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展白在石阶上停住步子，仰头朝霍东城望去。
削薄的唇微启，傅展白的神色一如这春寒料峭的雨，微冷却带着点悲悯：“你是为了沈珂，对么？”
山风宛若一群透明的走兽，从山腰呼啸而来。
傅展白裹着一件质地良好的黑色风衣，衣摆被风鼓起，发出阵阵声响。立体的五官、白皙的肌肤在日光下，宛若古希腊雕塑家手下毫无感情的雕像，冷漠却俊美非常。
邪飞的笑意停息在霍东城的唇角，他慢慢走下石阶，在离傅展白一步之遥的地方缓缓停住，暗色的眼里波涛汹涌，晦暗复杂。
他突然问道：“你知道我们之间的距离有多远吗？”
傅展白缄默不语。
霍东城慢慢逼近他，在近在咫尺的地方险险停住，两人对视着。
似乎谁也不愿退缩，像是一场无声的较量。
他们之间几乎是唇贴着唇，而温热的呼吸缭绕其间，在彼此的脸上铺陈开来。
傅展白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霍东城，漆黑的眸子危险而戒备。
霍东城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自嘲地笑了笑，轻声说道：“大概……你永远都不会知道。”
没等傅展白有任何反应，他便突然与傅展白错身，在他的身侧大步离开。
步伐没有丝毫的迟疑，两人飞扬的衣摆交错。
傅展白的瞳孔有一瞬的失焦，心口微微疼痛着。
又来了。
他伸手捂着胸口。
这种感觉……那么的熟悉，却又那么的陌生。
而它的根源。
傅展白偏头看着霍东城渐渐远去的背影。
是他。
直到霍东城离开了墓园，傅展白才缓缓回头凝视着眼前那一排冰冷的墓碑。
想起偶尔在傅老爷子房间看见的那几页文件，只是一夜之间，昔日几乎可以一手遮天的帝都沈家便败落，嫡系的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疯的疯，逃走的逃走。
而这一切都归功于曾经是沈家盟友的傅家。
对于沈珂来说，如果他还活着，那么沈家与傅家，可谓是血海深仇，也难怪临死前他还要以全部的力量与霍东城联手。
只不过……
傅展白的目光落在霍东城刚刚站在的那个墓碑前，前面放着一束洁白无瑕的白百合。那是这一排墓碑里的最后一个，上面的铭文显然比较新。
微微叹了一声，傅展白转身，头顶上灰蒙的天色将明未明。
天际落下的雨点慢慢变大，雨水顺着新造的墓碑缓缓滑落。
墓碑上面的照片是一个微笑着的少年。
少年的面容英俊，眉目间的温柔像是春日盛开的早樱般美丽。
那是前几天他才看过的那张照片。
而那个少年的名字叫——
沈珂。
＊＊＊＊＊＊
当天晚上，网络上、电视上还有报纸上都是凌晨娱乐、东城集团陷入债务纠纷的消息，各种揭秘爆料铺天盖地而来。
霍东城刚从飞机上下来，看见助手递过来的报纸还有ipad上的新闻，忍不住冷冷地笑了笑。蕉岭事件被各个行业突然爆出来的一件又一件丑闻盖了下去。
修长的手指一下又一下点着屏幕，霍东城满脸都是玩味。
助手不安地观察着霍东城的神色：“老板，您看……”
“没事。”霍东城满不在乎地说道，“那边看来是下定决心了。”
“那我们需不需要……”
“不需要。”霍东城笑着摇头，“倒是凌丰那边有点麻烦。”
“刚刚凌先生来了电话说，请老板不用担心他那边。”
“噢？这真是奇事啊。”霍东城放松了脊背靠在车椅上，“难得他不趁机敲诈一笔。”
“凌先生说，最近公司发展太好，那几家总是盯着他，简直让他难受死了。他正好趁机松口气，顺便让董事会里那群光拿钱不干活的人。感受一下什么叫提心吊胆。”
“那么说，这次还真称了他的心呐。”
“按照目前情况来说，是的。”助手点头，“另外，德义好像也开始行动了。”
霍东城半眯起眼睛，车里的暖气吹在身上暖洋洋的，“终于开始了，我可是快等到不耐烦了，他们董事长还真是迅速，才下飞机就这么迫不及待的动手。”
助手闻言摇头：“老板，德义动手了，不过不是傅董，好像是北京那位直接下的命令。而且，据说德义最近要由傅董的表哥接管。”
霍东城有些意外，“傅展白还不知情？”
助手看了看手表：“消息说，北京那位本不想让傅董回深圳，傅董是自己强行回来的。他的飞机正好比老板您的晚一会儿，也是今晚回来，估计已经着陆了。”
“不管是谁动的手。”霍东城的笑容如同夜里盛放的罂粟，妖艳美丽却致命：“结果都是一样，不是吗？”
助手也笑着点头，“全凭老板算无遗策。”
“太早结束的游戏未免有些无趣，总得让他们好好折腾一把。”霍东城深邃的眼底闪过嗜血的色彩，“不然就太对不起我们布下的陷阱了。”
“对了，最近帮我约下p，凌丰派对过后见一面，时间地点p来定。”
“老板？”助手有点惊讶，“这一次根本不需要p也可以……”
霍东城活动了一下指关节：“暗棋太多，不用浪费，他们既然如此有能力，那么我也不介意再为这个局添一把火。”
“好的，老板。”助手飞快的发了一条简讯到一个陌生的号码。
那边的人收到后，很快便回复了三个字：没问题。
过了一会儿p又发了一条短信到霍东城的手机，上面是见面的时间和地址。
霍东城看完后，便把短信删除。
他刚做完，就收到了一条新简讯：老爷子找了人，可能会在今晚对您下手，具体时间和地点我还没摸清。
霍东城仿佛对此早有所料，偏头对助手说：“今晚让保镖全部休息一晚，不用跟着我了。”
“老板，这样太危险了！”
霍东城的眼神坚定而决绝，丝毫不容助手质疑，脸上却洋溢着漫不经心的笑。
助手只好叹气，把事情安排下去。
他的十指飞快的回复那边：我知道了，傅展白知情么？
那边回的也很快：小少爷不知道，具体情况我会尽快弄清楚告知您。
霍东城的手摸着光洁的下巴，若有所思，尔后他慢慢的打到：不仅是我，务必想办法让他也知道。
对方似乎被霍东城弄得有些迷糊，过了一会儿才回复了两个字：好的。
霍东城的唇角上扬，事情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这种刀尖上舞蹈的感觉，实在是危险又刺激，让他不禁对今晚充满了期待。
傅展白，你知道后，到底会怎么做呢？
第10章
接到短信的时候，霍东城正独自一个人坐在车里，不远处有五颜六色的霓虹灯闪烁，虽是在繁华的深南大道边上，但因地方有点偏僻，所以夜间来往的行人几乎一个都没有。
他身边的助手和司机都被他强行赶走了。霍东城把车停在一个巷子的入口，然后熄了火，借着车灯把手机上面不该有的东西全部一点不剩的处理干净，这才慢悠悠地从车里走出去。
他才走了不远，身后就传来密集的脚步声，他慢下步子，最后停住不动。
后头的人似乎也不动了，借着昏暗的街灯，霍东城看着地面上那几个长长的影子，无声的笑了。
湿冷的风吹起霍东城长长的黑发，像是夜里肆意横行的鬼魅，而他眼底的冷意比霜雪更冷。
霍东城慢慢侧过身，脸上却是带着惬意的笑意，似乎那些手里拿着铁棍和西瓜刀的混混根本不值一提。
“看来霍老板是料到了。”为首的那个混混挑染了几缕红毛，他扔掉烟头，伸手朝旁边的几个小弟挥了挥，顿时霍东城便被他们团团围住。
“收人钱财，替人消灾，霍老板应该明白。”
霍东城不留痕迹地扫了他们一圈儿，漫不经心地笑着道：“你们就这些人？”
“霍老板，做人还是留点口德比较好。”混混头子脸色变得不善，“夜路走得多了还是会碰到鬼的。”
“那我倒是要看看是这鬼厉害，还是我厉害。”
“上，那边说了，小心别弄死就行。”混混见霍东城不见棺材不落泪，也不再废话，抄了家伙就上去了。
霍东城只身一人，赤手空拳，身姿却灵活的躲过混混长长的西瓜刀。
混混见状，倒像是觉得有点意思了，擦了擦鼻尖：“霍老板，有两手啊。我倒是要看看是你双拳要怎么敌四手。”
“那你就来试试看。”霍东城慢条斯理地解开袖口，挽起袖子，抬手之间的动作优雅，配上那面容，简直就是风情万种，当下几个混混都看呆了。
其中一个忍不住道：“老大，他好像……“
“闭嘴，别废话！”混混头子喝道，伸手指了指那些个发呆的：“你们还在看什么，给我上。”
所有人立刻朝他冲过去，昏暗的小巷里顿时喊杀声和刀光混夹着四起，顿时乱成一片。
＊＊＊＊＊＊
傅展白刚下飞机就接到了尹一的电话。
“傅董，老爷子动手了。”
“什么？”傅展白挥手让秘书不要说话，独自一人走到一旁，才压低声音问道：“发生什么了？”
“老爷子让人教训了一下东城和凌晨，还有……”尹一似乎有些犹豫。
“还有什么？”傅展白追问道。
“老爷子今晚找人警告霍东城了，用的是敬三的人。”
傅展白本想说话，结果脑海中忽然有朦胧的、断断续续的记忆片段闪过。
……
“展白，你退后。”少年坚定地挡在他前面。
……
少年伸手轻轻地搂住了脸色有些苍白的他：“别怕，有我在……”
……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傅展白的脑子在一瞬间变得空白，尹一久久听不见他回答，有些担忧地问道：“傅董？”
傅展白用手撑着墙壁，唇微微颤抖着。
那个少年是谁？
他拼命抓住什么，结果却是徒劳无功，只剩下不断袭来的疼痛。
“傅董？傅董……小少爷？”尹一也有些着急了。
“我不是已经让他们离开了么？”傅展白突然冷声道，命令自己忽略刚刚那些片段。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这件事上。
敬三那些人做事太狠辣，根本是金钱至上，他向来不喜，若和他们还有联系简直就是引火烧身！
没想到他爷爷背着他，还是把这些人留下来了！
如果是警告霍东城，弄不好是要出人命的……
人命！
“哪里？”傅展白突然想到霍东城现在的处境，脸色立刻变得有些苍白，声音竟是自己都没有发觉的颤抖：“你如果知道地方就马上告诉我。”
似乎感觉到傅展白的不对劲，但是尹一还是飞快地告诉了他地址。
傅展白立刻挂了电话，朝机场外飞奔而去。
“傅董！傅董！”
后面的助理还有高管们看着他快速离去的背影，惊讶地大呼，可是傅展白早已顾不得。
他向来冷静的头脑竟然只剩下一个念头，快点赶过去！
明明是是敌非友，明明讨厌这个人，明明自己的反应不该是这样。
可是，却像是与生俱来的反应一般，根本停不下来。
心被悬得那样的高，伴随着逐渐清晰的痛和跳跃得过快的心脏。
太不寻常。
而所有的所有，只因为那个人是——
霍东城。
傅展白冲出机场，拉开路边的士的门，快速坐进去，冲的士司机大声吼道：“深南大道xxxx，立刻赶过去。”
看着车窗外流逝的风景，傅展白不解地用手放在自己的心脏上。
到底是为什么？
脑海里似乎有一些朦胧的片段断断续续地闪过，他想抓住，可是却有些模糊。
最后的最后，只能感觉到汹涌而来的、刻骨的悲伤与因为霍东城而升起的、无法忽略的担忧。
＊＊＊＊＊＊
“我靠，你们这帮废物！老子要你们有啥用。”混混见手下一个个被霍东城收拾了，气急，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老大，敬爷也没说他身手这么好啊。”一个鼻青脸肿的混混委屈的说道。
混混头子看着在众人包围中的霍东城，依旧不慌不忙，眼睛顿时红了，闪过一丝杀意。
他拉过身边的手下，冲他低声说了几句，那人立刻连连点头。
霍东城刚躲过铁棍，然后用力的一拳击中那个混混。铁棍引起的风还在耳边停留，他没留意到地上躺着的那一个小混混，结果被他趁机死死抱住了脚，动弹不得。等他狠狠踹开他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躲开冲他杀气腾腾而来的西瓜刀了。
见霍东城刚刚那游刃有余的样子，原本下手还有分寸的人现在都红了眼，趁他受伤的时候，都卯足了劲儿上。混混头子见霍东城的肩膀被砍了一刀，身手已经不像适才那么灵活了，顿时大喜，朝他们吼道：“赶紧给我砍，别弄死就成。”
霍东城渐渐支撑不住，汗水早已经浸湿了衬衣，紧紧地贴着身体。而手臂上的血早已经氤氲开来，鲜红一片，看起来可怕得紧。
失血过多加上体力有些不支，他的视线慢慢变得模糊，动作也慢了许多。
霍东城险险地避开朝他胸前砍来的西瓜刀，却没办法躲开背后用力敲下的铁棍了。
铁棍重重地砸在身上，霍东城连连退了好几步，直到靠着小巷的墙壁才稳住身体。
他伸手捂住疼痛难忍的肩膀，血越流越多，几乎浸湿了他半边的身子，而他的双手早已经被血浸染，变得污迹斑斑。
剧烈的疼痛让霍东城几乎变得麻木，反应也异常迟钝起来。
“他支持不住了，赶紧上……”混混头子吼道。
即便如此，霍东城还是飞快地徒手接住了砍来的一把刀，柔软的手掌顿时被锋利的刀刃切开，鲜血顺着银白色的刀流了下来，恐怖中却又有点暴力美学的感觉。
他忍不住皱眉，唇边溢出一丝苦笑，果然还是高估自己的身手了么。
没等霍东城还击，数不清的棍棒早已经接二连三地朝他砸来，刻骨的疼痛同时袭来让他大脑变得混沌不清。
很快他整个人支撑不住，倒在了泥泞的地上，溅起的污水和鲜血混杂一起，让他变得格外狼狈。
霍东城无力地单手撑起身子，结果又被人狠狠地一脚踩了下去。
他疼得闷哼了一声，终于忍不住吐出了一口血。一个刚被霍东城揍了几拳的混混气不过，伸脚踩住他的头，霍东城的半边侧脸顿时浸在了地上发臭的污水摊里。
混混头子看霍东城被手下彻底制住之后，才慢悠悠地走过来。
他慢慢在霍东城面前蹲下来，冷冷地看着他，残忍地抓起他的头发，恶狠狠地道：“霍老板，今晚只是个小小的教训，如果你还执迷不悟，那么……下一次断掉的就不仅仅是这几根肋骨了。”
混混头子放掉头发，把霍东城的头再次狠狠砸进污水里，腥臭的水呛得他连连咳嗽。混混竟然还不满意，泄愤似得又狠狠在霍东城身上踢了好几脚，直到他已经陷入半昏迷了，才意犹未尽地放过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