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边关要热闹了。
第九章
临行之前,萧亦风给太子留了一句话。
“殿下,西京是否有回纥势力,还望查明告知。”
宇文靖颔首道:“本王记下了,卖国之人,本王定当严惩不贷。”
能交代的事也交代了,萧亦风还是身着一件青色的袍子,半披着头发,潇洒上马,辞别了宇文靖,到了随军队伍之中。
灵州,此行的目的地,在贺兰山东南方,每日行军五十里,要走二十多日。毕竟拖着许多士兵,无法快行,若是轻骑前往,六七日就能到。到了灵州便可调集兵力,然后往凉州方向走。那一带本是突厥与我朝相邻之处,不知为何多了许多回纥士兵,并且打着回纥的旗号,与我朝宣战。
问了守军才知,数月之前,突厥对回纥割地,将这一块地交出去了,知道大批回纥军到了关外他们才觉察出事情的不妙。此事办得十分严密,也不知是什么人用了什么计谋,瞒得那么深。
现在灵州这边基本上都是在分析战况,并不急于开战,况且孟南飞还未到灵州,好歹是主帅之一,等他到了一起商讨计策也不算迟。于是,萧亦风就得了闲,和士兵打成一片,到处蹭吃蹭喝,似乎对战事,一点也不上心。
……
不过呢,太子殿下就显得有些焦头烂额了。回纥人究竟与朝中的谁勾结,居然连头绪也理不出来,畏罪自杀的回纥探子的遗物竟然也被人盗走了。这个时候最让宇文靖不想接受的事情其实是……太子妃有孕了,他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回到起点,虽然已经下定决心做个恶人,等到天下在手再去考虑一切问题,只可惜变数永远来的那么快,容不得他停下半刻。
过了两日,回纥女干细的事情终于有了些眉目,终归只有一些而已。
大理寺查到了盗走遗物的人,并且把没来得及被销毁的遗物抢了回来。遗物是一块白色玉珏和一本册子,不过册子上一个字也没有,却被人冒死盗走,其中定有文章。只是这文章是什么,还要查证。
这一查证,大军都到灵州了。
结果还没出来的时候,两国大军已经交战了好几回了,各有伤亡,不好说实力差别。战事说不上胶着,感觉是回纥方面故意在这样子拉长战事,好拖着我军。
不久之后,另一主帅孟南飞终于星夜赶路到了灵州。
七八个将领一同在帅帐中,看着一张铺开在桌上的地形图,展开研究。
灵州西贺兰山南一代,地形不算太复杂,黄河湍急,倒是一时可以作为天险给回纥军一击,但是回纥军似乎铁了心不往东打,一时半刻也没有要过黄河的意思,难道是要等到黄河春汛?
镇守灵州的将领的意思是敌不动我不动,但是杨书年却认为应该改变这种被动的战争局面,双方各执一词,孟南飞没说话,灵州将领最终败给了杨书年。
杨书年下令明日派出两千将士渡过黄河,击杀回纥军。
子时二刻路过孟南飞的军帐的时候,萧亦风却看见孟世子的军帐还有亮光,于是唐突请见,与孟南飞攀谈起战况来。
“鄙人太子府谋士萧亦风,见过主帅孟世子。”一把折扇握在手,却是行云流水般自然。
“萧郎君,不必多礼,夜都深了,怎么还不歇息?”扫了一眼萧亦风手中的扇子,觉得此人算是异人,都快十一月的天气了,哪里用得着折扇,想必是来附庸风雅的。
“世子于明日之战如何看待?”
萧亦风一向如此,不喜欢拖泥带水。
孟南飞指着摊在他面前的地图说:“现下虽知道回纥军驻扎在何处,但是渡过黄河去突袭回纥军我看胜算有六七成,但是死伤会比较多。只是我军士气不足,得一场胜利,代价也是值得的。”
萧亦风将拿在右手的折扇拍到了左手上,朗声道:“不愧是昭王世子,所见果然深远。不知世子可能看出回纥出战的特点来?”
“回纥军在欲擒故纵吧,只是我军渴望一场大胜太久了,就算那两千人全军覆没,能拉下回纥军一起死……”说道此处,孟南飞的声音低下去了。他不是好战之人,为了一场短暂的胜利牺牲无数人,真的值得么?他找不到答案。
“世子记得守好灵州就好了,萧亦风在此允诺,定然将明日突袭军队伤亡降到最低,并且好好挫挫回纥军的锐气!”
萧亦风在杨将军做了决定之后自愿当了先锋,一晚上睡不着,出来望月却看见孟南飞的军帐还有光亮,这才来过帐一叙。
明日战事,会有什么变故呢?
……
枕戈待旦到睡着,结果天已经蒙蒙亮了,该出发了。
萧亦风曾有一句话,叫做“谋事易,谋心难”,他也说过他不会算计行军打仗,他与孟南飞谈话中的自信,不过是绝自己的后路罢了。或许在绝境,不必谋划许多,他就可以得胜了。
他换上戎装,带上武器,随着将领点好人数,便带了一对五十人的队伍,走在了前面。渡过了黄河,再往西行十几里,就到了回纥军出没的地方了。
离军营越来越远,周围景色更加荒凉,荒着荒着,忽然又一座山出现在了将士们的视线之中。要是回纥军占了这座山,是要探查周围情况用的吧。
萧亦风停下了脚步,他去到领这两千士兵的校尉的身边,把他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说出来这计划就是萧亦风及他所带的五十人探路,若是碰到回纥军,就引蛇出洞,发讯号让校尉看到,等待增援。某人自制的信号弹,可以发到空中数十丈之高,爆炸生出银白色的耀目的光来。
计划是有了,至于那个只知道姓氏的校尉会不会闻讯而动,就是萧亦风所谋不得的人心。靠近那座山的山脚时候,忽然有一大堆军队出来把他们给围了起来。五十人加上他自己,下意识的围成一个圈,用自己的长矛对着外面,企图多抵抗一阵子。
讯号弹发出,惊破了灰蒙蒙的天空。
此时萧亦风下令喊道:“与回纥狗贼拼了!”
围住他们的军队,比之他们的人数,大约多了四五倍,之前这一队探路的人,并不是什么特别过人的士兵,可是他们真的拼尽了全力在击杀周围的回纥军。
如果赵校尉能增兵过来,他们只要再撑一炷香就够了,如果不能来,他们便是要等死了,只是在等死之前,能拉上几个回纥兵陪葬罢了。
战场上的萧亦风,似乎变了一个人,他手持长矛,遇见一个敌军杀一个,几乎杀得眼红。直到他的长矛被人劈断,他直接赤手空拳与人对上,倒是不落下风。大盗萧子琼,善使辣手摧花掌,天下之间,少有对手,今日战场之上,倒是再次证明了这个观点。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赵校尉的人马已经感到,以绝对性的优势,击杀了那三百多回纥军。先锋军五十人七人身死,十四人中伤,余下轻伤,增援之人只有轻伤,剩下没死的回纥军,全被俘虏。此次计谋,算是大获全胜。
赵校尉拍着萧亦风的肩膀说:“郎君真是能人!”
萧亦风搓着自己的伤口,微微颔首,说是他的计谋好,不如说他善于赌,赌自己眼前的将领,是个不会临阵脱逃言而无信的人。
“赵校尉,接下来是把俘虏押回去还是乘胜追击?”
“自然是后者。弟兄们,出二百人将伤员俘虏带回军营,剩下的乘胜追击,直杀回纥军营去!”
士气大振,不应当就此打道回府,一行人浩浩荡荡扫去了回纥军营,虽然只是和部分守军撞上,但是收获仍是很大的。回纥军的军力布置情况,能从外面一批一批巡逻的军队窥见一斑。
萧亦风越看越觉得这样防守的法子,他应该知道的。
……
果然不出所料,回纥军派出五千将士企图截杀我军。
两军对战,气氛本该十分紧张,但是回纥军的将领却显出不安,不在最前面喊话,只把副将给推了出来。
回纥军排开阵来,萧亦风顿时明白了。
那个阵法,是他父亲当年留下的残阵,世上除了他这个不肖子,就只有一个人知道,那就是消失了两年的……齐凌霄。
没想到两年之后,竟是以这样的面目相见,他这个大侠居然叛国了?
实在是太讽刺了。
萧亦风忘了身上的伤,夺了身边人的马匹,直接冲到了回纥军的阵中。
无论生死,他要齐凌霄给他一个交代!
……
这个时候,远在千里之外的西京呢,倒是不一样的景色了。
与朝臣商议完事情,宇文靖回府,管家回报太子妃心情不好,正在发落一个侍女,还请他定夺。他连朝服也没换就去了太子妃所住的北院兰熏阁,进门只见苏月容惨白着脸用手指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侍女。
“月容,怎么为了个侍女在置气呢?”
宇文靖跨步进了大堂,对苏月容调笑道。可是单单这一句话,就让苏月容停止了发脾气,因为那是她进府一来,太子第一次对她说这样的俏皮话。
宇文靖眼神一扫,仆从识相退出门外,给他们两夫妻留下足够的空间。
苏月容看着宇文靖渐渐靠近,似乎带着侵略性的感觉,她下意识往后退,一直退到了墙根。宇文靖一把拉住了她,把她拥在怀中。
“别闹了,现下你该心平气和好好养胎,动手教训侍女这种事,就让下面人代劳就好了。”
听到这句话,苏月容的脸又红又绿,心中的恨意渐渐升起,恨不得立刻挣开了强行抱住自己的人,逃到天涯海角去。
“放开我……”
宇文靖双手放开,不解地看着身前的女子。
他不懂他的妻子,也不懂西湖边上的南宫霖,他觉得,人生颇有些失意。
于是他叫人备了酒,往望月亭去了。
第十章
自那日南宫霖不告而别之后,宇文靖就再也没有踏足这个地方。早就别了夏日的望月亭,显得有些凄清,垂柳的颜色是带着压抑的灰绿,再过不多时,就要凋零。倒是桂树送来阵阵清香,告诉他,秋已来了,只是属于秋的中秋节,不属于他。
他的母亲死于权力的角逐,他的父亲从不曾正眼待过他,他想放在心尖上的霖却离他越来越远。
人说他不懂,他确实不懂。
曾在寺庙求得一支姻缘签,却是难分难解,不解其意。签文“不死不休,前世孽缘,今世偿还”似乎是得道高僧也解不出个圆滑的结果。他还记得那时,自己手里捏着那支竹签子,直到,把它捏碎,丢弃。
现今,他似乎明白了一些,签文的意思。
他和霖的一切,便是孽。
宇文靖举杯,敬向昊天之上渐圆的婵娟,一杯一杯烈酒下肚,他已有了些醉意。他本就是来求醉的,今夜在这月色之下,也算求仁得仁。
迷蒙之中,宇文靖好像看到南宫霖正坐在自己的身前,看着自己。他伸手想要往前抓,却回到了现实。
与南宫霖第一次见面之时,他不过十二的年纪,自己也不过十五六的年纪。初登太子之位,处处如履薄冰,生怕做错了什么,那一两年终于安下心来,身边却忽然被安插进一个人,那种感觉,算是别扭还是难受,他已然说不清了。
那一日,他端坐在垫个内,看着他这一日要看的奏折,有内侍来报,他的侍读来了。
侍读?他什么时候多了个侍读。
宇文靖放下手上的奏折,挑眉看着那个被带上来身量尚小却十分冷魄的人。
“你是本王的侍读?”
“臣南宫霖,见过太子殿下。”
南宫霖吸了一口气,将他自己要说的话字正腔圆地吐露出来。分明就是个稚气未脱粉妆玉琢的孩子,却还要装作大人一般,宇文靖心中嗤笑眼前那个跪着的人,面上却不动声色。
“起来吧,南宫霖,你既然是来跟本王做侍读的,就把案上的奏折整理了,分为轻重缓急,再给我批阅。”他一开始,心里就莫名就打算好好予南宫一个下马威。
“是。”南宫闻言起身,起身走到了书案的面前,翻开一本奏折,看了看内容,放在了书案一角,再翻一本,再放……
在太子殿下眼皮打架之前,他把所有的东西,都整理好了,这些奏折本该是太子一天的功课。
“太子殿下,整理好了。你看,这一堆是重要的奏折,事关边防,这一堆是与国库支出有关,这一堆是官员调度,这一堆是歌颂仁政的,看看也就好了。其他的在这里。”
怎么会这么快,连一盏茶的时间还没到?宇文靖不解,把那些奏折翻了翻,才知道南宫的厉害。
“把它们都批阅了吧。”
南宫霖愣了一愣,然后抱拳道:“这些是殿下的功课,不是臣的。臣不敢越权。”
宇文靖哐的一下把一本奏折拍在了书案上。
“你……本王出去转转,回来再说。”
“是。”
说到不敢越权的时候候宁折不弯,这时候却千依百顺,这个人,果真是奇人啊。
去花园散心的时候,太子才觉得自己今日不太对劲,一直缠着那个新来的,企图在他身上看到落寞神情的心情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强烈。难道是因为那个孩子长得太引人注目?
南宫霖此时虽然不过十二岁,但是琴棋书画俱有所涉猎,于经纬之道也有看法,又是礼部尚书的侄子,当然是太子侍读的最佳人选。
不过这个南宫霖似乎总是招不了太子的欢喜,或许是太子嫉妒南宫那么出色太子是未来的帝君,他为什么要嫉妒一个平民呢?
岁月如指间沙,缓缓从身边流过,不轻易之间,两个人已长成了少年。南宫霖什么都好,却于武功一窍不通,太子瞅准了他的短处,总是叫他跟着去打猎、骑射,每次都能弄得南宫霖一身伤。
南宫霖累的时候,会停下来站着或者坐着,不敢喘一口大气,他额角渗出的汗珠,似乎有一种奇怪的魅力,将高高在上的太子的心,渐渐软化。
但是太子还是觉得自己理当高人一等,从来不曾把南宫霖放在眼里。
直到有一天,南宫回家去陪父母,他也得了闲,就在宗亲的怂恿下,踏出了皇宫,去到烟花之地喝酒。
借着酒力,他的九皇叔的二儿子对他说:“靖哥儿,你的那个侍读,长得还真是如花似玉,不妨让给我……”
“让给你做什么?”宇文靖不解。
“暖床啊,还能做什么。那十几岁的男孩,不就是养在府中深宫做禁脔的么?”宇文震伸出手来指着宇文靖的脸,手还一边抖着,做出不屑的样子。
太子殿下当即火了,掀了自己的桌子,还把他堂兄的桌子也给掀了,把他痛揍了一顿。太子只有十七的年纪,但是他是太子,没人敢反抗。宇文震吃了哑巴亏,不敢反抗,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在那之后,宇文靖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对着南宫霖就是想要好勇斗狠,原来自己想把南宫霖当做自己的禁脔,不对……他想让南宫霖可以在天日之下,和自己站在一起。
当日,他想对南宫霖表明心意,却被他父亲叫到宫里去训了一顿。
世上无不透风的墙,太子做过什么,帝君自然是知道的,不过知道真相的人都隐瞒了一些真相,只道太子与九王之子产生矛盾,关于矛盾的源头,皆是三缄其口。
“给朕回去面壁三日。”帝君难得动了怒,背过身去都不愿意看他了。
“嗯,儿告退了。”宇文靖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句,然后在内侍的护送下回到了府邸。
他跪在禅房的蒲团上,对着他母亲的画像。
宇文靖心想自己的母亲贵为皇后,却还是被人夺了性命而无法反抗,身后却被人画像,供人拜祭……她本该母仪天下一直到现在的,只是,天不遂人愿。他这个太子也是一样的,看似金瓯般的地位,其实是风雨飘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