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怕是阁楼上人不小心,让人跟了。”
“不,可,能。”晏存继咬着牙挤出这一句,神色冷厉:“他一向谨慎,不会出错。更何况,今时今日,又怎会轻易惹人注意!”晏存继说着,怒哼一声,道:“昨日的刺客,今日的东门,我这儿,怕是养出内鬼来了。”
“奴才即刻去查。”
“季华鸢没顺顺当当做成了北堂朝影卫前,你们要给我盯死了。”
“是。奴才已派人暗中留意了。”
晏存继嗯了一声,见四下里再无他人,便转身抬步上楼,直向那阁楼而去。
20、云深不知处(一)
“季华鸢没顺顺当当做成了北堂朝影卫前,你们要给我盯死了。”
“是。奴才已派人暗中留意了。”
晏存继嗯了一声,见四下里再无他人,便转身抬步上楼,直向那阁楼而去。
“公子,殿下来了。”云七隔着珠帘对云寄通报,转身替晏存继掀开了帘子,垂头道:“殿下请。”
云寄闻言站起身来,对大步进来的晏存继微微福下身子:“参见殿下。”
晏存继一改往日嬉笑颜色,面色冷峻,只是随口嗯了一声,走到云寄面前,掀袍落座,道:“你让人跟了,知道吗?”
云寄闻言一愣,迟疑道:“是……东门的人?翟墨?”
晏存继并不回答,云寄看那人眯起眼审视着自己,只觉得背上的寒毛都倒竖起来,他咬了咬唇,扑通一声跪下,道:“云儿疏忽了,请殿下降罪。”
下颌骤然一紧,云寄被晏存继捏着下巴强行抬起头来。晏存继玩味地看着对面那双眸子里一闪而逝的惊慌失措,冷笑道:“是真的疏忽,还是你存了心的!”
“殿下!云儿怎么敢与殿下作对!”泪水在云寄眼眶中一圈一圈地打转,云寄死死咬住唇,生生地忍住泪:“云儿此次与北堂王争吵失宠,大概安排得有些唐突,怕是引了北堂王疑心。”
“是吗?”晏存继淡笑着松开他,突地暴怒,反手一个耳光啪地一声抽在云寄脸上,只打得地上那人险些一个跟头翻过去。晏存继不等他跪稳,大步上前,又是捏了他的下颌抬起他的脸,咬牙道:“我原还奇怪,今年南怀飞来的信鸽,次次报无异动、无异动,我若是不亲自暗访这一遭,只怕到现在还不知道,东门已经训练了风营,要对付我西亭呢!”晏存继眸色狠绝,手上将云寄的骨头捏得咔咔作响,他凑近云寄红肿的脸,低声道:”不如你来告诉我,你打算何时才让我知晓,东门练的这一队精兵!”
“王爷!”云寄的泪终于从眼眶中滚落,打在晏存继的拇指上。云寄颤抖着声线说:“云儿早就怀疑东门异动,可是风营之事,确实不知!”
“你不知?若北堂朝连你云寄都要瞒,又怎么会轻易告诉了入府区区几日的秋雨来!”
云寄猛然间瞪大了眼睛:“北堂朝告诉了秋雨来?!”
晏存继盯着那双剪曈看,看见那眼眸中货真价实的恐惧和震惊,心下虽是怀疑未消,手上还是缓了缓,问道:“你真的不知道?”
云寄也是吓着了,一瞬间,千万种思量在脑海中闪过,他跪在地上怔怔地自言自语道:“王爷,竟是早就疑了我!难怪……”
“难怪什么?”晏存继冷声追问。
云寄跪直身子,低声回道:“这半年来,云儿也能依稀感觉到东门的动静越来越大。云儿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王爷口风太紧,就连从前常与我说的一些生意上的小事,如今也是半句不提了!”
“他无端的,怎么可能怀疑上你?”晏存继疑问道。云寄递给他的信,都是交给了云七,云七再一层层递下去,转手五人,才会送了回西亭。这传信人隔三差五换一批,北堂朝不可能发现什么。
云寄想了想,道:“只怕是这一年来,我们的动作太大了,北堂王素来谨慎,更何况我原本就是自己求了他留在王府的……”云寄说到这里咬了咬唇,心下一横,壮着胆道:“您送来的琼扬玉枕,确实好用。只是……那东西药性太烈,北堂王为人审慎,在他卧榻之侧动手脚,实在太冒险。”
晏存继闻言终于松了手,似是信了他几分,慢步踱回椅子前坐下,瞧着地上人面上浮起的巴掌印,淡淡道:“算我错怪你,起来吧。”
“谢殿下。”云寄低声谢恩起身,站在晏存继前,低下头去。
他跟在北堂朝身边两年,对北堂朝还是了解的。秋雨来是新人,好巧不巧又和季华鸢那般像,北堂朝为人谨慎,怎么可能信得过他!晏存继不了解北堂朝,难怪他想不到,北堂朝不把风营之事告诉云寄,不是不相信云寄,而是季华鸢走后,他再不相信任何人。而北堂朝偏偏告诉了秋雨来,亦绝不是因为信他,而分明是疑了他、要试他啊!
“昨日本王将南都大大小小的当铺走了一遭,随手兑些银票出来,都是悦阳钱庄发的。可见钱庄的事,你还是用了心的。”
明明是一句褒奖,云寄却不敢有半分欣喜,只是谨慎答道:“分内之事罢了。对了,云儿才听说,殿下昨天遇刺了?”
“一群小毛贼,何足挂齿。”晏存继随口说道:“这些事,不用你操心。”
“是。”云寄聪明地闭上嘴,不再多问,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别处。
“在想什么?”晏存继的声音依旧是一贯那样懒懒洒洒的。
云寄抿抿唇,回道:“在想秋雨来。”
“你放心,”晏存继拖长声音,抬眼扫他一眼,随即又飘到窗外去,缓缓道:“你在北堂王府两年,现在秋雨来得宠,也是你听了我的令一手操纵的。那秋雨来,本就是区区小卒,你的功劳,我忘不了。”
云寄心下想道,秋雨来是区区小卒,难道他云寄就能被晏存继真的放在心上吗?
“云儿谢王爷厚遇。云儿并非邀功,只是担心秋雨来刚进府,又是坐拥独宠,我怕他应付不来。”
晏存继嗤笑一声,嘲讽道:“他一个新人应付不来,却是比你先知道了风营的消息。我看你是北堂王府一枝独秀的风光日子过得惯了,只怕是,不甘寂寞。”
“云儿不敢!云儿只是一心为了西亭、为了殿下着想。”
晏存继虽并不全信他的话,却也不以为意,只是轻笑一声,也不再理他,只是看着窗外街上人潮。粗粗掠去,季华鸢早已离开这附近。晏存继心下无聊,随口问道:“给你的白珊瑚粉,可还好用?”
云寄点头回道:“很好。秋雨来的脸伤已痊愈。还要多亏殿下,出门刚好带了白珊瑚首饰。在南怀想要找这上好的白珊瑚,只怕还要费些力气。”
晏存继冷哼一声:“你们倒会给我惹乱子,这两件白珊瑚簪子,我本还真心喜欢,却就这样研碎了一支给秋雨来治伤了。这颗棋子,当真花的我大价钱。”
“季华鸢出手太快,秋雨来也是没有旁的法子。”
晏存继点点头,心道,我这两支簪子,本就因为季华鸢发脾气使性子而损了一支,现在另一支也在他身上了,这人还真是好能耐。
“殿下,敢问云寄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晏存继被人打断了思绪,不耐烦地瞥他一眼,道:“叫你等着,你便等着就是,急什么!就这般坐不住北堂王府的冷板凳吗?”
“云儿没有,云儿只是想为殿下分忧。”云寄小声回道。
晏存继笑了:“你要是真想为我分忧,就在王府里好好扮你的失意人。这段日子,就先让秋雨来陪北堂朝玩一玩。秋雨来谋划不如你,却是比你狠辣得多。这个节骨眼,怀柔是无用的,本王也该用一些狠辣之人了。”
云寄没有再回话,只是在旁边默立了。晏存继看街上吵闹看得有些烦了,突然转过身子,看着云寄,问道:“季华鸢这个人,你知道多少?”
云寄一愣,答道:“云儿知道的,都是殿下两年前告诉的。北堂朝从未和我正面提过季华鸢,偶尔提起了,大多也只骂一句贱人之类。”
晏存继轻哼一声,道:“心里想着人家,嘴上还骂着人家。自己愚昧无知中了敌人圈套,偏把错处归到人家身上。受了重伤,就像成了祖宗一样!”
云寄闻言错愕,心道自己莫不是听错了,这殿下话里话外的挤兑北堂朝,可都是在替季华鸢说话。
晏存继看见云寄惊愕神色,也意识到自己话多了,却懒得解释,只道:“北堂朝忘不了季华鸢,你应该也看得明白。季华鸢是他最大的弱点,假以时日,如果必要的话,还是可以利用一下的。”
“是,云儿明白。”云寄闻言心下松了一口气,暗想着这才是那个冷酷无情的晏存继。刚才的那些话,八成是殿下气糊涂了。
“我把另一支白珊瑚簪子放在季华鸢那儿了,等他想起来还我,估计也找不到我。你若以后需要,去他那里拿吧。”晏存继随口说道,想了想,又补上一句:“若是无事,便别去理他,季华鸢是个没定数的人,别为了他坏大事。”
“是,云儿不去招惹他就是。”云寄低声答道。
晏存继嗯了一句,眼神向珠帘外的云七飘了一眼,又道:“翟墨跟踪你找到这来了,知道回去后怎么说吗?”
云寄微微颔首,答道:“知道。殿下一会走了,云儿就叫些倌儿们来。王爷真要问起,左不过当我受不了冷待,故意和他摆脾气罢了。”
晏存继笑了,饶有兴味地看着眼前人:“倒是很合情理。不过,背着北堂朝叫小倌,这一顿家法,怕是跑不了了。”
云寄将头垂得更低,轻声道:“这点苦,云儿不怕。”
晏存继瞧他模样乖顺,也是放心了些,随口道:“也好,权当让你长了记性。以后出门,也好留些心。”
“是。”
“主子,奴才斗胆打扰,有事通报。”阿九站在珠帘外轻声唤道。
“行了,”晏存继抻了个懒腰,从椅子上站起来,随手从怀中掏了一瓶药丢给云寄,道:“把药涂了,两个时辰脸就能消肿。回去后,别让北堂朝看出破绽来。”
“云儿谢王爷。”云寄恭恭敬敬地谢恩,看着那人大步离开,终于坐倒在凳子上,只觉得心神俱疲。
“公子,没事吧?”云七走进来,有些心疼地看着云寄红肿的脸。
“没事。”云寄闭上眼,轻轻揉着鼻梁。云七叹道:“公子这次回去,只怕要受苦了。”
云寄叹口气,摇头道:“北堂朝做人磊落,真要罚我,也是堂堂正正的罚,我倒不怕。还好今天殿下没有与我计较,否则,我真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了。”
云七想起晏存继从前折磨下人的那些个手段,也是觉得背上一寒,忍不住问道:“公子为何不把秋雨来如今真正的处境告诉殿下?若是让殿下以后知道了您刻意隐瞒,怕是绝无好下场。”
云寄看着他,轻轻道:“我也不知道,只是心里想着,我旁的事都与他通气,却也总该留些什么。”
“公子!”云七惊道:“奴才斗胆一问,公子可有异心?”
云寄叹口气,轻轻合上眼:“我只是,给自己留一条生路罢了。”
21、云深不知处(二)
品槐茶楼与玉庭湘阁只隔窄窄一条街,云寄只待脸上的印子消得差不多,便差人从玉庭湘阁找了几个小倌来。玉庭湘阁是帝都最负盛名的青lou,不似其他店糜腐,倒是有很多才貌双全的清倌。云寄耐着性子与他们调笑,歌歌舞舞,一直捱到夜深了,脸上的印子消褪得半分也无,思量着这品槐阁楼上的风月事也该传回王府了,这才终于遣退众人,赶回王府去。
天已黑透,北堂王府早就落了锁,云寄知道自己今日在劫难逃,索性也没有叫人开门,自己和云七搭着手翻了墙进院。他刻意没有收着动静,果然刚一落地,就听一声断喝,当下就被值岗的侍卫发现了。
“什么人!”
“是我。”云寄淡淡道。
“云公子?”那侍卫有些愣了,按理说云寄在王府也算是半个主子,他的事是绝不该管的,可偏偏近几日云寄府上失了宠,一时间,还真不知如何处置是好。
“我晚归误了宵禁,自会去王爷那里说清楚。没你的事,你下去吧。”云寄不欲为难他,只说了这一句,便转身向自己院里走。王府里熄了灯,只有归云院方向灯火通亮。云寄心下叹口气,这北堂王的霸道,即使他对你全无真心,却还是容不下你招惹别人一点。
云寄自己进了归云院,见下人跪了一地,个个颤抖瑟缩,忍不住想道:北堂王真是好大威风。再向里走去,却见卧房房门洞开,北堂朝神色威重,坐在主位,边上竟然还侍立着几乎依偎在他身上的秋雨来。
云寄还没走近,远远的就看见秋雨来一脸媚色,忍不住又想:难怪当日季华鸢没忍住脾气。这人媚宠的神态,果然让人想一巴掌抽过去。
云寄只身走近,衣衫单薄,在满院灯火下,看起来倒是有些招人疼。北堂朝看着那人依然一脸的平静,沉声问:“终于舍得回来了?”
云寄走进屋里,直接跪在地上,垂头道:“云儿回来晚了。”
“玉庭湘阁的倌儿,可还有趣?歌歌舞舞,云公子还满意吗?”
云寄看着眼前的地板,老老实实回道:“庸脂俗粉,矫揉造作,有几分才,也是差强人意,没什么趣味。”
北堂朝怒哼一声,道:“雨来就是玉庭湘阁献来的,你恨本王偏宠雨来,直言便是,又何必如此挤兑!”
云寄抬起头,却不看一脸怒色的北堂朝,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开口答道:“说起来,秋雨来也是云儿为王爷挑进来的人,云儿早知他会承宠,何来嫉恨一说。”
北堂朝闻言大怒,蹭地一声站起身来,大步走到云寄前,死死地捏紧了那人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你是说,你想让本王宠谁,本王就得宠谁,你可以轻易玩弄本王于股掌之中是吗!”
“云儿不敢。”云寄淡漠的眼睛对上北堂朝的震怒,毫无惧色:“云儿若真能操控得了王爷,秋雨来早就不在府上了。”
北堂朝轻笑一声,道:“留也是你说,赶也是你说。你是真把自己当成这王府的主人了!”
云寄唇角划过一丝自嘲的笑,轻声道:“云儿真的不敢。云儿心里是最明白的,王爷自两年前回帝都以后,最恨被人拿捏。云儿本是靠着王爷的爱重在帝都度日,又怎敢拨了王爷的逆鳞。”
“你心里如此清楚,倒是和本王解释解释,你今日的一番作为!”
云寄在他手中轻轻垂下眼睛,低低道:“云儿确实知道王爷的底线,只是有时候这心里明白,却还是抵不过那份不甘。云儿今日任性放肆,王爷要罚,云儿受着就是了。”
北堂朝闻言一愣,似是没想到云寄这般坦率,松了手。
“王爷,”秋雨来看着北堂朝脸色有些松动,挪着步子走过来,拉着北堂朝肘弯,柔声劝道:“云哥哥纵然大错,也是爱王爷的缘故。王爷宽宏大量,不如饶过云哥哥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