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义暗里恼火,几乎已经猜到对方约而不至的原因,但不论是胆怯懦弱还是谨小慎微,都只说明用情不够,甚或是公主一厢情愿……
守义咬牙道:“约定的时辰已过,恐怕不会来了。”
明玉凄惶摇头,坚信对方会来,宝儿也坚信,因此裹紧披风靠着树坐了下来,“天太冷了,我还有点困,都坐下来等吧!心上人肯定也是又冷又困才会赖了一下床,这种事情我最了解了,不用急,他会因为心里有事而睡不踏实,做梦都以为已经起床赶到这儿来了,突然觉醒还睡着,吓出一身汗,衣服都来不及穿,光着脚就往这儿赶,这不是我乱说,绝对经验之谈,所以安心等着吧,他很快就来了!”
宝儿说着就笑,明玉勉强扯一下嘴角,守义却连附合都不能,要他相信对方因赖床而误时,他宁可相信宝儿从明天起就能闻鸡起舞!
明玉已经略现哭相,显然有所意识,席地而坐的宝儿则慢慢往一边歪,守义暗呼糟糕,大寒天在外头睡着了绝对生病!
守义蹲上去轻轻摇晃,宝儿迷糊着就开笑,眯着睡眼发现人数没有增加,不由瞪了守义一眼,“这么冷的天,我好不容易才睡着,心上人没来,你弄醒我干吗?”
守义看了明玉一眼才悄声答话,“属下觉得那人不会来了,或是临时有事脱不了身,天寒地冻,君上和公主都不宜久驻,今番就先各自回去……”
“不回去!”宝儿起身不停跺脚,道:“冷死也要等下去,你熬不住的话,舞一套剑来看看就热乎了!”
“属下不冷,再说舞剑的是属下,您不会热乎……”
“我看个热闹啊!”宝儿说着就凑到守义耳边,“你没见公主快哭了吗?我也知道心上人大概睡黄了,告诉她实情的话,她绝对胡思乱想了伤心一场,所以冷死我们也要陪她等到最后……”
“不能再等!”守义转身朝公主抱拳施礼,“事到如今,还请公主言明对方姓名,以便守义再行安排时,不至有误。”
明玉嗫嚅道:“他……他是庆祥宫的值守侍卫,名叫永善。”
守义点头,转而恳求般看着宝儿,宝儿无奈了,守义哥都说出再行安排这种话,可见不会陪他们等下去,其实也知道不能再等,不趁着天色未明各自回宫的话,等会儿人多眼杂绝对会引人怀疑!
“那就按守义哥说的下次再私奔,今天太冷了,下次一定要选个好天气!”
宝儿哆嗦加喷嚏,明显着了凉,明玉不好再强求,含泪哀怨而去,守义半扶半抱把宝儿带回凤栖宫,周全早就在宫门边守候,几番掐着主子应该回来的时辰都没见人,心里便有了大致猜想。
此时见主子冻得唇都白了,赶紧将人接进屋去,喂了热粥姜汤焐进被里,到底冻得实在了,未能发汗,反而热烧起来,周全急请太医。
凤天翼下朝就闻报凤麟君热烧大病,吓得他一口气跑到凤栖宫,见宝宝烧得两颊通红,又听宝宝病中魇语“我不是蝶照……”,当下直如利剑穿心,令他愧痛难当,也后悔坦言曾把宝宝当蝶照的事,若非宝宝病中泄语,他还以为蝶照之事已然释清,谁知竟成了宝宝的心病?
凤天翼自恨不已,午膳也未能下咽,一直守到晚膳时分才见宝宝些许发汗,探探额头,仍是有些热度,可见病来如山倒,宝宝体质偏弱,以后要更加小心才是。
王福再次请膳,凤天翼好歹用了一点,然后继续守回床边,自语般自责,“是朕疏忽了,天气越冷,不该让宝宝两边跑,即便睡到巳时才暖轿回宫,路上也难免着风扑寒,以后就都来凤栖宫吧!”
王福低声应了,迟疑道:“皇上虽是为君上所虑,但是据奴才所知,今晨君上并未乘轿,甚至不似往常一般睡足了才回宫,似乎皇上走不多时,君上就起身回来了,却又似乎还去了别处……”
王福顿言,因为皇上的脸色有些难看,果然听皇上微带愠怒,道:“不管宝宝是怎么着的凉,朕若不图己便,而是留宿凤栖宫,宝宝便怎么也不会冻着,朕知你是忠言实告,只是现下最要紧的是宝宝的病,你去太医院传朕口谕,除去宝宝应服的汤药,叫他们再配制强身御体的药丸,宝宝的身子太弱,朕以后不想听到他稍许冻着就生病的消息。”
王福领旨退下,凤天翼盯着宝宝微蹙的眉头,恨不能夺过宝宝的病痛换在自己身上,回想王福说宝宝还去了别处,若是从前的他,必定背着宝宝就着人查询。
现在不会了,因为他的宝宝诚挚率真,只要他想知道,宝宝从来都是坦诚相告,所以他会等宝宝病好了才亲自询问,他的调皮又可爱的宝宝,今晨不赖床不坐轿,到底去哪儿顽皮了扑一身病回来?
凤天翼无限怜爱地亲亲宝儿的唇角,走出外间喝了半盏茶,待王福回来后,命其去取了几本紧要折子,王福还取了明日的朝服来,凤天翼满意一笑,就着榻上小几翻折批阅,不多时又跑去查看宝儿,未见异样才又回去批折子,直至三更时,宝儿的热度退下来,凤天翼也才能够专心批阅。
更鼓一慢三快,四更天了,王福再次请皇上就寝,凤天翼轻掐眉心,又耐了三刻钟才搁下朱笔,再次去看了宝儿,然后稍事清洗,不理王福的劝谏,他的宝宝病了,他必须近身陪护,过到病气不是更好吗?顺便把自己的强健过给宝宝,让宝宝再也不生病,再也不皱眉哼痛!
翌日凤天翼几乎想罢朝,因为不放心宝宝的病,可是宝宝乍乍醒来就哭闹苦劝,他只能更衣上朝,却在朝堂上几番跑神。
这种情状,朝臣们有过经历,当初皇上选秀,御书房常侍却奉旨出宫时,他们勤于政事的皇上岂止经常跑神?简直愣神失神无神,今日又是如此,难道凤麟君又出宫了?又是逾期未归?
朝臣们猜疑不定,但也在瞬间达成共识,不管奏报怎样的事都是简洁而快速,凤天翼也很领臣子们的情,努力集中精神,迅速给予决断,然后丢个眼色给王福,宣礼退朝。
回到凤栖宫就听周全说宝儿的病情有些反复,此事却在凤天翼预料中,没有具体事例可循,只是一种玄妙的感应,他知道宝宝的病痛比昨夜沉重,亦如宝宝在暗盟那段日子,他的心口会隐隐作痛,不自知却已深刻体悟的爱恋。
宝儿断续烧了三天,时昏时醒,每次睁眼看到天翼都会安心一笑,没神气说话,只是眼神示意天翼放心,等到彻底退烧清醒后宝儿才发现他一直拉着天翼的手,原来不放心的人是他,这份不放心无关自己的病,甚至无关天翼憔悴的神色。
这一场病亦如瑞和公主身受两毒之害,一前一后,一慢一快,前者是替身质疑的日夜纠结,后者才是晓夜受冻的外感风寒,内外两厢侵害,再加上强制性用明玉公主的事来打压替身心病,风寒袭来时便如牵机毒引,大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
如上种种,宝儿毫不隐瞒,凤天翼暂且不论替身心魔的事,目前先了结明玉公主带来的麻烦。
“金蒙国的二王子三日前堕马而死,和亲之事已罢。”
凤天翼短短一语,宝儿却听得愣了又愣,感觉自己前几日的忙活,简直就象听说有宴席可吃,千辛万苦赶了去才被告知宴席取消,那种茫然的空落莫可言状!
但是算了,不用和亲就好,明玉公主是好人,应该跟她的心上人大大方方拜堂,恩爱和睦一辈子!
也许公主不能嫁给侍卫,但那是后话,目前最重要的事是养病,因为天翼为了照顾他,已经三天没上朝,这都算了,可是天翼明显瘦了,他要快点好起来给天翼做好吃的,而且再也不逼天翼跟嫔妃们怎样怎样。
这一场病让宝儿顿悟了人生无常,生命又太脆弱,凭此脆弱在无常中寻到了一生至爱,日夜相伴尚且不够,哪里还容他人插足分享?
专宠独宠霸宠又怎样?两情相悦的人就该两相厮守,即便为了快乐家园的创建也不该拱手自己的爱,否则即便成功也是假相,因为天翼会成为这个家园里唯一不快乐的人。
难怪天翼说他委屈,天下第一大好人天下第一不快乐,怎能不委屈?
对不起,天翼,我也做错了很多事,自诩天下第一聪明的我,给了你天下第一委屈,你却付给我天下第一的爱,假如我再让你不快乐,那我就是天下第一大坏蛋!
第93章
宝儿一反常态,不再满足嫔妃们陪膳侍寝的各种要求,这是他痛改前非的表现,嫔妃们则认为他过河拆桥,如果不是为了得到皇上的恩宠,谁会默认那个快乐家园计划?
嫔妃们开始躁动不安,但都只是暗里愤恨,偶尔私下里发些牢骚抱怨,始终没人敢去凤栖宫理论,因为皇上几乎住在那儿,不在时,会连凤麟君也不在,她们去了也没用,趁着皇上在时则是不敢去,不管是去理论还是争宠,几乎都是找死!
聪明点的嫔妃选择了安分守己,也有过分聪明的选择了归顺怡贵妃,剩下的极少数则是自由散漫派,于是后宫渐渐呈现三派趋势,一派以琴贵妃为首,简称安分派,一派在怡贵妃的教诲下暂时安分,静待时机,因此简称见机派,剩下的就是散漫派了。
如上派别是周全的汇报,宝儿听得皱眉,凤天翼听得大笑,“她们挺会自动归类的嘛!”
“根本是派别斗争!”宝儿白了凤天翼一眼,“都怪你,不喜欢她们就不要娶!娶了就要负责!她们都还年轻,虽然在宫里可以衣食无忧,但是人不是猪,人除了衣食还有其他需要的,你不要笑了!”
宝儿双手捂了天翼的嘴,觉得天翼有点不明轻重,宫里出现派系斗争是很严重的事,搞不好还会斗出人命,可是又不能叫她们解散派别……
“你可以选择性遣散她们。”凤天翼看出宝儿的疑难,因此挑眉笑侃。
宝儿还是翻白眼,“我为什么要遣散她们?又不是我叫她们来的,虽然我有权对她们作各种处置,但我不想持权放纵,而且所谓遣散无异于休弃,你让她们出宫后怎么做人?甚至有人根本回不了家,完全可能流落街头,即便为她们安排好后路,那也只是我以为的好,她们未必过得好,总之谁也无权安排谁的人生……”
“我有权,你也有,但你似乎想给她们一定的自主权,我虽不赞同你这种想法,但可以提示你一点,关于嫔妃的派别斗争,倘若不想强权禁令,那就巧行权便。”
“怎么巧行?”宝儿诚挚请教,凤天翼轻敲宝儿的额头,“自己想!”
“我想不出来!”
“你还没想!”
“不用想,我知道我想不出来!”
“等你真的想过了还是想不出来,我再告诉你也不迟。”
凤天翼得意地笑,宝儿勉强点头,“么我现在找个地方静坐冥想去,你不要跟来,我大概会想很久,所以不陪你去见臣子了,我们晚膳时再见好不好?”
凤天翼宠溺笑允,嘱咐周全和守义小心侍候,又亲自检查宝宝的衣服厚薄,拿过手炉强制性塞给宝宝,亲手给宝宝系上斗篷披风,亲亲宝宝的鼻尖,“外头有些下雪了,不要玩太久,我会等你一起吃晚膳,去吧!”
宝儿嗯嗯点头,往外跑了两步又回来,踮脚凑到凤天翼脸上使劲亲了一口才又往外跑,听天翼叫他慢点,不由回头吐舌一笑,脚步也放慢许多,心里却很歉疚,因为找地方冥想是假,去见明玉公主是真。
一个月前的私奔计划泡了汤,之后宝儿几乎在养病,再之后几乎都跟天翼在一起,每天都幸福得象天上的鸟儿,要不是昨天接到明玉请人带来的口信,他几乎忘了还有一桩幸福在等着他去成全。
宝儿是带着壮志情怀而去,可是听了明玉公主的哭诉,他的满腔壮志灰飞烟灭,怎么可能呢?那个叫永善的侍卫居然失踪了!而且是在私奔那天失踪的!
“难道迷路了?”宝儿愣睁。
明玉仍在啜泣,守义则有些好笑,“就算迷路也没可能迷一个多月,他是值守侍卫,不可能外派公干,即便他奉职燕太妃的庆祥宫,也终在君上管辖内,而属下是内延侍卫统领,因此就算燕太妃派他出宫办事,也需属下付予令牌……”
“不对啊!”宝儿恍悟般打断守义,“你应该早就知道他失踪了,因为私奔那天你不是答应再行安排吗?所以你应该早就跟他见过面了,可他失踪了,你是怎么跟他面谈二次私奔计划的?”
守义微微一愣,随即愧色道:“属下不曾去找过他,那日回来后君上就病了,属下无心其他,之后也不曾想起这事,不过今日听公主这一说,属下倒有些许猜测,那人恐怕不是失踪,而是私逃出宫。”
明玉闻言惊愕,宝儿也很惊诧,“为什么?难道那天我们一走,他就来了,然后以为公主一个人私奔到宫外去了,所以他去宫外会合?”
怎么可能?守义暗里好笑,明玉则哭笑不得,“他不会那样以为,因为告知他计划的时候,我还把收拾好的东西交付给他,用作我们出宫后的日常给养,所以他不会以为我能身无分文就一个人去外面等他。”
“可他就是那天失踪的,所以一定是……”宝儿顿住,奇怪道:“你怎么知道他是那天失踪的?”
明玉答话之前先就红了脸,“我那天没有直接回自己的宫里,因为……我只是想着……我有些不放心……他没有按约而来,我担心他出了什么事,所以我去庆祥宫找他,可是同值的侍卫说他失踪了,燕太妃不令上报,我本想找你帮忙,可是听说你病了,我担心遇到皇上,所以没敢去找你,可是昨日我发现……我可能……我好像……我……”
明玉吞吐难言,泪水却直流而下,宝儿掏出丝帕递过去,“你别哭呀,到底发现什么可能好像的事了告诉我!上次没帮到你,我很惭愧,这次一定努力帮到!”
宝儿信誓旦旦,明玉迟疑半晌才低声泣道:“我好像……有了身孕……”
宝儿愣了又愣,慢慢扭头看着守义,“你帮我们找到永善好不好?小娃娃不能没有爹爹。”
未婚而孕才是重点!守义暗里咆哮,沉吟道:“此事关系重大,还请君上慎思而行。”
“肯定重大啊!”宝儿顺口赞同,托腮思量片刻,点头道:“我已经慎思过了,守义哥负责找永善,我负责请皇上赐婚,而且我现在算是有钱人了,在宫外买个峻大叔家那样的宅子应该没问题,只是不知道你们想在哪儿定居,其实我觉得舒州比京城好,别的不说,以后小娃娃可以直接去君子院念书,那儿是天下读书人都向往的圣殿,我还可以……”
“君上!”守义略带怒气,随即负罪道:“属下失仪了,还请君上恕罪,也还要请君上再慎思……”
“我刚才没有慎思吗?”宝儿委屈道:“守义哥觉得我的安排不妥当,可以给出更好的建议嘛,为什么吼那么大声吓我?连公主都被你吓得不哭了,现在我和公主都闭嘴,你有什么慎思后的结论就说出来听听!”
宝儿有些赌气,因为他看出守义哥不想帮忙,可是之前的私奔计划都是守义哥亲自实施,那么义气那么痛快的人,为什么突然变了态度?
“守义哥是我的朋友,公主也是,所以我们都是朋友,现在朋友需要帮助,大家同心协力不是应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