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亦风有一套极为精妙的掌法,耍起来如行云流水,杀伤力在掌法中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他特地给这套掌法起了个极为富有艺术气息的名字——辣手摧花掌。诚然,这很符合萧大盗的性格。
当他横行河西的时候,那位大侠知道了,大老远从蜀地赶到河西,要与他决一死战。
萧亦风刚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中直骂那大侠的老娘,他跟他从没见过,怎么就忽然要决一死战了?
那个大侠,名讳齐凌霄,名字听起来倒是十分的威武霸气,不过听村头的王大婶说起来是个清秀的小哥,才二十又五,尚未娶妻……等等,尚未娶妻跟他萧子琼有什么关系?
作为一个特别喜欢出风头的人,萧亦风不可能不答应齐凌霄的战书,于是约见十月初十,河西某断崖相决斗。
决战那日,萧亦风特地换了件风骚的青色广袖长袍,带了一把宝剑,仅作装饰。放眼望去决战之地,尽是苍茫的土色,不见一点生机,真是了无生趣。望着望着,他望见远处有一个黑点,渐渐地变大靠近。定睛一瞧,那不是传说中面容清秀邪魅狂狷的齐大侠嘛。
直到两人面对面,才觉得对方和自己想象的,有很大的差距。
齐凌霄不似萧亦风所想的披头散发、狂放不羁,他的头发用一根发带绑起,却还是能从第一眼认出,那是个大侠。
萧亦风也不似齐凌霄所想面目可憎,令人心寒。他没有暴戾之气,更多的是玩世不恭,好似个游戏人间的膏粱子弟。
“你是齐凌霄?”
“是。”
“你是萧子琼?”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大盗萧子琼就是不才。”
简单的认完人之后,他们就开始互亮兵器,缠斗在一起。
刀光剑影闪动于苍茫荒地之间,每一招每一式,都是那么的宛若天成,打着打着,两个人忽然觉得,正跟自己拼命的人,可能是自己的知己。他们仿佛进入幻境,他们不是在大家拼命,而是在一家酒庄之中饮酒作乐,一人弹琴,一人舞剑。
打得起兴之时,却有人放了暗箭,一下子扎过了齐凌霄的腹腔,真是扎偏了也没扎得那么准的。是谁那么闲居然打扰他们俩打架交流?萧亦风望向四周,却见一堆人黑压压的压了过来,恐怕是寻仇的,不过刚好齐大侠运气差,替他挡箭了而已。
心里斗争了一下,萧亦风扛着齐凌霄跑了。
……
在那一段萧亦风照顾齐凌霄的时光中,两个人逐渐了解,却又多了隔膜。比如萧亦风觉得这么个豪迈义气的人,不适合做大侠,做大侠太累,做不了自己喜欢做的事。而齐凌霄则觉得萧亦风不如传说中那么邪乎,也是个善良的人,他不能忍受一个善良的人去作恶。
当然,他们初遇到他们死生不容,还经历了一年多的时间。
齐大侠伤好,继续去做了大侠,行侠仗义,锄强扶弱,最后成了某朝臣的护卫。当中缘由无人知晓。萧亦风仍是吃吃喝喝,潇洒过日子,两人似乎把彼此都给忘了。
直到有一日,齐凌霄因为杀人罪,下狱等待处置。事情本与齐大侠无关,作恶的是他奉命保护的纨绔子弟。他在勾栏玩死了一个小娘子,纨绔子弟不在意,草草丢下银钱企图了事,谁知那小娘子的父母见不得女儿含冤而死,就去大理寺告了那纨绔子弟。他命齐凌霄去做了那小娘子的父母,齐凌霄假意去了,放过了年事已高的一对老人家。可是谁知纨绔子弟还有后招,杀了那对老夫妻,嫁祸到自己头上,并由此把杀害青楼女子的罪责也推给自己。
齐凌霄只是个江湖人士,哪里懂得这西京的生存法则?他无望等死之时,却是萧亦风潜进刑部大牢来救他。
……
事情总不会那么顺利的,齐凌霄的大侠意识作祟,他觉得自己是清白的,就打算等着沉冤昭雪,不愿意跟萧亦风走。
萧亦风甩了齐凌霄一巴掌,怒道:“你当大爷进刑部大牢是进菜市场啊,你不留着命昭雪了有什么用啊,跟我走!”
齐凌霄受了一巴掌脑袋更加不灵光了,死活不愿意走,萧亦风瞪着他,看他的镣铐,看他苍白的面庞,沉默闭眼思考,他一定要把这榆木脑袋带回正途。当他睁开眼的时候,他铿的一下就用辣手摧花掌把齐凌霄敲晕了。
劫狱完毕,萧亦风是筋疲力尽,把齐凌霄往床上一丢就自己睡大觉去了,一觉醒来齐大侠已经不见了,留下了一个“你我此生立场迥异,总归死生不容”的字条就跑了,人也找不到了。
齐凌霄居然为了一件丁点大的事就放了一句那么狠的话,萧亦风十分生气。什么叫做死生不容?他不过是自己识得的一个路人,至于用到死生这种话么?
萧亦风越想越生气,就去了那个朝臣的家中,把那个罪魁祸首拉出来下了药,再放了一把火。
这可能是他能为齐凌霄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听着那罪魁祸首在火中惊呼却没人救的那种绝望,叫萧亦风十分享受。
是啊,自己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盗罢了,看着人在火中窒息死去,会兴奋,会眼红。他呢,是个大侠,只会杀自己这种恶人扬名立万罢了。
救火的人来了之后,绑了萧亦风,反正房子已经被烧坏了,何况里面一个人,早成了烤肉了吧。
萧亦风笑世人太痴,竟无一知己,若是有来生,他定要爬到权力的最高峰,重新书写规则,还一个清明世界。
他承认下所有的罪过,四条人命。处斩的命令即刻下达,是那个朝臣恨不得自己快些死,快些挫骨扬灰吧。
可是他却遇到了太子宇文靖,在那黑漆漆不见天日的大牢,有一日迎来了个尊贵的客人。那个人对自己说:“本王知你有经天纬地之才,不妨跟着本王,创一个清明盛世,如何?从今以后,就不再有萧子琼这个人,而是,你,萧亦风。”
瞳孔渐渐张大,离自己的眼睛不过一分之远的手指,指着自己,仿佛是一种新的信仰,在指引着自己。
第六章
石碑事件的真相,想必很多人都想知道。皇子之中主要有那么两股势力,一股以太子为首,另一股以淑妃之子广王为首。周左丞是广王亲舅舅,自然是希望为自己的侄子扫平一切阻碍的。今年春旱,刚好太子逐渐执掌朝事,周左丞就想要嫁祸太子,其实嫁祸给谁并不重要,只是他想要给太子使绊子,叫皇帝同太子生出罅隙吧了。
这么水的内幕,其实萧亦风早看出来了,没人会那么闲诅咒国家灭亡的,除非是利益相关,又觉得事情死活不会跟自己搭上关系。
这下子,周左丞连儿子也搭进去了,损失不小,想来也该安生一些。萧亦风做人其实是非常不厚道的,他把案子推给兖州昭王府,就是想拿昭王府来拉仇恨,即便那个时候昭王府没找出来证据,他也会祝他们一臂之力的。
如此结局,甚好甚好。
只是在给周逸君行刑的时候,出了点插曲,有人扰乱行刑,但是被拦住了。行刑的时候犯人披头散发,看不出原来的模样,手起刀落,喷出的血溅了老高老高,人群中有人捂住了自己的双眼,有人眼睛一眨不眨,也不知是什么心态。萧亦风懒得去看这血腥的场面,躲在家里睡觉,倒是错过了一场好戏。
……
孟南飞心里是十分不乐意的。昭王一行回到兖州,他打听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深深觉得自己被人挡枪了,不过只是直觉,没有证据。
接风宴上,独不见南宫兄妹,孟南飞便单独找他父亲问了缘由,才知道南宫霖已经去了杭州了。
南宫霖是个人才,总归比府中那些胆子比天大的谋士多了细腻心思,没想到却和太子又有那么深的恩怨,倒是几乎耽误了事情的发展。反正人都走了,他也留不住了。
昭王回了兖州,人也轻松了许多,于是问起了南飞的婚事,却不料孟南飞说自己还小,不愿意成婚。成大事者,不当为妻儿所误。
“儿啊,你要成什么大事啊?”昭王问。
一下子把孟南飞给问住了,他想了许久才说:“愿为兖州护得永世太平。”
一下子把吞天下的野心给咽下去,想必是十分难受的吧。昭王若有所思地笑了笑,摸着一把胡子离去了。孟南飞与他父亲心照不宣,各自做事去了。
……
杭州,西湖畔——
南宫雪正撑着仅能容下一人的小船儿,在湖中寻找未开的荷花,听说她今日要拿荷花来做一道菜,看她撑船就已经十分费力,何况要拨开密密麻麻的荷叶呢?不过荷叶与身着胭脂色襦裙的阿雪倒是相得益彰,美丽得很,仿佛是一幅画,会动的画。
南宫霖则是颇有兴致地盘腿坐于案边,只垫了个垫子在下面,右手支着鱼竿,看着是在钓鱼,可实际上,他的注意力全在湖中采莲的阿雪身上。
他的钓鱼竿是竹制的,只是系了根鱼线在上头,挂钩只是现在打铁铺买的,钓钩上只是勾着一颗饭粒,估计是很难有鱼上钩吧。
不经意之间,居然渐渐放松了注意,连鱼上钩了也没有发现,被鱼把鱼竿扯到了水中,他才忽然意识到。南宫霖慌忙站起来,看着被拖走的鱼竿。鱼在水中挣扎,溅起了水花。阿雪见了这一幕,赶忙划船过来,只可惜的是,当她卧在船头抓住了鱼竿的时候,鱼却跑了。她弄了一身的水,十分狼狈。
上岸之后,阿雪一把把鱼竿推给了霖。
“兄长,你钓鱼可上点心吧,鱼都跑了,晚上我拿什么给你炖汤?”阿雪故作深沉双手叉腰,让霖忍俊不禁。
霖伸手指了指船上的荷花骨朵说:“不是吃荷花骨朵么,我虚活二十余载,可从来没钓上来什么鱼啊。刚才那条想必是笨了些,才会咬钩的。”
“是是是,你连个笨鱼也拿不下。”话中尽是不屑,可是心里却很欢喜。
等等,不屑这个眼神,是谁教她的,南宫霖暗暗叫苦,却无法用言语回应阿雪。这个妹妹是越大越难管了,是时候给她找个人好好管管了。
“对了,上次的鳜鱼,不是你蒸的吧。”南宫霖另寻突破口,争取不让妹妹在自己钓不上鱼这件事上取笑自己太久。
“怎么不是我蒸的?不就是……不就是让叶离看了下火吗。”一开始的理直气壮,后来转成了吞吞吐吐,还真是小女儿姿态尽显。
南宫霖微微一笑,收起渔具默默地回家去了。阿雪则是还了那条小船儿,抱着一捧花苞慢悠悠地跟在霖的身后。
他们住在白墙黑瓦组成的一个小院子里头,院子本是一个赶考的书生的,不过书生准备早些去京城长长见识,便早早离去,院子也就空了下来,刚巧让南宫兄妹赶上,就租了下来。
院子里种了些许花草,尽是些不知名的,认识的只有那棵合欢花,已经高过院子了,已然开着红色的伞状的花了。听说合欢最宜煮粥,恰是凝神静气用的。
不过,霖觉得自己是住不久的。
已然抛却天下事,连圣贤书也不再研读,在西湖边耗着倒也是一种享受。唯一可惜的是,他家的祖宅早已被变卖,他只能站在门外看看了。
远在西京的太子殿下,那些日子倒是繁忙得紧。先是手头上赈灾的事情还要亲力亲为,后来是皇帝生辰,皇帝要大肆操办,他身为太子却要劝谏他的父亲,实在是不讨好。要是他不得罪皇帝,估计就会把下面正直的臣子都给得罪了。
他不是什么清流,下面送来的礼物,眼也不眨地叫人全收,但是他却不敢骄纵骄奢,该劝谏的事还是劝谏,只是想在朝中还是个刚正的名声,至于人家背后怎么说,他根本不介意。数年经营,太子于此道,早已是如鱼得水。
那一日朝事归来,心中刚好有火,不得发泄,只叫人在水榭备下好酒,独自饮用。
霖走了,他们之间的误会早已不可化解,还幻想着往后,不是很可笑么?
酒酣之时,宇文靖觉得水榭中来了人,一片鹅黄色的朦胧影子在向自己靠近。晃眼之间,那影子已来到了自己的身边,贴着自己的身体,坐下了。
“殿下为何在独饮呢,让妾来为你斟酒吧。”没人敢随便进太子所在的地方,除了,现在正温声细语说着话的太子妃。
太子妃闺名苏月容,是御史大夫苏天成的女儿,与他父亲一个性子,少了许多世家娘子的娇蛮,多了几分沉静。嫁来太子府之前她也曾风闻太子喜欢他身边的一个男子,不过大婚那一日,她什么不对劲的人也没看到。只是,太子大婚当日,看着并不开心,她只当是他为俗事所累,看起来憔悴些罢了。
事实证明,她所听到的谣言,是真的。
新婚当夜,她望着自己想像了许久的夫君——
剑眉星目,玉树临风,还带了些邪气只是他的目光显然是涣散的,不在自己的身上。苏月容清楚地知道,太子娶的,只是她御史大夫女儿的身份,不是她这个人。想到这里,也就对自己的处境,有些看开了。
那一夜,太子连婚服也未换下,就离去了。苏月容一个人默默地接受着一切,独坐到天命,成了太子府的太子妃,太子不愿意碰的人。
她费了她所有的力气,得知了太子多倾心的人,可是那个人却从人间蒸发,再也不见。她立即就猜到了几分……
她以为她只要等,太子就会回头看到她站在他的身后,只可惜,没有。出于愧疚,太子予了太子妃极大的权力,却不曾拥抱过她,给她温暖。
撑了四年,她早已过了稚嫩的年纪,太子有什么理由说太子妃还年幼,不宜圆房呢?可是那个人回来了,来了又走了,把太子的心绪再次带得不安宁起来,不,该是说,把太子的心也带走了。
这一次,她的夫君醉了,为了另一个人。
这一晚,她想发一次疯。
“好。”宇文靖应承下苏月容的话,接过了苏月容递来的酒,刚好碰到了她细嫩的柔荑,像是兴起,仰头将酒一饮而尽。酒是好酒,二十年的珍酿,酒气十分的浓,也是十分催人醉的。
偶有发丝垂落,随着汗,贴在宇文靖潮红的脸上,倒显得太子的神情更加迷蒙。苏月容拨开了宇文靖的左手,直接躺在了他的怀里。她觉得自己十分好笑,连丈夫的拥抱,也要自己算计得来。
撇过头一看,门窗俱是紧闭,下人们早就被她打发得远远的了。她的娘亲告诉她要把握时机,眼下,就是她的时机。
苏月容咬了咬牙,褪下了身上的披帛,外衫,裙,余下诃子和中裙,定了许久,她上前去解掉了宇文靖的系带,只余下中单。
两人对视,也不知宇文靖眼中出现的是不是苏月容。
太子殿下不仅醉了,还饮下了混有媚药的酒,看他口中不知喃喃着什么就紧紧地抱住了苏月容就可以窥见……药效发作了。
宇文靖忽的一笑,把苏月容收入怀中,连带着自己转了个身,一个踉跄,把美人铿的一下压倒在了地上。
……
第二日天未亮,宇文靖便离去了。苏月容醒来,望着满屋子的碎布,只是觉得羞愤难当,但她却想不到死。
从来,她都把宇文靖当做夫君啊。
第七章
往后的几个月,朝中居然十分的宁静。皇帝的寿辰因昭王世子孟南飞送上万两黄金而得到了顺利解决。寿诞当日,整个皇宫张灯结彩,好不热闹。皇帝也因此,对孟南飞得了个好印象。
收到皇帝从千里之外寄来的赞誉之词,孟南飞扯着嘴角笑了,笑着笑着,就把那封信撕成碎片丢到身前的湖里了。
他想要的不是皇帝的赞誉,而是皇帝的江山。
这一招他还记得是南宫霖之前告诉他的,帝君好享受,而太子必会劝谏,而这个时候,只要他奉上银钱,就可以一箭双雕。此时此刻南宫霖早已离去,他应当想不到,孟南飞现在的所作所为。
帝君的生辰,办得十分奢华,因皇帝应允,孟南飞得以离开封地,到西京观礼。那一次也当算是孟南飞与宇文靖初次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