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师兄和小赵迅速结成了狐朋狗友三人组,平时他们下班后到我这里打牌,关店后我们一起到酒吧喝酒,日子过的飞快,也很快乐。“过一点普通老百姓脚踏实地的生活,也挺好的吧?”师兄说,“我真应该把那天去接你时,看到的模样拍下来,让你自己看看,杨宽到底把你毁成了什么。”“别这么说,我让他也很不开心,”我说,“我们是互相毁。”酒吧音乐太吵了,师兄没听见。
其实分开后,我有试图去找过杨宽,大概我对杨宽的爱,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浅。可是酒店前台却告诉我,杨宽早已不住在这里了。我才离开短短一阵,酒店服务人员就换了一拨,我不再是他们的贵宾客户,他们也拒绝给我透露杨宽的联系电话。我手机内没有存他号码,就这样吧,我想,我找不到他,可能只是因为他不想让我找到。否则北京虽大,他何时不可以直接出现在我面前呢。
礼拜六照例出去消遣散心,在吧台前遇人搭讪,我笑笑说我只是来喝酒的,没有兴趣社交。那人却不依不饶,“小帅哥,你这衬衫至少得一万多一件吧,在国内可买不到这个牌子。全身上下也不便宜,小小年纪怎么穿得起,是被人包养的吧?我付现金,一万块就买你一夜,肯不肯干?”我连躲了好几个地方,那人还要缠上来,不小心撞到师兄,师兄虎视眈眈,从人群里面巡视一圈,一眼就将那人提着脖子拎出来,“就是你这混蛋他妈的刚才骚扰我师弟?也不对镜子照照自己,他很贵的!他前男友捧着钻戒和豪宅跪在地上求他回去,他都不肯回去,就凭你,也碰得起?”
保安迅速过来维持秩序,待骚乱平息下来,我扯扯自己衣领,望着师兄,非常不安地说,“那个人刚才说看出来我是被包养的,我,我是不是真的全身都散发着被包养的气场?这个衣服是杨宽送的,我以后再也不穿了。”“是啊,”师兄仰脖喝干一杯鸡尾酒,十分不屑地说。小赵在一旁赶紧打圆场,“这是哪里话,什么包养不包养的,小周哥,我以为我就够不自信了,没想到你比我还不自信。”师兄跟玩似的斜觑了我两眼,见到我心理防线都快崩溃了,才慢悠悠伸手过来,点我下巴,“你现在可不就是被师兄我包养的吗?嗯,转过来让师兄看看,身材还不错,就是脸嫩了点。”
说完他把手搭到我肩上,“师弟啊,你什么都好,就是太不把自己当回事,怪不得你男朋友都喜欢逗你。”
我被师兄逗笑,忽然从人群里惊鸿一瞥,不禁上前两步,“怎么?”师兄问。我说,“我刚才好像看到他了。”
“谁?”
“我的保姆。”
师兄秒懂,倒是小赵好奇地凑上来问,“到底是谁啊?”师兄把他拉过去耳语一阵,两人一齐消失了。
半刻后两人回来,“找到没?特地为你们俩留了点时间,可该谈完了吧。”
我说,“没,刚想跟他说话呢,可是,”我把他们带到吧台一侧,指给他们看。舞池对面沙发上,一派活色生香的图景。
“我靠,你才回趟老家,他就跟别人勾搭上了,水性杨花成这德性,这到底是霸道总裁,还是高级男女支啊?”师兄喝多了酒,脾气暴躁,挥袖子都准备上了,“揍他。”
我拉住师兄,“算了。”我已经很习惯杨宽带新人出现,就算喝多了,在酒吧跳大腿舞,那也就跳吧。可能酒吧本来就是跳这种舞的地方。
师兄喝多了非要去打架,我让小赵和我一起拦住他,打闹间动作幅度过大,杨宽本来端坐在沙发上,忽然转头朝这边扫了一眼。我不想被他发现,匆匆拉过两人,“别在这待了,我们走吧。”
小赵今晚没喝酒,扶了师兄到地下车库找车。我点了支烟,在地面出口等他们,脑子里面全是刚才在酒吧看到的画面,一片混乱,路也走不稳。肩后忽然搭上一只手,“小帅哥,今晚没人陪,不寂寞吗,跟我走吧!”我左右看看,不知道为何仍会惹到这人,甩开他低头抽烟,想离他远点,没想到他又扑过来,“在酒吧里给我傲气到不行,还不过就是个被人包的小表子,我倒要尝尝你有多贵!”“别碰我,”我看四周实在无人,扔掉烟头,忍不住踹了他一脚,“你再过来,我要报警了。”“你再过来我要报警了,”那人怪腔怪调地学我说话,肥大的脖子上,套的几根金链子粗大反光,“读书人,从小连架都没打过吧,文气得跟个弱鸡似的,居然还拿报警要挟我。”
小赵的车不知道为什么还不来,那人也不打我,只是渐渐将我逼到水泥旁边绿地一角,我从地上捡了只半碎的啤酒瓶子防身,他笑着说,“没用的,老子要是怕你这点东西,还在不在道上混了?”一手朝我领口伸过来,我那半只玻璃瓶还没有用武之地,就见他已经被制服,两个保安一左一右架起他,将他脑袋按低到我面前。杨宽背着手站在一旁,衬衣白得能反射出月光。
两个保安架着凶犯离开,我本来至少该道个谢的,但看到他那副装得不行的鬼样子,忽然赌气不想跟他说话。靠在墙上喘了一会气,朝另一个方向起身就走。“周灼,”杨宽快步跟上,我不理他,埋头一个劲往前冲,忽然直直撞到他胸膛,推了他一把。“周灼,”杨宽抓住我手腕扬起来,“还在为酒吧的事生气?既然生气为什么不直接来问我。”“为什么每次都要逼我来问你,你自己主动跟我坦白行不行?杨宽,你幼稚死了!”我气得大声指责他,控诉完又有点心虚,“好吧,其实幼稚的是我。”
这片酒吧街非常繁华,背后却只是一片水泥地,草坪光秃秃的,凄凉得像郊区,我们在草地上僵持了一会,杨宽拿出个物件,塞到我手上,“那几个只是酒吧的舞者。以后遇到类似的事,在外面受人欺负,不要再像那天晚上,只懂得一个人喝醉了躲起来哭。直接过来问我,或者用脑子想一想,我杨宽要找情人,难道会来这种地方。”
“你的手机落在酒吧座椅上,唐遇来电说你走失,我才带人出来找你。”
不知怎么,我就是从杨宽的语气里听出“否则根本不想出来见你”的意思,傲气更被激发出来,“那又怎么样?”靠着仅剩的一点嘴硬强撑,倔强地望着他。杨宽不甘示弱地看回来,一直看到我不好意思,气焰重新软下去,才摸了摸我头发道,“周灼,你这么笨,就算离开我,什么时候才能照顾好自己。”
“又说我笨,告诉过你多少回,不要再说我笨了。在外面哪有人欺负我?欺负我的还不都是你。”我被他气得不行,“傻不傻全都是你一个人说的,在你出现之前,可从来没人说过我智商低。”
杨宽叹口气,不再与我争论,侧过身,背对月光伸出一只手。那手伸得很巧妙,刚好停在我腕上一寸,跟驯狗似的,仿佛在暗示我有一个回应。我脸上一丝不苟地冰封着,但身体还是融化了,把手搭上去,不情不愿让他牵了,杨宽顺势把我拥到怀中,正待接吻,两道刺目的车灯打到我们脸上来。
“小镯子,几个月没见,你智商怎么越来越低,我们在另一侧等你,这个出口早没人用了,你守到现在,难道就没有发现?喂喂,那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猥亵你的野男人是谁?”
野男人抱紧了我不放我走,我用力挣了两下,又说,“放手吧,我要走了,不然师兄会担心。”他才松开。分手的时候我感到他指腹从我手背一一划过,才迟钝地从他的感情里面,体会出一点不舍。我知道他想留住我,比起放我离开,他更情愿带我回家,只是碍于尊严说不出口。既然已经答应过放手,承诺给我更多空间,就决不会再强迫我跟他走,说到做到,杨宽就是这样的人。
我已经践踏过他的真心很多次了,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我继续无视他挽留的眼神,选择跟师兄上车,那就是把他在我面前仅剩的一点尊严,也踩到了地上,零落成泥碾作尘。
可师兄接连按了两声汽笛,我终究还是选择了上车,将他的尊严,再一次踩到地上。
“师兄,那不是什么野男人。你知道他是杨宽吧。”我刚一上车,师兄就将窗户摇上,我只能趴在窗户边,无助地关心着那个草地上越来越远的黑影。
“我当然知道,”师兄心直口快地说,“给他点罪受,看他不爽。”
小赵开车,师兄在副座,我在后座,懒懒地枕着双手躺着,关于私人感情,有很多话不方便让纯洁的小赵听见,打算干脆下了车进公寓后再跟师兄讲,可是还没等到进公寓,一直酒气冲天怒意冲冲的师兄,就靠在座椅上睡着了。
第二天我查了工作邮箱,毫无音信,只能依旧坚守在小赵提供的那份临时店长岗位上。在后厨一边跟咖啡师学习手艺,一边想到了很多事情,我的工作,独自守在家乡的爸妈,师兄和陆简明,不知道未来在哪里,该怎么办。正无精打采,值白班的服务员小妹忽然冲进来,一脸兴奋地跟我和咖啡师八卦外间新来的一位客人。我看她十八九岁小姑娘说了半天语无伦次,不由觉得很可爱,逗她道,“难道是大帅哥?”“不是帅哥!”小妹斩钉截铁地道,一会又说,“哎呀其实也是,模样身材都挺帅的。其实也不是,重点根本不在外表。哎,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总之你们跟我到外面去看了就知道了,是比帅哥涵义更丰富的那种男人,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开店做服务业的,最大的乐趣就是观察各色各样的客人,小妹主业是学画画的,审美敏锐,一天要兴奋好几次,我都习惯了,以至于她一手拉一个,拽着我和咖啡师匆匆冲到前台时,我根本没料到被她夸得天花乱坠的客人会是他。
“一杯黑咖啡,”杨宽穿了一身简单的白衬衣,手里提着西装外套,站在吧台前,仔细研读了一遍我们的水单,认真点道。点完看我们都没有动,不解地问,“怎么,难不成这里的服务人员,都不需要为客人服务?”
刚才整个人直接当机的服务员小妹,偷偷戳了戳我,她作为失职的那个服务人员,根本不敢跟杨宽对话。我这才反应过来,回应道,“哦,有生意我们当然要做了。”顺便拍醒咖啡师,“小陈,去给客人煮咖啡。”
整个下午,杨宽都坐在前台对面的一张临窗沙发上,从随身公文包里取出文件,慢悠悠地读资料,看风景,面前的咖啡一口没动,中途偶尔会有一两个人匆匆进来,坐到他对面谈话,再拿起文件匆匆出去,俨然把这当作办公场所。我一直在前台劳作,倒无暇去看他,关于他的所有情报,都是侍应小妹趴在柜台上,拿托盘掩住兴奋表情,叽叽喳喳跟我们讲的。小女孩可能看多了娱乐杂志,以一种精益求精的狗仔态度,迅速研究透了这个男人全身上下所有的细节,他的车,他的衣服,他的人。至于暂时还没法研究透的,她决定回家以后上网查,“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男人把衬衫穿得那么好看的,肯定很贵吧!为了这个客人,一定要回家把是什么牌子查个清楚!”我一边记账一边听,感叹九零后真是能翻天覆地。
小妹虽然对杨宽极度好奇,却像围观动物园里一只大型猛兽一样,丝毫不敢跟他说话。直到快换班时,才鼓气勇气上前,问了一句,“先生您好,您的咖啡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饮用过呢,是不是我们店里做得不合您的口味呢?”隔得有点远,杨宽声音略低,我只听到窗外晚风模模糊糊吹来的一点片段,“……有点问题……把你们店长叫过来。”
“店长……”小妹一会惨兮兮地过来,“那位客人不好伺候,大概是要投诉你。”
“让他爱投诉投去,本店恕不接受任何意见和建议。”
小姑娘惨兮兮地重又跑过去,一会再度回来,“店长,那位客人说有很重要的事要与我们咖啡店合作,不知道今晚有没有幸与店长共进晚餐……他请。”
“告诉他店长贵重,本店也只有一个,恕不以任何形式出租或者转借。”
小姑娘苦哈哈地跑回去,过会更苦哈哈地跑回来,“店长,他说既然你没空,那他打扰了,明天再来,起身前还称赞了我们的咖啡,奇怪,明明就一口没喝过啊,他怎么知道好喝……店长,难道那个帅哥其实是认识你?”
“不认识。你不都说了他不是一般人了吗,你们店长这么勤劳朴实,哪有机会认识。”话音未落,杨宽从前台经过,我赶忙垂下头说了句,“谢谢光临,请慢走,”目送他背影离开,随后转过头来,眼见逗得她好玩,接着向小姑娘洗脑,“你看刚才走过的那位客人理都没有理我,我跟他说话的语气这么相敬如宾,哪里可能认识?”
第53章
由于杨宽看上去不好接近,我平时也不像是爱开玩笑的人,我们俩强强联手,把我店里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耍得团团转。既然说了每天都来,他还真每天都来,短短一周之内,本店服务生昼班打卡率陡然高了好多,都是些十几岁的孩子,对世界充满想象和好奇心,杨宽和他们没什么共同语言,大部分情况下,都是和合作对象在围观中淡定地谈生意。偶尔也会在茶休时间,耐不住缠,一本正经地讲故事。说他有个未婚妻,长相可爱,性格温柔,只是患有极严重的婚前恐惧症,在婚礼前夕丢下他,一个人偷偷跑了。“结婚有什么好害怕的?”小妹们很少听这个客人讲这么多话,觉得很新奇,同时也认定客人根本不可能被甩,纷纷把它当个逗乐的笑话,大笑起来,“你的未婚妻可真是个胆小鬼!”杨宽仿佛也觉得这个故事很可笑似的,将手中空杯轻轻放到我托盘上,跟跟随帮年纪比他小十几岁的小孩们附和道,“胆小鬼。”
我就在一旁倒水添茶,任由他诽谤我的形象,也不反驳。因为杨宽实在很忙,他把工作地点搬到这里,除了偶尔能看我一眼,常常忙得连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哪还有空起什么争执。就连刚才那个笑话,也是服务小妹以非常好奇的眼神望着他,又不停询问他私生活,他才喝了口茶,慢慢讲的。而我在这种有些扭曲的陪伴中,慢慢也习惯了他的存在。
周五毫无预兆地下起了暴雨,我给店里员工放了假,刚走到地铁站,想起餐厅一扇通风的小窗还没关,按原路返回,在路上和行人迎面相撞,撞坏了包中资料和一块表。那些资料倒没什么,打湿了可以再印,倒是直接掉进街边下水道的手表,是我工作两三年后用第一笔胜诉奖金给自己买的,这么多年来,只要去上班,就必定会戴着,陡然没了,心里有点沉不住气。想想旁边是商业街,也许可以顺道去商场看看。身后有辆车跟上来,按了两声喇叭,雨太大了,我没听见,杨宽从后座下车,直接站到我身旁,我是从雨水中嗅到那种格外冰冷的气息,转过头来,才知道是他,杨宽有时候有点不接地气,下这么大雨,他也不知道可以直接钻进我伞里。
登上商场门廊,雨势陡然减小,我收了伞,杨宽问我干什么,我说买表。他虽然不是很明白,但还是陪着我一路往手表柜台走。现在的售货员小姐懂得看人,远远地就将我们从头打量到脚,然后直接把我们往右手边最昂贵的国际大牌引。其它平价一点的,根本都不介绍。我只想买点普通的,和她们说日常用来对时就够了,那几位小姐却好像偏偏认定了我就属于这个消费层次,不断将那些能顶我半年工资的款式摆出来。进过这么多商场,还从没被人这样当贵宾礼遇过,我自认没有那种气质,转头看向杨宽,杨宽抹了抹下巴的水迹,显得很是无辜,但还是走过去,从一堆盒子里面,随手挑了一只,跟柜员交涉道,“帮我把这只包起来……”我上前拉了拉他,冲小姐解释道,“不好意思,我们不买了,麻烦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