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内侍值房管教处,宝儿在唱戏,这不是强项,但是必须唱,因为管教不听任何经,两板子下去后,宝儿妥协了,两个太监傻眼了,宝大人居然会唱戏?
“献丑了,我可以走了吗?”宝儿捂着屁股撑笑脸,其实已经掉泪。
管教挑起半边唇冷笑,“你是唱戏还是背戏?念一段唱词就想走?”
“不然呢?”宝儿委屈嘟咙,“我又没学过唱戏,只是跟一位好戏的师兄听过几出,得亏我记性好才背得出唱词,你又不准我唱别的……”
“你会唱什么?”管教不屑。
宝儿骄傲道:“我能从《凤歌》唱到《凰离》,上十万的词哎,很少有人能唱全,当世流传的都是残篇,先皇时虽命人从民间收录,但也未必齐全,因为我在太子府唱过一小段,那时皇上还是太子,他听了说是不祥之音,可见皇上都不知晓全篇,你们今天算有耳福了!么我唱了哦!”
“你敢!”
此话一出,屋里人都跪下了,宝儿则欣喜回头,“皇上是来救我的吗?谁告诉你我被扣在这儿了?三位进士走了吗?我好渴哦!”
凤天翼吸气再吸气,始终压不下怒气,上前抄起板子就给了管教一下——居然敢打傻儿的屁股,那是只有他能打的地方!而且是他有大用处的地方,除他以外,无人能动!
“皇上别打他,他没做错事,他很尽职……”宝儿哭求。
“赏!”凤天翼切齿出令,管教骇然,谁知皇上竟真的看赏,管教瞬间了然,皇上这是以赏训诫,要他铭记宝常侍的恩德。
回到栖麟阁,凤天翼叫小果子摆上茶点,然后给王福和小果子赐了座,宝儿笑嘻嘻也要坐,被凤天翼一巴掌拍开,“你是唱曲儿的,坐什么坐?”
宝儿愣睁,“谁说我要唱曲儿?”
“朕。”凤天翼微笑,眼中却是寒流激荡。
宝儿不自主地一个冷摆,然后嘟了嘴,“小气鬼。”
“你说什么?”凤天翼温柔地笑,眼中寒流喷涌。
宝儿抱肩搓了搓,努力绷出灿烂笑容,抱拳道:“承蒙各位听客赏脸,小生首次献艺众前,拙劣之处还望海涵,如此,小生便清唱一曲凤歌之凤求凰……”
“这个乐府中有了,你拣没有的唱来!”
“可我就想唱这个!”
“朕,不听这个!”
“你欺负我!”宝儿红了眼圈,“我屁股挨了两板子,一直都疼着,你说要听曲儿,我耐着给你唱,你还挑挑捡捡,还拿皇上的身份压我,还放冷光吓唬我,明明是我被坏人欺负了,你不替我作主,还变相地为虎作伥……”
“宝大人快别说了!”小果子跪首道:“皇上请恕罪,宝大人早起就有些不舒服,现下怕是热度高了些,实在口不择言了,求皇上体恤开恩,容宝大人歇息片刻再娱圣听。”
凤天翼摆摆手,王福将小果子带了下去,凤天翼招手,宝儿嘟嘴上前,凤天翼看了自己的腿一眼,宝儿吸着鼻子跨坐上去,然后乖乖靠在凤天翼胸口上,心里的委屈一下就无限上涨,眼泪如决堤洪流,一发不可收拾。
凤天翼并不劝慰,只是轻拍傻儿背心,感觉襟前慢慢浸进湿意,傻儿的哭声也慢慢低下去,看来哭得差不多了。
凤天翼捧起傻儿的脸,“你刚进宫那天,我要你记住什么?”
宝儿想了想,“你要我谨言慎行,说我要是办不到,记得找人叫你救我。”
凤天翼满意点头,宝儿委屈道:“我不会忘记你说过的话,可我今天真没胡冲乱撞,出了御花园我就直奔这儿,半路遇到燕太妃的轿椅,我也按规矩面墙而站了,却不知哪儿跑来一只猫咪跟我要糕点,宫训里并没说回避的时候不可以喂猫,所以我给猫咪吃点心啊,太妃就生气了……”
“那应该是太妃的猫,我并不是怀疑你不谨慎,只是气你不知道自立声威,不管惹了谁,对方要罚你,你不该随便就任其处置,你是御前奉职的人,除皇上,无人能加以责罚,这个,我以前跟你说过,可你显然忘了……”
“我没忘,有一次皇后请我去凤栖宫说话,当时她也是要罚我,我就告诉她不可以,今天罚我的人不是你的嫔妃,是先皇的好吧?属于长辈哎,后来太后也来罚我,也是长辈啊,我很尊老爱幼的好吧?所以乖乖听话喽!”
“你是很乖,乖到给别人唱小曲儿,我若不阻止,你会给他们跳舞吧?”
“我不会啊!”宝儿嗔怪道:“我对舞蹈没兴趣哎,我有一位师兄会舞剑,比舞蹈好看多了,可惜我没学会,大概我不是那块料吧?他第一次教我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他的剑很适合捅那个讨厌的马蜂窝,奇怪的是那些马蜂都追着他叮,然后他就迁怒于我,不教我舞剑了,很小气是不是?”
“他已经很大度了,换了别人,应该会追杀你。”凤天翼说着就笑,虽然不认识傻儿那位师兄,但是想像中一个玉树临风的舞剑者被马蜂追咬,那场面之精彩,令人叫绝!
宝儿也笑,不为别的,只为天翼高兴了,宝儿凑到凤天翼耳边,“我又学会秘笈上的一招了哦,晚上试试?”
“我也很想,但是今晚不行。”
“为什么?”
“南越及金蒙的两位公主都在等着皇上宠幸,对她们而言,争宠便是为国争光,对皇上而言,宠幸她们只是例行公事,你,明白吗?”
宝儿点头,涩涩地笑了一下,然后又点头,眼圈红了,笑容却越发灿烂,仰头吸吸鼻子,伸手拍拍凤天翼的肩,“你放心,我都明白的,而且我比她们幸福多了,因为她们得到的是皇上,我得到的,是皇上加你,完整的你。”
凤天翼默然良久,把傻儿放在椅上,亲亲傻儿的眉心,然后一语不发离去。
宝儿闷闷地坐了半天,小果子候在一边也不敢出声,因为宝儿真的很忧郁,不是惹人发笑那种,而是令人不忍直视。
“小果果,你见过南越和金蒙的公主吗?”
“远远地看过。”
“好看吗?”
“嗯。”小果子突然灵醒,“奴才不敢细看,所以不知道好看与否。”
“肯定好看的啦!”宝儿说着就叹气,“我有点不知足了,人都是得寸进尺的,若从来一无所有,便不会太多欲求,一旦尝到甜头,便会欲求不满,即便知道这样不好,却已经不可息止。”
小果子点头,不是表示同意,而是安慰式附和,见宝儿又陷入忧思,忙岔了别的话题,“再过几日就是太后寿辰,宫里要请法师颂经,还要开台唱戏,宫人也能按例领赏,有品阶的内侍若无差使也可随兴参礼,甚至可以到大相寺随份子拜佛,你若有兴趣……”
“皇上会去吗?”宝儿愣愣发问。
小果子的笑容顿了一下,然后是苦笑,“奴才不知皇上会不会去,但是靖王爷一定会去。”
“哦。”宝儿闷出这一声,然后抓了小果子的手按在自己脑门上,“你摸摸我是不是生病了?刚才你说我早起就不舒服,恐怕是预言,因为我现在才开始不舒服,脑仁有点闷疼,胸口也闷疼,比屁股还疼。”
这病得皇上才能治,小果子明白这一点,但还是找了备用的药丸给宝儿服下,原本要替宝儿看股上的伤,宝儿不让,小果子只能作罢,也不敢再给主子提兴,除了皇上,主子无心其他。
谁说的?我要去大相寺玩……呃不,去拜佛!宝儿巴巴地等到太后寿辰这天,早早地跟凤天翼告了假,因为怕被驳回,所以告的是霸王假,反正皇上忙着更衣,没空理他,一会儿还要带领一众妻妾去跟太后拜寿,之后更有得忙,哪有功夫管他是去大相寺还是大悲阁!
呃,大相寺真的有个大悲阁,里面供的是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宝儿拈香跪拜,想起天翼说皇后曾是素香在手、端庄红颜,不管是不是天翼的真心话,这个地方,的确来过一个为民祈福的千金小姐,也是真的对天翼一见钟情吧?
如果不是真情,怎会那般极端地争取?宝儿不认同皇后的做法,但是对比下来,真的自叹弗如,所谓玉碎瓦全之说,想来自是坚贞刚烈,行来,却是举步唯艰,因为天翼是皇上,他有太多奈何,而我,只可瓦全自身,看他玉华耀然,伴他闲情偶兴,直至瓦身亦碎……
“宝儿?”
一声带着惊喜的质疑,宝儿点头,起身把香插在炉上,怏怏地走向靖王,“你怎么还没回宫?皇上都带着大小老婆给太后拜寿去了,你也快去吧!”
靖王失笑,忍俊于小老虎说的大小老婆,随即才觉得隐隐悲哀,刚才一进殿门就见小老虎一脸忧思,原来只是情思所致。
“我是臣子,自然要等皇上先行拜寿,午时之后才可进宫见礼。”
宝儿受教点头,“那你接着拜佛吧,我先走了!”
“等等!”靖王拉住宝儿,“你是跟着内侍的车马来的吧?不要跟他们坐回去了,你若不惯骑马,我叫人备车……”
“我要骑马!”宝儿欢呼雀跃。
靖王含笑点头,带着宝儿出了大相寺,从随侍手中接过缰绳,先跃上马背,然后伸出一手,“上来!”
宝儿摇头,“我要自己骑!”
“你会吗?”
“不会。”
靖王想了想,伸手将宝儿掠上马背,宠溺笑道:“我先带你骑一段,等你稍有领会后,放给你自己骑,好吗?”
“好!”宝儿也拉住缰绳,“这样才能尽快领会,我虽不会骑,但是研究过骑术,不过纸上谈兵而已,现在要实战了,来吧!”
“好。”靖王笑诺,一声轻叱后,马蹄起步,先时慢行,而且略快,听小老虎兴奋得大呼小叫,不由催急马步,一阵疾驰后,来到一片开阔原野。
靖王勒住缰绳,宝儿还没尽兴,不满道:“为什么停下了?继续跑啊,驾!驾!跑啊,它怎么不跑?”
“它累了,让它歇会好吗?”靖王贴在宝儿耳边轻语,宝儿不自在地缩了缩肩,然后才极度迟钝地发现自己被圈在靖王怀中。
“我们下去走走,让马儿轻松一点!”宝儿微微挣扎,随即便被靖王紧紧抱住,然后被带下马背,这还差不多,否则他要咬人啦!
靖王择处地方带宝儿坐下来,从袖中摸出一个平安符,“这是我刚才求来的,你收好。”
宝儿随手接了,然后愣一下,“不对啊,我应该给皇上求一个的,你快带我回去,我要给皇上求平安符!”
宝儿跳跃欲起,靖王伸手揽住,“你不用替皇上求平安,一则皇上洪福齐天,二则……你身为内侍,不合给皇上那种东西,即便私下相送也不妥,你要记住,他是皇上,你是臣子,即便宠你一时,难保不是将来罪由,君心难测,君威不可衅,皇上的底限,即便是你,也不可触及。”
“我知道。”宝儿无谓一笑,道:“你是好人,说的都是为我好的话,但我已经无可救药了,而你已经尽到朋友的义务,所以你无愧于心,我虽愧对朋友,但我无悔,将来皇上要拿今日恩宠怪罪我的话,你记得跟我划清界限就好,我不想连累朋友。”
靖王蹙眉不语,半晌方含笑轻叹,“好吧,你且随心所欲,将来实在不济了,我再带你回我的封地……”
“我不济了,你要划清界限,带我去你的封地,等于叫皇上连你一起怪罪!”
“那就不去我的封地,天下之大,何愁一容身之所?”
“哎呀我求求你好吗?人家是皇上,一声令下,你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也给你逮回来!”
“话虽如此,但你以为皇上会天长日久地追拿一个并不在他心上的人?”
宝儿愣住,然后点头笑,“是哦,但现在只是假设嘛,我会努力不让皇上怪罪,因为他说过,我能得宠一时,我觉得这个一时可以是一瞬,也可以是一世,就看你怎么理解喽,对吧?”
靖王呆滞,许久才轻笑点头,“是的,你说得很对,一时可以是一世,小老虎,谢谢你。”
“不客气!”宝儿羞赧谦让,然后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是没来得及问,因为靖王牵马去了,本来可以在马上问,可是骑马太好玩了,所以下次再问吧!
第49章
靖王遵照皇命,给太后做完寿便回了封地,但他怎么也想不到,他刚出宫门,太后就着人把宝儿叫了去。
“哀家听说你跟靖王是朋友,却不知你是以什么身份跟皇族结交?”
太后阴阳怪气的,一点不可爱,宝儿一点也不喜欢,可她是长辈,又是靖王的娘亲,不理不行啊!
“我是皇上的常侍,这个也算一种身份吧?但我不是以身份结交朋友,其实我也知道太后不是问我的身份,而是觉得我没资格结交皇族,虽然我不同意这种观点,但是算了,太后直说吧,叫我来是要打我还是训斥,不然我给太后背一段经文抵过,太后想听什么……”
“哀家不听,也无意训诫你,否则不会斥退旁人,独留你一个,是想问你对靖王是什么心思?知子莫若母,哀家知道靖王对你是有点意思了,此类事自太祖时便不为稀奇,哀家虽深居宫中,亦知民间富贵人家多有男色之趣,皇族中也不乏一二,你若真对靖王有意,哀家便跟皇帝讨要你,着你去侍候靖王。”
宝儿傻愣半天,无限苦恼,道:“我是人啊,我不是东西,就算我能任人要来要去,可我是皇上御封的从五品官,我有尊严的,再说我对靖王没那种意思,他原来有,后来想通了,所以我们是很纯洁的朋友关系。”
“他为你求平安符,带你郊外纵马,也是朋友情分?”
“不是吗?”宝儿愣住,“太后怎么知道的?难道太后监视靖王?”
宝儿说着就抽了一口冷气,糟糕了,完全忘了太后是逼迫靖王篡位的人,也就是说,太后是天翼的敌人!
“我要走了,我不能在这儿,我害怕!”宝儿跳起来就跑,门却关得死紧,怎么喊都没人开,怎么拽都纹丝不动!
见鬼一般,太后的身边多出两个蒙面人,宝儿很愤慨,“你们太丢人了,身材这么差,怎么好意思当暗影?”
哎不对,这不是重点好吧?宝儿抱肩缩在门边,“你们别过来,我是皇上的人,只有皇上能动我,如果你们伤害我,皇上饶不了你们!”
太后淡淡一笑,“皇帝一早就到皇德寺替哀家还愿去了,回来也未必即刻召见你,就算你死了,皇帝也不过三五天就淡忘……”
“你乱说!明明是三五月!”宝儿气呼呼,随即瞪大眼,“你是不是要杀我?”
“你说呢?”太后慈祥地笑。
宝儿撇嘴,“你才不敢呢!靖王知道你杀了我,一定会难过死了,因为你杀了他的朋友,他又是孝子,不可能为朋友报仇,但他也是仁义美德的人,不可能淡漠朋友的死,所以一定会异常矛盾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