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宽靠在浴室外,不时用手敲敲房门,无声询问我还在不在,需不需要帮助。我艰苦奋斗了好一阵,才出声叫他进来,“可以了!”待到杨少走进,俯身给我拉上拉链,带我走到洗手台前,想想我也没手可洗,欲要关灯直接离开,我却又戳戳他的手臂,杨宽回头,“说。”我磨磨蹭蹭,“那个,能不能顺便把我这身衣服也换掉。”
他也许不过是耐着性子,才任劳任怨做我的苦力,自从被我吵醒后,全程都没说几句话,大概没睡够,情绪比较低落。这下猛然抬头,仿佛一下全醒了,我被他这种剧烈反应刺激得更加尴尬,但还是脚踩拖鞋,不好意思在地上蹭了两下,“白天的衣服太硬了,穿在身上睡不着。”
“我不看你,”他站在更衣室里,和我贴得很近,见我不自然乱扭乱动,干脆一手遮住我的眼睛,另一手一颗颗解开我衬衣的扣子,极不耐烦说道。紧接着裤子也落下来,我感到一片清凉。他迅速抓过睡衣,蒙头给我套上。套得很乱,我像只被困的动物一样,扶着他跳了好久,才总算露出头来。
我在房间中央沙发上坐好,他从我脚上取下浸湿的旧拖鞋,拿了双柔软的新拖鞋换上。准备起身时,敏锐地发现了我欲言又止的神色,“还有什么?”
“既然都这样了,不如顺便再给我洗个澡吧。”我两手撑着沙发,宽大的睡衣衣袖垂到手背上,不知怎么,忽然有种很羞耻的感觉。得寸进尺界,我也算翘楚,“我都两天没洗澡了,不洗澡睡觉很难受的,今天晚上又得失眠了……”
大半夜杨宽按铃把服务生叫进来放水。待浴缸装满,他叫服务生出去,再指挥我进浴缸。我是把洗澡这事认真当洗澡来看待的,使唤起他来放心得很。“水流进眼睛里了。”“头发头发,你别光刷我脸,也要给我洗洗头发。”“早上运动了,背也要擦。”杨宽手劲大,搓得我嗷嗷疼。到最后,不知怎么洗的,我们弄得满屋是水,连对面墙隔十好几米远的镜子上,也溅满了水花。
洗完澡我觉得杨宽已经对我无语了,他今天火气分外大,我不敢再去惹他,罩上浴巾就往屋里跑,片刻又光速回来,“杨宽,杨宽,我忘记身上和头发上还有水,把床单弄湿了!”还好杨宽仍立在客厅,也没开灯,一个人站在那,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到我这话,身形动了一下,紧接着就走到电话分机前,我赶忙冲过去按住他,“别叫人。”察觉到他微微试图将我挣开,我忽然低下头,两颊发烧道,“那什么,刚才小陈都看见你给我洗澡了,再深夜打电话,叫人来换床单,我还有脸吗?在这里住了这么久,跟这些人都熟了,平时都会一起聊天讲笑话的,又不是陌生人……”
他一声不响扯下我手腕,我也是脑子短路,看他那副沉默不语,闷闷的仿佛为我受尽了委屈的样子,便忽然想,反正都被我欺压了这么久了,也不差这一件。“你床挺大的嘛,不如借我用一下。”我从打心眼里相信,只要我不愿意,杨宽是不会对我做什么的,何况同居这么久了,他在这方面一直很规矩,一点都不像其他男人那么猥琐,体贴得像个绅士。因此异常有安全感,软磨硬泡爬上了他的床,并强迫他在床头定了个闹钟,“咱们说好了的,你可别忘了啊。在明天有人进来打扫卫生之前,你必须叫醒我,我好偷偷爬回自己的床上去。”
杨宽在床边默默看了我一回,过会也上了床,我感到床垫一边很沉地塌陷下去,接着就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在另一边心绪不宁地滚了两下,过一会,熬不住,又去戳他,“杨少,杨少,你睡了没?”杨少没理我,我接着骚扰他,贴到他耳边轻声说,“杨宽,我仔细想了想,今天晚上的事,完全不能怪我,尿尿和洗澡,难道不是人类正常的生理需求吗……”杨宽忽然一把捂住我嘴,跟我碰了什么不能触及的话题似的,带我翻了个身,死死压住,不让我说话,也不让我动。只是伏在我耳边,以一种多说一句杀你全家的黑射会语气,沉声令我睡觉。
第二天早上杨宽居然没有叫我!岂止如此,他还连床头的闹钟一起按了。根本没有把我的宏伟计划放在心上。我睡到十点才起,工作人员早将房间打扫过了,杨宽早饭都吃过一轮,正靠在窗边悠闲地饮酒。“怎么能这样,”我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头发,苦恼地说,“我不过一时贪玩,逗了你两下,你居然就这样报复我。有没有人性,你是哪个星座的?”杨宽没有答话,倒是进卧室来更换花草的服务生,有一对格外年轻活泼,平时跟我交流比较多的,偷偷笑了一下。他们一笑我就更不好意思了,摸摸手里的闹钟,指针死死的不走动,原来连电池都被拆了,不由生起气来,把闹钟朝杨宽砸去,“大早上的喝什么酒,快带我去刷牙!”
一出门全世界都知道我们睡了似的。我们在浴室洗漱,一堆人往里偷窥,其中还包括那些很关心杨宽私生活的助理。我不想被别人看到刷牙的样子,因此伸了一只手往外指,杨宽转头看了一眼就明白了,命他其中一名助理走过来关上门。“总算安全了,”我吐出一嘴泡沫,漱完口,仰头感叹道。“是吗,”杨宽执起毛巾,给我擦了擦嘴角的水迹,然后抬起我脸,将我下巴和嘴唇处整个端详一下,仿佛有点嫌弃似的。我正想说嫌弃你别看啊,就见他对准那里,直直地亲了下来。
最大的安全隐患就在身边啊。杨少啃我啃得很专心也很用力,那种亲法,让我觉得自己一时半会就被他啃完了,然后再来一遍,反复地撩拨,升华。杨少表面上不言不语,心中暗藏小野兽,跟掉进狼窝似的。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他心里明朗着呢,说不定早就看出来我这几天得意忘形,翻来覆去,不过是心里痒痒想折腾他,抓过去亲两口就老实了。
紧闭的浴室门带来一种私密空间暗示性,亲着亲着我渐渐被他半提半抱坐在了洗手台上,底下那只手往我内衣里伸进去,那还是他昨天亲手换的。我是个矛盾体。“不,”我享受了一会儿,却又小声推拒他,“不行。”杨宽注意力涣散,重点渐渐往下移,对着我脖子又啃又咬,“为什么。”“没什么,”我虽然嘴上和心里时刻在说着有多讨厌他,但实际在杨宽面前,还是很容易害羞的,“就是不想。”由于我喘着气,让杨宽把这当成了一种情趣,反应反而更加猛烈。“不要,”我拦住他,“我们的进展都是由你定的,很多事我还没想好,就稀里糊涂地发生了,我不想连这种事也迷糊过去,你,你再多给我一点时间。”
出去时杨宽为我整理好了衣服,我又多此一举,不自觉掩掩嘴唇。在走向室外早餐桌的间隙,一个劲小声问杨宽,“刚刷完牙,我嘴巴里是不是有味道?我是不是不好亲?”杨宽本来被拒心情很难过的,任何男人都是这样,可是被我一哄,眼神又渐渐暖起来了,甚至还爱惜地摸了摸我的头。唉,说我有心机也好,说我卖萌可耻也好,可关在这房子里一连近两个月,周围人人都是教练,教我如何讨杨宽欢心,我学得最好的,就是说怎样话能撩到他,让他心情好,让他对我无可奈何。
手上的伤口渐渐轻了,至少能独力解决上厕所,然而我们没有再分床。大半是因为杨宽不许,小半是因为我争不过他,再有一小半是因为我自己作死。谁想到杨少的床跟浇了胶水似的,一旦爬上去,就再也下不来了。我虽然嘴上说着不情愿,但心里却很愿意,尤其是夜半尿完尿回来,看到夜光下他的脸,还真有一种人间夫妻的感觉。不明白小时候,刚知道他喜欢我那会,为什么还会吓坏。明明只要再多看他一分钟,我就能掉进他的漩涡里去。
有一天我接连做了好多乱七八糟关于往事的梦,醒来有些感怀,目光呆愣愣的,不知今夕何夕。想偷偷再看一下他的模样,没想到杨宽根本没睡,也在看我。我不好意思地把身体转过去,被他翻回来,压下身,很缠绵地亲我。“杨宽,”我轻声对他说,“你能变回去吗?”“变成什么样,”杨宽问,“现在这样不好?”“没什么不好。只是你再有钱,在我身上花再多钱,也不过是身外物。在夜里,我拥抱的也只是你,又不是跟你的钱做爱。”
“你不知道我有多怀念从前跟你在风宁街的日子,多希望你就只是过去那个纯粹的男孩,没有什么家世背景,更没有什么血海深仇。性格差也不要紧,老跟人打架也不要紧,你要是去做坏事,我就拦住你,你要是孤独寂寞,我就天长日久地陪着你,我们一起,在风宁街安静地长大。从刚成年那天就在一起,然后一直相爱到现在,好不好?”
“不好,”杨宽十分干脆地说,“你我早就已经长大了。周灼,你是个成年人,做什么不切实际的梦。”
“我说什么你都只会说不好。关于我们两个人的事,我无论有什么想法都是没用的,只能按照你规定的路去走。”
“你想要什么我当然会给你,只是不要去幻想时间能够倒流。周灼,你太脆弱了,任何事都能伤害到你,沉迷幻想对你没有益处。”
“是,”我推开他,“现实即使再千疮百孔也要去接受,这就是你反复教我的事情。你就是这样,连一点喘息的空间都不肯给我。”
杨宽的话总是直接而伤人,关键他说的还都是对的,让我觉得自己分外痴心妄想,无理取闹。那晚我们过得不和睦,第二天又吵架了。起因还是那套房子,下个月订婚期将近,大家都很忙碌,他拿走我的证件,要将房产过户到我名下,我不愿意。“怎么一会不见,就快打起来了?”律师回来后调侃我们,我第一次看到杨宽那么严肃,疾言厉色要求律师离开,并将房产手续往后延期。
我们一直就是这样,好的时候非常好,甜得像不真实的幻影,坏的时候日子完全不过下去。天长日久也不过是这样死循环,我怕我累了,杨宽也快累了。我想要有一个结局。
心理医生照例来拜访,我们谈到了杨宽出轨的问题。“其实一开始,我还以为他对我们的爱情很忠实,没有意识到杨宽惯性出轨。是在他离开之后,我才发现,原来在大学里,我们甚至还没开始谈的时候,他就有了李珊珊,后来即便和我在一起了,也还是和很多人藕断丝连。他说他爱我,可是他一直和别人在一起,总是和别人在一起。我不知道还应该相信谁。”
“他的那些情人们,只要站到我面前来,我就知道他们会说什么。因为都是一样的,没有一个例外。杨宽身边每一任情人都比我优秀,渐渐地,我也就习惯了被他们踩得很低。”
“唉,”小医生唰唰地在笔记本上记录要点,“你们俩真是千头万绪。”
可能他也觉得问题太多了,这样谈下去没什么用,近期我们聊得越来越没有什么进展。时间到了,他合上笔记本要出去,我拉住他,“你觉得我们还能变好吗?”
“那要看你自己了,”医生问,“你觉得现在好吗?”
“就这样吧,时好时坏的,感觉到有哪里不对,可是我都已经习惯了。”
医生按住我的肩膀,“那我直接跟你讲,有一段时间,杨少确实过得非常糜烂,那一段虽然跟杨家情况有关,但也有他自己的问题。不幸被你亲眼见证过,接受得了就接受,接受不了,我们也只有劝杨少自求多福。毕竟按常人眼光来看,他这一辈子得到的已经够多了,人生偶尔留点遗憾也不错。”
他现在也毫不隐瞒他和杨宽就是一伙的,不过言语之间还是会很支持我。“你和他能不能好,这答案只有你们自己才知道。等到有一天,你觉得自己已经历尽千山万水,他凭手段再也无法困住你,到时候,仍然愿意和他在一起,那才是真能在一起。否则再怎么勉强都没用。”
医生走后杨宽助理又走过来,对我说,“小周先生,你也知道,我们的工作流动性很大,在各家五星级酒店都有长住包房,原本这是最好的选择。可是这些年,我亲眼见证杨先生最大的爱好,就是在出差之余,就近去看看各地的房子。有些中意的他会当场买下来,有些即使买了,也会在之后转手退掉,询问原因,他只说那不是你理想中的样子,你以后可能会不满意。我不知道你们年轻人的爱情是怎样,可是我们这一辈都说,携一人白首,择一城终老,他为此找了很多地方。你觉得他不肯和你一起住合租公寓,是不体谅你,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他只是想和你,共同拥有一个家?”
医生走后,不到半刻杨宽又进来,坐到我身边拨了拨我一头乱发,“怎么哭了。”“哦,”我擦了擦脸说,“没注意。”“周灼,”杨宽就挺无奈地对我讲,“世人哪有你这样,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我忽然忍不住泪,扑倒他怀里说,“杨宽,你真的对我很不好,以后你要好一点对我。”
杨宽说好好好,我平复了一会情绪,同意说要去看房子。在路上我想起助理先生的话,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杨宽因为经历太多,日常的生活琐事很难再触动到他,所以很少表现出为什么而高兴,即便跟我在一起也是这样。可是那一趟在车上,可以看出他是真的很高兴,还隐约有点紧张。我们一起下车,触目是一片绿地,花草丛生,居然还有绕渠的泉水。近六百八十平的大房子,户外赠送的面积更广,不知道有什么必要这么大。一层完全开放式,没有一堵墙壁,只有几根支撑的柱子,整面落地窗直通室外美景,看上去极其开阔和明亮,二层和三层才有一些分隔的房间,用作卧室和其它用途。接待的人给我们倒了酒,全程陪同讲解,特意强调这里的社区环境很宁静也很安全,一般的新富和演艺界明星,无论花多少钱,也是住不进来的。
“这么好的房子,”待他走后,我站在二楼书房,有些迷茫地说,“要是我偏偏不想住进来怎么办呢。”杨宽站到我身后说,“那就一直装修下去,修到足够好,直到你愿意住进来的那天。”
晚上在订好的西餐厅一起吃饭,我粘着药胶的手指允许我吃一些简单的菜式,遇到牛排这种东西,他就把自己切好的那份推过来。一眼望去,我们和四周那些着装奢华,身份高贵的男女没什么区别,只是不知道他们来到这里是不是也为了所爱的人,他们心里有没有经历过同样的伤口。
临窗座位方便往下望,首都灯红酒绿美得让人窒息。杨宽问我什么时候回去,我鼓起勇气说,“我不回去!好不容易出来了,我要提前体验一下婚后夜生活。”也许是我的用词取悦了他,杨宽当即拿起电话叫来司机,司机是个热心的好人,一身西装,平头正脸,举止体面干净,当即载我们去了这附近最火热最疯狂的夜店。在那之后,还接连载我们去了很多奇怪的地方。
我总是在浪费时间,不是浪费我的时间,就是浪费杨宽的时间。日历很快就翻到下个月了,我除了不让杨宽上班,跟发现新大陆一样,成天拉着他在北京到处玩,并没有提炼出别的勇气。去的场合多了,就遇见旧面孔,毕竟北京最流行的适合玩乐的地方,就那么几个。遇见从前在派对上欺负过我的陆以宣,还遇见拿床技来跟我炫耀的向南,许许多多风光的旧情敌,杨宽会彬彬有礼地与他们划清界线,还会把我挡在身后,身体力行地保护我,唉,而我只是看着,从前这些人让我酒醉痛哭过,而今心里仿佛没有了更多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