仿佛栖息着一片沼泽:“你只是影响了他的意识,而无法控制他的思维。”
“如果他的潜意识里没有这种想法,我的牵引也是没有意义的啊”,噩灵无可奈何地摊开了手,舌头在上唇间轻挑地摇晃了几下:“潜意识里他也是帝国的人,是你的敌人,他永远也不会真正和你站在一起。”
噩灵忽然站起身来,他靠前几步挤到了奥兰多身前,似乎想把他推到安全栏外面:“真正能理解你的人,真正能与你合作的人,只能有我,也只能是我。”
奥兰多背靠着护栏,半个身体都要垂在了外面,但他似乎并没有正视到自己的危险,反而轻轻笑了一声:“第一,维纳不会知道克莱西亚家的小狗真的有磨牙棒;第二,其余的人不信任的是我和维纳,而不仅仅是我。第三,维纳只会称呼你为噩灵,而不是第二人格。要知道,你的存在被帝国给牢牢封锁了起来,还远远达不到令人恐惧的程度。第四,维纳不会在危险的时候离开我。”
“还有呢,爸爸?我故意给你展现出了这么多破绽,你就只找到这么一点?”,噩灵非常失望地叹了口气:“你有没有想过,维纳本身的意识也许就是虚幻的呢?要是你们在安全岛的那些时间都是我和你一起度过的,那该怎么办呢?”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你就不会这么问了。”奥兰多抱起了手臂,似乎已经对他不屑到了极点:“开条件吧,你要怎么样才肯离开他的身体?”
噩灵慢慢低下了头,他的脸在这夜色里晦暗不清,五颜六色的光晕隐约笼罩在他的面容间,让那些原本不甚明显的弧度也弯开了渐大的褶皱:“爸爸,你太让我失望了。”
他用力捶着安全栏,手掌很快便被划出了伤口,而后便是鲜血淋漓,他似乎在想尽办法发泄心里的愤怒:“你居然为了这样的蝼蚁要让我离开这个身体?你看看这个银靡的城市!”
噩灵忽然伸出手来拉住了奥兰多的头发,直接将他的脑袋撞在了安全栏上:“你看到这些光网了么?看到这些腐烂的黑色血管了么?这里面涌动的都是污渍、都是长毛了的被侵染了的信息,都是应该被抹杀重组了的一切!”
他似乎犹自觉得不够,于是拉着奥兰多的头发,将他的额头一次次撞了过去:“你的脑袋也被这些东西侵蚀了么?多么可笑的蝼蚁,多么可笑的感情!他们只会把这个星球变成哭哭啼啼的小狗,恶心的垃圾和滔天和污水会把你的口鼻浸在里面,你永远也别想呼吸!你为什么不反抗呢爸爸,这个蝼蚁就这么重要么?你连反抗都不会了么?”
奥兰多已经满脸血红,被打破了额头上鲜血直流,还未曾凝结的伤口因数次的撞击而破开地更深,浓咸的味道刺激着味蕾,冷汗和着血丝挂在了他的下颚上,却是说不出的颓丧与性感。
噩灵似乎也愣了一下,于是揪着他的头发将他的耳朵拉了起来:“看,爸爸!仔细看啊!搜查科的人马上就要到了呢!你要被抹杀了呢?怎么办?被抹杀的话,就再也见不到维纳了呢。要不要和我合作呢?你知道什么是抹杀么?就是这世上再也没有你的存在,永远也没有人会真正记住你!”
“你明明知道,威胁我是没有意义的”,奥兰多的意识似乎都高高漂浮了起来,吐出来的声音也是沙哑无比:“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杀你么?杀了你,我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呵”噩灵微微一怔,然后前所未有地大笑起来:“是吗爸爸?你真是太自私了啊爸爸!明明只懂数据整合与分析的爸爸,居然要用情感来把蝼蚁绑在身边?即便要蝼蚁陪你一起死,也不放手让他独自离开?你到底是有多可悲啊爸爸?连被你制造出来的我,都要为你流下同情的泪水了!”
外面的喧哗吵闹声果然越来越大,联络装置和光网的移动速度都愈见快捷,随着搜查科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噩灵脸上的表情变得越来越扭曲而喜悦,他的脖颈已经后仰成了不可思议的弧度,原本球形的活泼瞳仁儿如今已经缩成了针尖似的一点,眼白处却是格外暴突而充盈着血丝,明明是维纳的身体,却已经完全不是维纳本身了。
如果他清醒的时候知晓了这些,会觉得生不如死吧?
噩灵似乎感受到了他意识里的动摇,于是又向他凑近了一些:“爸爸,你应该知道,如果不是我主动离开,维纳永远也不会回到你身边。但如果你接入了我的频率,意识可是会受我影响的哦。忘了告诉你了,我最喜欢把摆好的积木推散,看它们东拼西凑地再也堆不回去呢。”
他已经难以抑制这种尖利的虎牙抵在对方脖颈处的兴奋:“维纳还真是只可怜的蝼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炸成碎片。啧啧,如果永远都无法夺回自己的意识,他该有多么悲惨啊。啊,爸爸,搜查科的人就在门外了呢,你到底要怎么选择呢?”
似乎为了印证他的话一般,天台和楼梯接口处的电导门里传来一声巨响,那钢筋铁骨般的防御设备居然瞬间被炸成了飞灰。
搜查科成员们混乱的脚步声也随之踏入了进来。
第21章
帝国中心政党总部卡尔维亚分部的地下工作室是个神秘的地方,传说中这间工作室掌握着帝国的网络的中枢神经,在进行大型制导攻击和反制规划之前,都需要经过这间工作室主任的首肯。而这位主任却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每次下达通知时都由语音播报系统代为转达,而他工作和生活的地方同样也不需要人类的存在,所有的生活起居都由机械人全数代理,即使直接接受他指示的下级人员,也无法见其真容。
而卡尔维亚的郊区却是个风景秀美的旅游胜地,这里有大片的天然草场,许多人工饲养的草食动物们会在这里悠闲地踱步进餐。许多低矮的别墅错落有致地被建在公路两旁,甚至连半空中的交通线路到了这里都变得简洁有序。小型蜂窝飞艇的驾驶者们每当靠近这里的时候就会被这久违的清新空气所吸引,下意识地放缓速度。
而这郊区的地下却如同被挖空了一般只留下钢筋铁泥所修筑着的横梁,这整个空间如同被连绵不断的蚁洞掏空了,将这里填塞上的是数以千万的导线和奇形怪状的钢铁仪器,在乘坐隐形直梯到达工作室入口后,前往主任工作厅的道路就被坚硬的巨石完完全全地堵死了。
但在今天,那些巨石如同接受了命令般尽数沉了下去,随之升起的是一整块透明的桥梁,说是透明似乎并不尽然,因为走在上面的人影会被完全倒映地倒映在下面。每踏出一步,这被不明晶体所构筑而成的桥梁就会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仿佛行将断裂般引人侧目。
而这短短只容一人通过的桥梁两边却是冰冷的深渊,漩涡状的冷气滚卷着漂浮上来。薄薄的云朵似乎也悬在半空,而在这云朵之下却是全然的黑暗,如同一张犹自张大的巨口般,要将不甚跌落的人吞进腹中,再不留半丝痕迹。
只是走在这条路上的人却并不左右探看,他在这窄小的宽度上却依旧如履平地,两边的深渊再黑暗或是再恐怖,也通通入不了他的眼来。
他穿着一身洁白的实验服,浅碧色的眼眸倒映着波光,清泉般的瞳仁儿却涤荡在一片苍白的肌肤上。他整个人的颜色真是太单调了,被藏进领口的脖颈里留存着一些阴影,这或许也是点缀在其间仅有的异色。
在他走进工作厅的时候,那个透明的半导门就缓慢地开启了,只容半身通过的缝隙却被他毫不困难地挤了进去,捧在手中的文件被微微翻动了一下,几声轻抖的颤音隔在室外,竟也传出了很远。
有个人背对着他坐在足有一个多高的全息模拟仪前,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那个人的耳朵动了动,低沉地问道:“修?”
虽然站在他的背后,但修还是点了点头:“西尔阁下请放心,我已经把指令传给搜查科的伊诺科长了,他的语气听起来虽然很疑惑,但还是决定执行您的命令。”
西尔慢慢点点头,他的脖颈似乎能发出机械摩擦下所产生的轻响,仿佛参差不齐的铁板在互相摩擦,而他的声音也同样因为单调而显得格外冷然:“那个机动队的维纳并没有发出讯息?”
修停顿了一瞬,似乎在考虑要如何回答:“他似乎犹豫过,但最后还是决定将人形主脑的情况隐瞒不报。我们饶过噩灵控制的后台入侵过他的通讯设备,他曾经编辑过那条信息,但最后还是删除了。真正将情报送给搜查科的可能是噩灵本身。”
“噩灵已经能够入侵人类的精神净土了?”
“虽然它破坏和重建的速度非常快,但就现今的情况而言,他能控制的应该只是和数据传输与电流供应相关的地方,还没有发展到足够的能力来重建人的思维。但若是强行侵入到人脑的潜意识中,它若不想主动抽离,就可以肆意破坏那个人的神经系统和脑电波频率后再离开了。”
西尔沉吟了一会儿才道:“这就是他想和人形主脑合作的原因?”
“即便是具有人类智慧的机器,它的言行也是由人类创造的。即使后来因为不知名的病毒破坏了它的生存空间,我也相信它的本质其实并不期望事情会如此发展。我倒是更相信噩灵像一个得不到玩具的小孩子,只能大喊大叫着寻求亲人的关注而已。”
西尔轻轻嗤笑了起来:“照你这么说来,一个育儿专家就能解决我们的问题了。啊,对了,已经确认植入那个东西了么?”
修的面颊已经完全被笼罩在了阴影里:“根据这段时间的信号频率来进行估计,那个东西正在慢慢地发挥作用,它必然会成为我们的筹码,为扫清我们成功路上的障碍。”
西尔满意地轻笑了一声,他挪动着身下的轮椅,对着修慢慢转过了身体。随着这大片的阴影被光芒所逼迫着退散,西尔的身体也再次暴露在了光明所笼罩着的地方里。即使已经见过了无数次,修还是会因为这些如同拥有生命的钢铁藤蔓而感到恐惧。
与其说西尔是个人类,倒不如说他是个披着人皮的半导机械,他的双腿已经和轮椅牢牢铸就在了一起,从腰部向下看不出曾经有过肉体存在的迹象,上半身虽然看上去还算完好,但是那两只手僵硬地弯折扭曲着,如同在烈焰中焚烧许久之后再抢出来的焦炭般灰黑短小。
或许是为了勉强保持人类的形态,他的脸部保留了五官,但是脑壳上却伸出了长长短短的尖利的触角,如同一只剧毒的蜘蛛匍匐在他的头上,然后将沾之即腐的四肢抖动在半空中抖动一般,那些蛛腿般的东西并不是静止的,它们随着声波和风向的改变而颤颤巍巍地轻摇着身躯,似乎一直在关注着什么。
而修站立的地方离西尔很近,近到西尔只要再靠近一点,就能用这特殊的武器把他从腰椎处剪成两半。
“你还会害怕么?”西尔似乎很感兴趣地问道,但随即他又感到可笑:“还是,你其实在心里默默地嘲笑我?只能通过人形主脑没有完全焚毁的资料来对自己进行改造,结果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的西尔……莫里维达中将?”
修微微低下头去:“没有。”
“永远都是这么一张冷冰冰的死人脸,真是无趣。”
西尔啐了一口,转动轮椅离开了修的身边:“万物都是不断发展进化的,人也一样。很快,人们就会发现他们的四肢其实是没有价值的,大脑也占据了太多的空间,很多功能和组织都会慢慢退化,就像我一样。”
修跟着他前行了几步,听着他悲天悯人一般地悠悠叹道:“作为先驱者的人们,永远都要承受最初的痛苦啊。”
他们离开了那座桥梁,乘坐直梯向下走了两层,而后进入了一个室温极低的房间,这个房间里挤满了令人作呕的浓烈的味道,随着大门的打开,这些憋闷了许久的分子争先恐后地向外涌去,而西尔和修却是反其道而行之,向着里面的培养皿缓缓行去。
“即使要在这样污秽而腐烂到极点的地方生存,他还是这么美丽,对不对?”西尔伸出那无法弯曲的手,仿佛在触摸着珍宝一般挨在了培养皿外层的纳米薄膜上,随着他的手沿着外壁上下滑动,培养皿里的液体似乎也在回应着他的呼唤而四散游移,带动着里面的人也有了呼吸般吞吐了起来,细小的气泡轻轻漂浮在羊水般温暖的环境里。
悬浮在这液体里的人阖着双眼,睫毛随着呼吸的频率而细微地抖动着。他有着一头如同被漂染过的浅棕色头发,身躯是介乎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柔韧修长,他对外界的一切都一无所知,只是犹自沉睡在属于他自己的遥远国度中,那里或许有金色的森林和巧克力融化而成的河流,也可能是亘古不化的冰雪覆盖着绵延万里的霜原。
但无论是什么,也无法将他唤醒。
他的表情是那样的安详而沉稳,但仿佛还隐藏着些许恶毒的意味,犹在蠢蠢欲动地探出头来。
西尔几乎虔诚地不断亲吻那个器皿:“奋不顾身的孩子,没有被这墨水所侵染的清泉,冰海里仅存的玉石,被月辉的光芒所掩盖了的星辰……我一定会让你重新绽放光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