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怎么看都看不厌。
夕阳西下时,纳兰瑾枢让下人备了马车,亲自将小团子送到六王爷府上。马车停在王府前,纳兰瑾枢弯腰在小团子的额头上落下一吻,道:“下次再来,可要记得来找我。”
呆愣着的小团子睁大眼睛看着他,应了一声。
六王妃依旧隔三差五上侯府,下人们都说六王妃和侯爷夫人姐妹情深,从小一块长大,如今虽各自嫁为人妻,却还是像从前般亲近。
聂卿言被小厮径直带到了小侯爷的院子,是纳兰瑾枢一早就吩咐过的。戴着绒帽穿着一身白色袍子的小团子依旧惹人喜爱。
“言儿,过来。”斜倚在软榻上的纳兰瑾枢看着被小厮带到门口的小团子道。
小团子听话地过去。纳兰瑾枢拍了拍软榻上外沿的位置,“坐上来。”
有些胖的小团子好不容易才坐了上去,小靴子也是自己脱的。两名丫鬟陆续进来,送上茶水和糕点。
茶水是带了些甜味的花茶,糕点则是芙蓉糕和翠玉豆糕。软榻上放了一张矮几,茶水糕点都摆在矮几上,聂卿言十分拘谨地盘着腿坐在矮几前,开始吃糕点。纳兰瑾枢侧躺在软榻上,用右手支着头,看着小团子的一举一动。
窗外春意盎然,清风入室。靠窗而设的软榻,一紫一白,一大一小的身影,十分清明。
小团子吃了一块芙蓉糕,再拿一起块递给纳兰瑾枢,“你吃。”
纳兰瑾枢坐起来,握住他的小胖手将手上的糕点往自己嘴里送。只咬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再折回到小团子的嘴边。小团子张嘴吃下,满嘴都是鼓鼓的。
纳兰瑾枢用手指楷去他嘴边的碎屑,动作温柔,随后低头在他眉心轻轻落下一吻。
似乎一直都是孤身一人,突然有一日,一个人闯入他的领地,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力。就这么任其融入自己的人生。
就连王府的人也晓得,侯府的小侯爷十分喜欢小世子,有时还遣人过来接他去侯府做客。
把人接到侯府,无非是喂鱼,吃点心喝茶,牵着手在院子里散步赏花,又或是什么都不做,抱着柔软的小团子小憩一会儿。小团子十分听话,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一点也没有拒绝的意思。
就拿手腕上的刺青来说。六岁大的孩子被一针一针地在手腕上刺出一个紫色鸢尾花的图案,却一滴眼泪也没流,连喊疼的声音也没有。
过后,纳兰瑾枢看着他蓄满泪水的眼眶,想必是一直都忍着。心疼地将小团子拉进自己怀里,轻轻抚着他的背,随即在他眉心落下一吻,轻声道:“从此以后,你便是我的了。”
刻下了他独有的记号——紫色鸢尾花,就代表着那人以后就是他的。
03.侯爷很腹黑
傅清尘看着手上模糊的紫色鸢尾花,眼里泛着冷光,与他而言这是一种耻辱。想都没想,手上锋利的剑尖划过手腕,一条鲜红的痕迹斜斜划过那个模糊不清的紫色图案。
他再不是那个不爱说话,内敛腼腆的小团子。如今,他唤作傅清尘,为复仇而生。
一身紫衣的人斜倚在凉亭亭柱上,手中捧着绘了鸢尾花的白瓷盅,上挑的丹凤眼看着池中花色的锦鲤。修长的五指一点一点地抓着鱼食撒向池子,动作不紧不慢。
一柄冰冷的长剑指上脖颈,他不动声色地看向握剑的人,唇角上弯,“伤还没好,就不能好好歇着?”
傅清尘眸中泛着冷光,“交出来。”
“交什么?”丹凤眼里头携着笑意,“是交我这颗心,还是我这个人?”
脖子上的剑贴近了几分,傅清尘冷声道:“你命在我手上,劝你还是少呈口舌之能。”
纳兰瑾枢捻起白瓷盅的鱼食,撒入池中,道:“你不说要交什么,我如何晓得你想要什么?”
“少装糊涂,将易寒经交出来!”那日行刺失败,他被点了穴后晕了过去,醒来时发现身上的易寒经不翼而飞,心里铁定是纳兰瑾枢拿走的。
纳兰瑾枢继续喂着鱼,“易寒经至阴至寒,初学者掌控不住体内阴寒之气,必定被其反噬,轻则走火入魔,重则命丧黄泉。这点,你该不会不懂。”
“这不用你管,把经书交出来,饶你不死。”
纳兰瑾枢道:“经书我姑且为你收着,待时机成熟再归还。”
“你以为我会信你鬼话?”
叮地一声,只不过一瞬之间,还没来得及看清,傅清尘手上的剑便从中间断开,剑尖甩出半丈开外,落地有声。傅清尘警惕性地后退,手腕却被抓住,正要反击,身子却被一股强大的力度扯了过去。
最后落入了纳兰瑾枢怀中,双手被束缚,傅清尘挣扎。纳兰瑾枢的声音在后面响起,“别动,不然点穴了。”
“你……”
纳兰瑾枢握住他的右手,指腹轻轻摩挲那个划过紫色图案的深红色血痕,“你以为毁了这个,你就不是我的了?”
傅清尘咬牙切齿地想要挣脱。纳兰瑾枢唇边携着笑,缓缓阖上眼,温热的气息划过他的后颈,“言儿,我的言儿,你终究还是记得我。”
不然,他绝不会划去那个紫色的图案。
傅清尘挣脱许久挣脱不开,心里怒意有增无减,他恨声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不想做什么,只想你留在我身边。”纳兰瑾枢压低了声音,语气缓慢,“陪我,到我死。”
“那我立即杀了你!”
“我说过,凭你,杀不了我。”
傅清尘咬着牙根,偏开脸不再出声。纳兰瑾枢的武功高深莫测,以他目前的身手根本不能将他如何,就算是他师傅傅连翘也未必能打得赢他。
纳兰瑾枢握住他的右手手腕轻轻摩挲,“你有深仇血恨,我出手助你一臂之力,报仇雪恨指日可待。你说,可好?”
“哼。”傅清尘不屑轻哼,“我凭什么信你!”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左右你人在我手上,我说了算。”纳兰瑾枢顿了顿,“还有,有一个人你一定想要见她。”
傅清尘眯起眼,“谁?”
“你娘。”
被束缚在怀里的人身子轻微一颤,良久才张了张口,“她还活着?”
“嗯。”
“她人在何处?”
指腹顺着傅清尘手腕上的血痕轻摩,纳兰瑾枢幽幽道:“你留下来,我自会安排你见她。”
“嗯。”
纳兰瑾枢满意地勾了勾唇,“这才乖。”
猛然之间,怀里的人趁其不备,如脱兔般离开,带着一阵风。牵动了身上的伤口,他眉心疼得蹙起,在离他两尺开外,捂着右肩裂开的伤口冷声道:“别以为我会信你。”
纳兰瑾枢轻叹道:“我分明对你句句掏心挖肺,你却总不信。”
“当年,若不是因为你纳兰家与狗皇帝狼狈为女干,我父王又怎会背负冤屈,落得满门抄斩的地步!”一字一句都是咬着牙根说出来的。
纳兰瑾枢道:“六王府满门抄斩不过是皇帝疑心太重所致,与侯府又有何干系?”
十二年前。
六王爷聂雍因谋反罪被满门抄斩。谋反罪名子虚乌有,不过是因为六王爷与永穆候走得太近,皇帝担心握有朝廷五成兵权的永穆候暗中助六王爷逼宫造反,皇帝先下手为强,在六王爷的头上安了谋反的罪名,下旨满门抄斩,永除后患。
六王妃孟芳尘乃紫阳山玄青派弟子,她携小世子聂卿言回紫阳山探访恩师,正好躲过一劫。皇帝暗中派人四处搜寻小世子与六王妃的踪迹,未果。
自那半年后,孟芳尘化作舞姬潜入宫中,意欲弑杀昏君。返回的却是狗皇帝安然无恙,孟芳尘被万箭穿心的噩耗。
后小世子聂卿言就被玄青派掌门所收容,傅清尘拜玄青派掌门大弟子傅连翘为师,改名傅清尘。傅连翘对小师妹孟芳尘用情至深,为她终生不娶,得知孟芳尘被后皇帝所杀,心中愤懑,立誓为她报仇。
可恨的是,难得等到狗皇帝出宫,行刺却以失败告终。玄青派弟子大部分成为刀下亡魂,其他弟子被收押天牢,只有傅清尘一人脱险。
“即便那件事与你侯府无关,就凭你为救狗皇帝杀了我师父,我傅清尘就与你不共戴天!”
那日纳兰瑾枢从御辇中飞出的剑,刺中的正是傅连翘。纳兰瑾枢漫不经心道:“是他技不如人,怪不得我。”
傅清尘怒瞪他,“你……”
“难道不是?”纳兰瑾枢从排椅上起来,踱了几步,“刀剑本就无情,他若躲不开,又怎能怪我。”
傅清尘袖下的手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纳兰瑾枢提步到他面前,丹凤眼在他苍白的脸上扫视,抬手想要抚他的脸,却被无情地挡开。
纳兰瑾枢收回手,道:“先把伤养好了,新仇旧恨,你要报随时来,只要能你杀得了我。不过,在此之前,你都得听我的。”
“妄想!”
傅清尘转身离去,被迎面走来的蓝衣男子挡住去路,那是纳兰瑾枢安排在他身边的侍卫,此人武功高强,傅清尘也不是他对手。
“让开!”傅清尘对挡在前面的蓝衣男子道。
前面的蓝衣男子让开道,紧跟傅清尘其后。
凉亭里,紫衣男子目送白衣男子渐行渐远,丹凤眼里隐含着似有似无的笑。贴身侍女画屏在亭外道:“侯爷,皇上遣人传话,让您进宫。”
纳兰瑾枢背负着手,应道:“本侯知道了。”
换上紫色官袍,纳兰瑾枢乘着帏轿进了宫。中年的皇帝疑心甚重,心里想着那日被行刺的事,这些日都坐立不安,便传来瑾阳候,亲自询问。
待纳兰瑾枢问了安,他便直驱主题,问道:“爱卿,彻查刺客一事,如今可有了眉目?”
纳兰瑾枢拱了拱手,“回皇上,经臣几日查探,刺客不过是些山贼土匪,皇上大可不必忧心。”
“山贼土匪?”皇帝敛了敛瞳孔,“若是山贼土匪,那为何要行刺朕?”
“皇上可还记得三年前勾结番邦的兵部侍郎?”
皇帝凝思想了许久才记起这么个人,他眯起眼,“哦?与他何干?”
“这山贼土匪的头目便是前兵部侍郎刘玄德,三年前他因勾结番邦被关押天牢,后有人相助潜逃出狱,不知所踪。”顿了顿,继续道:“臣也是近日才查出,这刘玄德逃狱后改头换面做起了山贼土匪头目,心中一直忌恨朝廷,便选在皇上出宫前往灵山寺上香那日行刺。”
皇帝捋了捋下巴的山羊胡,狐疑道:“此人如今下落如何?”
“如今尚未得知其下落。”纳兰瑾枢道:“臣已下令去查,皇上放心,一月之内必定给皇上一个交代。”
皇帝点了点头,沉吟道:“爱卿办事,朕向来放心。那朕就再等上一个月,看他能嚣张到何时!”
“臣定不负皇上重望。”
是夜。
银月高挂,清风徐徐,树影婆娑。
一个黑影如鬼魅一般潜入书房,在书房里四处搜寻。找到自己要找的东西,便又从敞开的窗户窜了出去。
刚走到庭院前,一个声音传来,“今晚月色正好,可要过来陪我喝一杯?”
黑影身形一顿,循着声音看去,庭院的石桌旁坐着一个模糊的身影,四周只有月光,看不清模样,听声音却能听出是纳兰瑾枢的。
黑衣人对他视而不见,继续往前走。
“易寒经乃武林绝学,你以为,我会放在书房?”
黑衣人眸中划过一丝异色,止住脚步,从怀中取出那一本写着易寒经的书,翻开借着朦胧月光一看,竟是三字经!
“我说过,待时机成熟我便会还给你,你何必心急。”
04.侯爷很念旧
手上的三字经滑落在地,傅清尘站在原地久久不动。那边坐在石桌旁的人起身过来,牵过他紧握成拳的手,“陪我喝酒。”
傅清尘挣开他的手,后退一大步,拔出别在腰间的剑指上他的胸口,哑声道:“你够了!”
纳兰瑾枢看着月光下他朦胧的脸,“若我说还不够呢?”
“你若想要玩人于股掌之间,恕不奉陪!”傅清尘目中带着冰渣子,“易寒经你若是不交出来,我日后自然有办法取回!”
“你就不愿信我一回?”
“你当我是傻子?”
“我一直当你是我的言儿。”
“聂卿言早就死了。”
“可我的言儿就在我眼前。”
“懒得与你浪费口舌。”傅清尘扔下一句,便收了剑转身离去,背影里带着决绝。是仇恨让他变得如此淡漠,是仇恨蒙蔽了他原本如清水般洁净的心,是仇恨夺去了他生命里的阳光。
纳兰瑾枢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曾经那个听话的小团子长大后是这个模样的。视线里的黑衣人步履渐渐慢下来,月光下,他的身子往一旁倒下去。
纳兰瑾枢提步靠近,就在他的身旁落脚,看着地上蜷缩成一团口中发出细微呻吟的他。
纳兰瑾枢单脚蹲下身子,看着他,“难受?”
“你,你下了毒?”声音低沉,可见他十分难受。
“我怎舍得对你下毒。”他伸手抚了抚他的发,“七日散你可听过?”
七日散并无毒性,亦不能置人于死地。只是若七日之内不服解药则会痛不欲生。缓解七日散只有两种方法,一是继续第七日继续服用七日散,但七日之后不服用仍会遭受痛不欲生之苦。二是服用解药,只有真正的解药才能一劳永逸。
俯身打横抱起他,纳兰瑾枢提步往寝房里走,将他平放在榻上,坐在床沿,用袖子擦着他额头冒出来的细汗,“你要晓得,若是方才陪我喝酒,你便不必受这痛不欲生之苦。”
原来那酒里就有解药,傅清尘怒瞪着他,“老狐狸,你干脆一剑了结我!”
纳兰瑾枢自顾自地给他抹汗,“我说过,我不会杀你。”
傅清尘紧抿着唇,身体的难受和心里的难受交加,却又无能为力,用生不如死来形容再确切不过。
纳兰瑾枢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扯开布塞倒出一颗红色的药丸在手心,送到他嘴边,“张嘴。”
“是什么?”
“七日散。”
傅清尘撇开头,留给他一个冷峻的侧脸。纳兰瑾枢轻笑一声,“怎么,痛不欲生的滋味你还想多尝尝?”
傅清尘死死抿着唇不语。
“还是说,你喜欢我亲自喂你?”说罢,翻身上榻,压上傅清尘的身。
身上一重,傅清尘正过脸,气得眼睛发红,正要双手去推。纳兰瑾枢含着解药,一手捏住他的下巴,对着他的唇压了下来。
唇被他的唇碾着,傅清尘紧闭着嘴,想要片开头下巴却被捏住,刚微微张嘴,那人的舌就灵巧的滑了进来,一颗圆润的药丸也被带进了口中,湿滑的舌头在他口中任意搅动,紧接着而来的是腥咸的味道。
纳兰瑾枢离开他的唇,身下人便咳了几声,药丸已经顺着他的食管咽下。他的唇边满是妖红的血迹,触目惊心。那血却不是他的,是纳兰瑾枢的。
纳兰瑾枢顾不得自己唇瓣还在不断流出的血,单手撑着榻居高临下地看着双目通红的傅清尘,放在他下巴的手移到他的唇边,将他唇上的血迹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