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条醋味十足地说,“谁叫他不是专业的呢!”
筝师披上和服,坐在地上随便拨弄了几下琴弦,忽然抚住弦,脸上变颜变色。
三上掐着烟问他,“又怎么啦?”
筝师一动不动斜眼瞅了瞅门外,对三上说,“外面有人。我的琴弦有共振。”
我和东条一下子都傻了。
三上站起来风速地拉开隔木,看见了我们俩。
“是你们?”三上深深呼出一口烟雾,靠在门框上,尴尬而无奈地说,“……池田,情人节快乐吗?”
筝师已然崩溃了,在角落里哆嗦着穿衣服。
我对三上说,“你就不能对人家温柔点。你那么有钱,多给他一点不行吗。”
三上邪笑,拍拍我的肩膀,“你给过东条一分钱吗?”
东条愠怒地说,“喂,你什么意思?别乱讲话!”
这时筝师萎靡地走过来,“求求你们……千万别说出去……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份工作……”
东条对他说,“这个你就放心吧。”
三上回头对筝师说,“好啦!你又不是什么名流。卖初夜是很稀松平常的事嘛!”
我和东条同时震惊,“什么!初夜?”
筝师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惶恐地看着大家,“怎、怎么……那么吃惊……为什么……”
三上笑了笑,把他拎起来拽到一边去,“池田,你不知道每个情人节我都会找个处男上床吗?因为我也希望被人一辈子都记着。”他凝视着我。他的眼睛深不见底,一不小心就会掉进去。
东条对筝师说,“你为什么不把初夜卖给花山鸟,没准他会照顾你的前途,至少会给你个好价。”
筝师呆呆地趴在桌子上,“他不是我的知音者……”
我们错愕,花山鸟不是,难道三上是吗?
三上回头看了筝师一眼,对我们俩自豪地一笑,“你们这些俗人怎么会懂。快出去吧,别耽误我们的美景良宵了!”
三上的大臂一挥把我们俩赶了出来。
刚走出丝竹室,东条在我耳边战惊地说,“薰,真的好像有人跟着我们耶,你都没感觉到吗?”
我侧目看看周围,“哪有啊,别疑神疑鬼了。”
东条说,“怪蜃人的。我们走吧。”
我们走出对外营业大楼。
东条忽然神经兮兮地说,“呀,我好像忘了锁办公室的门啦!门卡不在兜里!”
我说,“那有什么关系?”
他有点难为情,“关键是,我前几天在那儿睡过,衣架上的内裤还没收,明天一早被清洁工的大姐看到就糟了!”
我叹气,“一真,你在办公室里睡还脱衣服啊?”
“本来打算住一个月的嘛。等我回去拿一下。等我哦。”他朝办公楼跑去。
我望着东条的背影笑了笑,忽然间发现地上有个影子。
我猛然转身,“……居然是你?”
他用那双漆黑的瞳子看着我,“池田。”
“干嘛偷偷跟着我们?”我冷冷地说。
他走近两步,“上次是我不对。如果你还想要,我今天……”
“不想了。”我很有骨气地拒绝了他,心却像浸在盐水里一般疼痛。他以为只要低头认错就可以抚平我的伤口吗。
“可是……”他刚要开口。
我的手机响了。
“薰,快、快来一下,呜……”是东条战栗的声音。
我就猜到他一个人去会害怕。
“我马上就来,……”我决然地转身,朝办公楼走去,然而每走一步都在心里流泪。麻宫,不觉得太晚了点吗。一个人的情人节很凄凉吧。我最后的一分自尊心都被你践踏在脚下了。请你也尝尝这种滋味吧。
办公楼里灯光暗淡。
“一真,你在什么地方?”我上了电梯。
东条颤抖着说,“我在十七楼的阳台上,这里好黑好吓人,……”
“知道了,你在那里等我吧。”我按下电梯按钮,在门关闭的瞬间,我伸出一条胳膊分开了电梯门。麻宫,我怎么会舍得拒绝你呢?
我往对外营业大楼的方向狂奔。
“麻宫!”
我在楼前楼后转悠了几圈结果一无所获。我抱着头蹲在地上,怀疑刚才那个情景的真实性。
这时手机又一次战栗地响起,是东条。
“薰,你在哪啊?怎么这么久啊?呜呜……我动弹不了啦。”
我说,“你怎么了?”
“我的腿被压住了,好痛啊,你快来啊!”
我急着问,“被什么压住了?”
“不知道,这里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我的手机快没电了。你快点啊。”
我跑到办公楼里,按下按钮,另一架电梯居然正从十九层下来,难道是东条吗?面前的电梯门打开了,我迟疑了一下,这时东条又打来电话。
“薰!真差劲!你究竟在磨蹭什么啊?”
我立刻上了电梯,按下十七层的按钮。门一开,眼前一片漆黑,这一层的电闸被关掉了,我借用手机的微弱光亮拉开电闸,瞬间阳台上的聚光灯亮了。我透过大玻璃看见东条坐在一块巨大的广告牌底下,我飞快地跑过去。
“一真!”
东条看见了我就像见到了救星,“薰!你终于来了!”
“你到这儿上面干嘛?”
东条指着聚光灯架说,“我的内裤。”
我聚眸一看,“怎么会在那里?”
东条说,“我晾在十九层的窗台上,被风刮落在那里,我想踩着铁护栏上去摘,忽然停电了,接着上面有东西掉下来,差一点砸到我头上,幸亏我个子小,铁护栏帮我挡住了。”
我看了看摔扭曲的广告牌,被砸弯的铁护栏,和聚光灯架上的内裤。这一切未免太凑巧。刚才从十九层下来的那趟电梯里究竟是谁,可惜就在前几天,劳动者权益社的人过来将这座大楼里所有的监视器都拆除了。
我问,“一真,你的腿怎么样?”
东条摇摇头说,“其实没砸到,只是太黑不敢自己下楼。要是不那么说,你就不会来得这么快了。”
我着实松了口气,帮他摘下内裤。
“因为这条内裤,你差一点丧命呢。以后别做这么危险的事了。”我领着他的手,走到电梯前,按下向上的按钮。
东条说,“你要干嘛?”
“到你办公室去看看。刚才你是怎么发现内裤挂在聚光灯上的?”
东条说,“聚光灯多亮啊,我在楼下一眼就看见了。”
“就是说你还没去过办公室咯?”我说。
东条茫然而困惑地看着我,摇了摇头,“薰,你到底在搞什么?内裤已经拿到了,办公室不锁也没关系了啊。”
很快十九层到了,我们来到办公室门口,门上插着一张卡,是东条的。后面的小起居室开着窗户,窗边的晾衣架被风刮得哗啦直响。
“风是挺大的。”我把窗户关上。
东条面色惨白地说,“以后我绝不会在这儿住了。”
“呵呵。”我仔细观察着屋里每一个细微,看不出什么可疑,明天早上清洁工大姐来打扫一遍,就更没有破绽了。也可能只是我单方面的联想,最近,酒精中毒加上陪东条熬夜,我的精神状况很差。
“我们走吧。”我拉着东条走出办公室。
东条又忘了锁门。
我转身回去把门锁好,抽出门卡放在他手上,“一真,你是怎么啦?”
东条神色惊惶地趴在我肩上,“薰,抱我一下。”
我展开双臂松松地圈住他,“好了吗?”
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薰……答应我,不要离开我,好吗?”
我说,“我不是在这儿吗。”
“不是,我是说请你永远都不要离开我。没有你,我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我嘲笑他说,“哈,哈,我的东条秘书,胡子都一大把了还说这种话!走啦,明天还要上班。”
“噢。”他很没趣地收起了那番少女情怀。
新的工作日结束,我又被井上春臣约出来。
他几乎是急不可耐。
“池田薰,过了这么久,你到底有没有在考虑那件事?你还打不打算退出我和东条之间?”
我说,“我考虑了。但是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我必须验证你对一真的心,如果你对他不好呢?”
“啊哈!”他怒笑着,在我面前攥紧了拳头,“你要是根本不想放弃他,就别来赴我的约!”
我说,“我会放弃他的,但不是现在,因为现在他有麻烦。”
他问,“他有什么麻烦?”
我头脑中浮现出上次的汽车刹车故障还有昨天的内裤事件,但,怀疑还停留在猜测阶段,不该信口雌黄。
我说,“一真现在还离不开我。我会一点点疏远他。别忘了他是人不是物品。你也不想看到他自杀吧。”
他恨怒地盯着我,“你是说他的麻烦是没有你就活不下去?!”
我说,“是啊,怎么了,你不信就去问他呀。或者你去打听一下他的邻居,他是不是曾经为我自杀过一次。呵呵,虽然我也是道听途说,不过我很想验证一下那件事是真是假,正好,如果你想去打听,记得叫上我。”
他怒不可遏地抓住我的衣领,“混蛋!一个人说为你自杀过你居然还不相信!你拿人命当什么!你又拿东条当什么!我要打死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家伙!”
他一拳把我的鼻子打出血,又一拳打在我胃上。我跌倒了,蜷缩着,没有还手。
他穿着皮鞋用力踢我,还踩在我头上说,“喂!别装死啦!”
这时不知在什么方向传来喊声。
“池田——”
我躺在地上隐约地看见麻宫从一辆车里跑出来。井上春臣见状逃跑了。
麻宫托住我的脸,“你振作一点!我已经叫了救护车。”
我不知道自己伤得怎样,只觉得胃很痛,隐约听见他说,“你怎么会和井上有瓜葛?他为什么打你?你为什么不还手啊?”
我疼得几乎昏过去。虽然挨了一顿揍,但至少证实了一件事,井上春臣对东条不会轻易死心。
几天后,我出院了,东条来接我。
“薰,究竟是谁干的?我保证不去报复,你就告诉我吧。”
我被厚厚的羽绒大衣困住,被安全带绑在副驾驶座上,可怜巴巴地望着窗外的路标,“这是去哪儿?”
东条说,“我搬家了。学长一周之内到我家骚扰三次,我实在受不了啦。”
“他都是怎么骚扰你的?他说什么了吗?”
东条说,“不知为什么,他的气焰突然变嚣张了,说想要跟我重新开始,我拒绝他,他就用自杀威胁我。”
我惊异,“用自杀威胁你?那你是怎么处理的?”
东条说,“我给了他一把菜刀。”
“啊?啊?”我错愕。
东条笑着说,“结果他把门口的植物全砍了。他说他要留着这条命等我。”
“这家伙!”我不屑。
我心想,至少砍一条胳膊,也算有诚意啊,打人的时候就知道出手那么黑。
第25章
东条的新家布置得很温馨。自从分手以后,第一次来他家,我又看见了那张久违的双人床,可惜这张床上睡过另一个男人,感觉上一点都不连贯。
东条买了一些饭回来,摆在桌子上。
“喏,给你勺。”他乐呵呵地对我说,“你的胃坏了,所以我煲了一锅营养汤。其他的东西都是便利店买的,随便吃一点,多喝点汤。”
我客客气气地接过勺子,“谢谢。”
他说,“干嘛这么拘谨,又不是第一次来了。”
我喝了几口,放下勺子,“一真,假如没有我,你会不会一直和学长在一起?”
他一愣,“上次你不是都看见了吗,学长把别人带回我家。”
我说,“我知道,但那个举动背后的原因,是在直谷办公室里的强暴,还是和我在洗手间里的那次?学长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吧?”
他把我的碗填满新鲜的汤,淡淡地回答,“都不是,别瞎猜了。”
我看着满桌的饭菜,一口都吃不下,“……怎么会?一定是因为我。”
“薰,你别这样,就算是因为你,我和他之间只是一场闹剧,早点结束还是好的。”
我说,“如果你真的认为那是一场闹剧,怎么会让他搬到家里住?”
他忽然变得很忧郁,“不知道,可能是一时鬼迷心窍。一开始学长对我真的很好,让我有种被爱的错觉。”
我刻意地说,“那不是错觉,我想,学长才是真正爱你的人,不是吗。”
他疑惑地瞅着我,“薰,你为什么这么说?你又想摆脱我了,对不对?你又觉得腻了,对不对?”
我没有立刻反驳,暗暗观察他的神情。
“又腻了……”他的情绪渐渐激动起来,“我怎么就那么没吸引力?我没逼你承诺什么吧?你还要我怎样呢?难道你希望我和别人真的在一起吗?和你一刀两断能换来你的怀念吗?如果你真想,我也可以那样,……只是,我怕我会疯……”
“……”我沉默了。
这一夜,东条辗转反侧,我却睡得很安稳。也许我想要的就是一个证明,证明他的心只属于我。
很快,我的身体痊愈了。东条为我泡制许多腌肉和酱菜。
“胃坏了一次以后就要少吃外面的饭。”他把学生时代的毛线围巾系在我的脖子上,“外面应该很冷,你自己坐电车回去吧,我不送你了。”
这几天他对我冷淡得很。我知道,他正在故意疏远我,希望过一段时间再见面,我会对他有久别重逢的新鲜感。他的思想就是这么天真有趣。
我点点头,提着两大袋子酱菜和腌肉出门。
“薰!”他追出来。
我被他裹得里三层外三层,费力地转过身,“什么?”
“准备零钱了吗?”他问。
我说,“现在电车已经不收费了。你很久没坐电车了吧。”
他说,“当然不是啦,我是说你也可以坐地铁呀,电车很慢的,至少三个小时才到,一个人坐多没意思。”
“一真,”我不厌其烦地放下手中的袋子,腾出手来摸摸他的脸,“你不放心,干脆开车送我回去吧。”
他咬着嘴唇说,“不好。我不要一个人回来。”
我笑着说,“谁说要你一个人回来,住下不就好了。”
“不。我想清静一下。”他倔强地把我的手拿开,依然固执地认为,聚少分多才能留住我的激情,就像我当初对待麻宫一样。我了解那种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