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昨天我大闹泳池的事确实惊动了很多人,今天的早餐异常丰盛,而且还是酒店经理亲自推来的。很是贴心地对昨天的事一点没提,只一个劲向我道歉,说酒店条件有限,对我和杨少招待不周,亲手给我们侍餐摆盘,最后还送了我一件蛋糕。粉蓝色礼品盒子揭开来,一个系发带的黑衣忍者趴在奶油上,手持一把闪电型忍术刀,四周雪地里埋的,全是被刀光剑影切出的各种水果。为了配合雪景造型,边上还盖了一个用白巧克力精心雕刻出的小房子,我都被逗乐了,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我喜欢玩这个游戏的,对着小蛋糕喀喀拍了好多张照片,又忍不住趴到餐桌上,仔细看那忍者。惟妙惟肖的,用褐色巧克力画的小眼睛小鼻子,还真有点像我。经理看到我喜欢,温和地笑着说晚饭再送我一件,然后带领相关人员退出去,合掌祝我们用餐愉快。
这就是今天发生的最高兴的一件事,等酒店经理退出去,餐厅重新变得空旷,我们依旧冷场。杨少坐在桌前看报纸,正襟危坐纹丝不动,我知道他在等我,等我开口求他喂。可是我就是说不出。愣坐着,发了一会呆,“哦,我说今天怎么回事,别人送我这么可爱的小蛋糕,我居然一点也不想吃它,原来是我一点都不饿啊,哈哈。”说完起身神游,准备溜回房间,杨宽喝住我说,“回来。”我转着脚步回身。他敲敲他身旁的桌子,我就绕过长桌坐到他身边去。他将一杯嫩黄色的蜂蜜柠檬水插上吸管摆到我面前说,“饿不饿。”我吞口水说,“不饿。”他又将一碟松饼随意淋上枫糖,推到我面前,“饿不饿。”我瞄了瞄那热气腾腾的糖浆,努力转回眼神,“不饿。”杨宽似乎对我放弃了,推开食物叹息,“佣人说你昨天晚上就没吃饭,哪来的不饿。”说着他将我拉近了些,用叉子叉起一大块凯撒沙拉,递到我面前,“吃吧。”
我确实很饿,大口咬着杨宽叉子上的东西,一小份生菜,一小份葡萄柚,一小份牛油果,再加四分之一黄油面包卷,很快就吃完了。吃完杨宽就不再给,我用眼神示意要肉和鸡蛋也视而不见,非要我求他喂。最后我一推桌子烦躁地说,“不要再欺负我了!”委屈地想要站起来,去外面找后厨随便要个能吸的流食,杨宽立马就对我不再严厉,好好地喂了我几口牛奶,安抚了我一会儿,然后我想吃什么他就给我什么,喂到饱。
吃完饭我一个人到外面散心。酒店行动速度很快,昨天我才发疯,今天就有人在泳池边立了把阳伞,并设了两张椅子,上面一大碗进口樱桃和从热带空运来的新鲜芒果,全是我爱吃的。我躺到椅子上,对着天空发呆。护士过来给我换了药,助理走过来,就新房装修询问我的意见,我说你问杨宽去吧,我选不出来。助理不解地看了我一眼往回走,不一会杨宽跟他从室内出来,身后还有好几个人,搬来一大堆图册。杨宽坐到椅子上,问我喜欢哪一册,还说这只是设计师初稿,并非最后定稿,只要我喜欢,怎么改都可以,还说我这么喜欢读书,以后要给我在每一层都加多一间书房。可是我说哪一册我都不喜欢。在决定重新跟你在一起之前,师兄说,要先从你手上拿到五千万才能跟你复合,当时我把它当成一个笑话,现在看来,还真是一个预言。我跟你的关系,不就是你一笔笔硬用钱买回来的吗。花几个亿买套房子,你毫不在乎,那以后我们在一起生活,你是不是也准备用钱来砸,每一天值多少钱?
说完我才反悔,发现自己做错了。在这么多人面前,完全不给他面子。其实我看得出来,杨宽对我们以后所住的房子倾注了极大热情,他虽然锦衣玉食,可这些物质上的东西,从来都是交给下面人去办,本人一直显得无欲无求的。我很少看到杨宽这么在乎一个东西,为它说这么多话,还当着这么多下属,毫不顾忌地同我畅想以后,这简直可以算是他少有的一点真心,一个极痴心的梦,而我把这一切都搞砸了。
助理咳嗽一声,率先带所有人散去,避免余下的尴尬。我从椅子上爬起来跟杨宽对视,其实我很想告诉他,我本意不是那样,并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羞辱他,我只是,只是快被他的生活,他的一切,快被这所房子逼疯了。可是就像早餐时那样,我说不出口,即使说了,也怕杨宽不能理解。就在我愣神当际,杨宽起身走了。他耐心地陪我在水池边坐了十五分钟,也许只是想等我一个解释,或者连解释都不想要,只单纯等我跟他说几句话,将我们之间这种僵持的气氛缓一缓,而我一个字也没有说。我看着漂浮着天光云影的水面之上他的背影,总觉得他对我特别失望。
到十一点杨宽又要出去,我坐在客厅沙发上磨蹭,扭扭捏捏地拍着我的两个大白手,希望他能注意到我,希望我能找机会,鼓起勇气跟他道歉。很没有出息地觉得就算我做错了事,可他也不能判我死刑。可是杨宽在佣人帮助下穿衣服打领带,往我这边只看了一眼,然后就出门了。我心想完了,他不想再跟我说话了,而且连我中午没法吃饭都不在乎了,也许他真的不再爱我了。
中午时护士过来喂我,和陌生人做这种亲密的事我不习惯,干脆就没怎么吃。一下午无所事事,只接待了一下心理医生。美貌小医生和我相处了这么久,什么细节都从我嘴里套出来,完全知道我和杨宽恋情的来龙去脉,翻来覆去还是那句话,不是你的错,全都是杨宽的错。不要责怪自己,尽可能把一切都推到杨宽身上,交给他去扛。不要担心他扛不住。为他考虑那么多做什么,你是个病人,他是正常人,还是个极强大的正常人,在任何事上,都比你耐受得多。
我说那为什么现在我越来越经常跟他吵架,而且还是我单方面吵架,他都不理我,明明从前在医院我们还好好的。他说正常,从前杨宽在你心里还是男神,如今你终于把他当爱人了,自然看他一身都是毛病。而且你们之间问题本来就很多,不吵还厘不清了。你仔细想想,你们的感情是不是在波折中变好了,没有从前那段感情基础,这架还真吵不了。我疑问说为什么你每一句都要强调我的情绪很正常?他说因为你怀疑自己有病,因为你极度缺乏安全感。
医生绕到我跟前来,拍拍我的肩,喂,老实告诉我,你们从拍拖到现在,有没有过性生活?让他抱你一次就好啦。用肉体感受一下,杨少到底有多爱你,从此以后在他面前作生作死都没压力。杨少那么忠犬,生来就是让你虐的,他的生活那么无聊,巴不得你作给他看看调剂一下呢,怎么会舍得嫌弃你。
我觉得医生灌输给我的东西,越来越不正常,但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问他是不是和杨宽合起伙来诓我。医生拍胸脯说,他可是有行医执照的,别侮辱他医德。只不过现在受杨少之托,每周三下午和我聊天,我的病症状很轻,根本算不上心理治疗,只算恋爱指导,因此他解题的方式,就比较跳脱……我挥舞大白手,将这个一直在我面前冒充爱情专家骗了我这么久的小屁孩赶出去。
跟医生谈完不知为什么心情有点雀跃,坐在泳池旁像看门狗一样等杨宽回来。过了一会助理从身后走过,我想了想,扬手打招呼跟他道歉。“没关系,”助理停下来说,说完好像还有话说似的,若有所思地来到我身边,“其实早上的事,你最应该沟通的是杨少。你跟他道了歉没有?”我摇头,有点脸红地说没有,但随后又支吾地说,我正打算跟他道歉来着,可他一直没有回来。助理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杨少下午三点在国际酒店有个大型会议,会议时长一个半小时,车程二十分钟,大概五点就会回来了。”我没想到他还会跟我说这个,惊异地抬头望了助理先生一眼,“谢谢你。”
“其实不用和杨少道歉也可以,”助理对我笑了笑,扶扶眼镜,丝毫没有走的意思,忽然站到我身边道,“你成天被杨少安置在酒店,大概不知道,我们在外面所经历的事。杨少平时参与开会或谈判都不多,可但凡需要他出面的,都是极高压环境,或者关系非常重大。这样的场面经历多了,年轻人谈恋爱的这些事,都是小事。”
“噢,”我点头,“那我更不应该跟他闹。也许他根本看不上我这样跟他闹。格局太小,小家子气。”
“不是这样说的,”助理笑了笑,安慰我。我惊讶于他说出的话居然很贴心,没想到他平时跟在杨宽身边当影子,却居然留心观察,为我们想了这么多,“两个人所经历的东西不同,看待世界的方式自然也不同。就好像杨少身边有过很多情人,有些是出于利益考虑,有些是出于合作需要,在我们看来很正常,而你完全不能接受。其实这对常人非常不公平,也完全不是你该受的。只不过在杨少来说,他的生存环境就是如此,这些吃饭喝水一样的东西,他从前没有在意,如今让你痛苦,他很后悔,可是也无能为力。毕竟过去的事已经发生了,谁也无能为力。”
“所以,做错了事不用向他道歉也可以,你做错的那些事他根本就不会在乎,而他会做错的事,跟你完全不在一个量级,一出手就能将你击溃。从根本上说,你和杨少谈恋爱,过程再怎么曲折也好,我们都不同情杨少,我们同情你。在生活中有很多不对等,让你很痛苦,这谁都能看出来,杨少自己也知道。可是站在杨少多年来老下属的立场,亲眼看他熬了这么多年,我代表我自己,可能还有下面其他一些助理,真诚地希望你不要离开他,留在他身边。杨少从来不会说出口,可是我们都看出来,你对他的价值是无可估量的。他很需要你。”
“噢,”助理一席话居然把我给说感动了。是真感动,以至于都很难说得出话。因为我没想到,除了我爸妈和少数几个好友,在这里,还会有人关心我,还会有人为我着想。一直以来,我以为自己在这所房子里孤立无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过得极痛苦,孤僻得想要跳海。却原来是我将别人想低了。
“小周先生?”助理轻声唤我的名字,“其实今天跟你说这些话已经过界,不嫌啰嗦的话,那就再听我一句。下午和杨少道歉的话,说也可以,不说也可以,要是说不出口,只给他一个拥抱也行。男人出门在外征战,回家都只需要一个拥抱。我们常年在外面跑,关于恋爱,别的不懂,这点还是体会很深的。”
“哦哦,”我赶忙回过神,翻手机打开记事簿,想把他说的都记下来,“您刚才说他几点回家来着,五点?”
助理笑着敲敲腕表,向我眨了眨眼,“五点。”
助理走后我躺在日光椅上,专心地一点一点等时间过去。说是五点,可没到三点事情就来了,而且还是杨宽主动给我打电话。初接到那陌生号码,我还迟疑了一会,杨宽一般不打给我,一般直接打给身边人,安排他们照顾我,所以至今我还没有存过他电话。而那边仿佛很吵,我喂了好几声,人声才传过来,真的是杨宽。他沉默了好一会,问道,“周灼,你饿不饿。”
他终于肯放下身段跟我说话,问的居然是这种问题。不知怎么,我忽然再也不想跟他逞强了,也不再想嘴硬。犯这些莫名其妙的别扭,究竟有什么意义。“饿,”我握着手机老实说道,“你不在,我中午都没有吃饭,现在好饿,可是又不好意思跟别人说。”那边咔哒一声,挂掉电话。
三点过十几分的时候杨宽回来了,身边没有随从,一个人行色匆匆地走进来,手上还提着西装外套和外卖食盒。我赶忙起身去接,“这时候你不是应该在酒店开会吗?”杨宽没有答话,在烈日下他轮廓分明的脸和微带胡渣的下巴,有一种不羁的帅,我望着他,忽然想起助理的话,挥舞两只大白手绕到他身后,贴着他胸膛拥抱了一下,想想怕不够,又对准他下巴亲了一口。杨宽两手提着东西,一动不动被我抱着亲着,周身的气势很奇妙,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光天化日之下,有一种强烈的冰雪消融的感觉,仿佛从脚底开始,全身都升起茫茫的雾气,然后在一瞬间安静地化为乌有。
第51章
杨宽一出现就有人围上来,隔得远远的看我们聊完,然后推过餐具和餐车,将外卖一份份打开,放到盘子里摆好。他中午参加的宴会大概是中式宴会,打包回来全是中餐,菜式很多,难盛又难喂。我像只年纪很小的鱼在他身边游来游去,不住从他筷子上啄食,喂到一半,杨宽停下来,看了看盘子里的焗龙虾,问我喜不喜欢吃虾。我说还行。杨宽两手搁在膝边,很端正地坐着,望了望四周,好像是在找人。待到侍应生迅速走过来,却又挥手叫他们退开。想了想,还是将虾抓过来,动手给我剥了。一大盘虾剥起来很不容易,何况杨宽那手势极不熟练,看起来,好像从来没有自己剥过虾。吃完饭我饱到不行,被人扶去浴室洗漱,杨宽却要另外起身,到更衣间换衣服。
从浴室出来心情很好地坐在水边玩水,想起刚才杨宽给我剥虾,汁水调料溅了一身的样子,觉得他有点傻。莫名地笑起来,无论谁从身旁经过,都向他们问好。有几个老是跟在杨宽身边,估计地位挺高,跟我平时接触也多的,路过就调戏我,小周今天怎么这么开心,是不是杨少回来了,眼神才这么亮啊?我乐呵呵地低头,玩一只从水上漂来的小鸭子,杨宽端杯饮料从室内走出,还没到岸边,他们就逃也似的飞走了,杨少不解地朝那边望了望,问我在干什么,我说在看海。
“把这片泳池当成海,可以看一整天。”
我本来笑着,心情很好,把自己好不容易琢磨出来的风景指给他看。没想到又遇到他那种脸色,就把手放下去,笑容也跟着降下来。“你是不是嫌我成天过这种日子,一点意义也没有……”杨宽却忽然吻了我,轻声说,“是我没有照顾好你。”
我不知道杨宽所说的没照顾好我是什么意思,总之就在那之后他变得对我异常好。从前人人都说他对我好,说从没见杨少这样喜欢一个人,我却没有多大感觉。可能是已经习惯了。从小他就对我很好,就算后来在感情上不回应我,也没在生活细节上怎么虐待过我,如今只是再不掩饰,将我们平时相处的那种状态,毫无顾忌地在旁人面前展示出来而已。别人没有见过,就都被吓坏了。都以为我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是来历不明,不知被杨少从哪个角落翻出来的宝贝。
现在却是能叫我感受出来的那种好。在家待的大块时间越来越多,不再像平常那样对我摆臭脸,吃饭也没有像驯猴,非要训练我求他。不过当天晚饭时,还是按捺不住说了一句,“周灼,其实中午的事,你只需要叫我的名字,然后说一句,我要你在家陪我吃饭,我就会留下来,外面无论有什么会都不重要。”“噢,”我贴身坐在他旁边,大口吞掉勺子上的饭粒,眼睛四处乱转,不乐意听他苦口婆心,“知道了知道了。”谁耐烦听他训啊,跟个老头子一样。
到晚上十一二点,我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这点小骄傲不得不屈服,跑到他床边,“杨宽,杨宽。”杨宽很好弄,一叫就醒了,“怎么?”他起身来探我额头,以为我做恶梦。我低着头,小声说,“我要尿尿。”
“我刚才试过不用手,可是难度太大了……”这回事实在太乌龙了,以至于我在杨宽陪同下来到卫生间还在不好意思,絮絮叨叨地向他解释。睡前连澡都没洗,就是为了躲避这种尴尬,哪想到人类居然还需要尿尿。好在如今杨宽一身熟男风度,不会幼稚到拿这种事嘲笑我,一脸忠厚老实地就帮我把这事给办了。解开我裤子的内扣,拉下拉链,露出内裤边,还特意抬头看了看我,仿佛在询问我的尺度。眼见那只手就要往内滑,我赶忙把他撵出去,“行了行了,就到这里,剩下的可以自己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