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霖苦笑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哪怕皇上赐婚,哪怕我每日出现在他面前,哪怕他会永居京城,但我恐怕一辈子都讨不了他的喜欢,来日岁月老去,我恐怕真的会悲悔,但是现在就放弃,我会在放弃的同时就后悔,何况将来之事,谁又说得定?但是不论怎样,你且放心,我不会伤害你。”
白尘斜倪冷笑,“你一直在伤害我,你不知道吗?”
端木霖愣睁,“我……我何曾……有吗?”
“你不是良善如纯,你是单纯如蠢,而且你合去前面大殿好好的烧一顿香,感谢佛祖让你遇到的是已经改邪归正的我,否则似你这般伤害我的人,我向来都送他一个死,最少也要他残肢断体,你若不信,可以去问问卫平,他那只手是怎么没的?”
端木霖倒抽冷气,“你……怎么可能?不说卫统领武功高强,单论你的心肠也是纯质如玉……”
“你瞎了吗?但是瞎子也知道我是歹毒之人,所以你是单纯的傻!小量我没有武功就伤不了欺负我的人吗?卫大哥智勇双全尚且败给我的歹毒心肠,你这般绵羊似的软善人还不够我小撮一顿,所以回去找人合计一下吧!究竟是抵死了来抢我的人,还是灭掉心头的妄想,别处寻你该得的人,回去合计好了再来!”
白尘不耐烦地挥挥手,端木霖却稳坐不动,甚至低笑出声,“我早说过你是个有趣的人,跟你在一起不会有烦恼,听你说话,不管骂人还是放狠,都挺有趣。”
呵,受虐癖觉醒啊!白尘暗里翻白眼,面上苦笑,“你的趣味建立在我的烦恼之上啊!赐婚的圣旨什么时候下来,你应该知道吧?”
端木霖点头,嗫嚅一阵,却只说了两个字,“明日。”
啊?白尘一下就坐起来,扯动伤处疼得龇牙,挥开端木霖搀扶的手,“你少装好人!今儿是来跟我显摆还是宣战?我还想着怎么着也得科考之后才会下来……”
“为什么?”端木霖诚心请教。
白尘小翻白眼,“你自己不会想吗?道理很简单好吧?你是朝野皆知的皇家宝贝,单朗虽也算宠臣,但名声不显,乍乍将你这般宝贝赐婚给一个若有似无的候爷,多少都会引起一些良莠不齐的反响,单朗虽从二月初就开始正式理事,但时日不长,所行又多是内阁机要,一时难现功绩,纵有成效也不方便提名予赏,由是,也就美名难扬,因此延至四月会试之后,甚至令其主职殿试,以此晓谕圣意,下面的人自然能领会其中奥妙,及至你们的赐婚圣旨一下,自然是朝野同贺,甚至举国欢庆呢!我还以为皇上是这么打算的,看来是我想多了!”
端木霖愣愣摇头,不可思议,道:“你之聪慧令人惊赞!皇上原本就是那样打算的,是我不想太过张扬才求皇上低调赐婚……”
“你个蠢材!”白尘轻捶自己的脑袋,“我头都被你气疼了!皇上都跟你说了全盘计划,你就该依着皇上的意思,因为那不是单纯想给你一个天下共贺的婚礼,那还是为了国民的长远考虑而作的一个先设,都叫你暂弃私心了,你就不能替皇上想想吗?太子年幼,单朗不显之臣却乍然辅君,不说远地王侯,就是近京藩王甚或些许京官也会小有躁动,依了皇上的计划便是晓令不轨之人的一个警告,之后皇上纵然让位离朝,异心之人也不敢贸然妄动,总之皇上思虑的是天下的长治久安,同时也兼顾了你的私情喜乐,如此苦心爱意,你怎么就没领会到一星半点?”
端木霖张口结舌,半晌才一脸自责,“我……我不是不领会,而是无能领会,你若不跟我解说,我哪知道这事藏了这么多玄机?现在要怎么办呢?不然我去求皇上按原计划行事?”
“你还是求皇上砍了我吧!”白尘丧气般长叹一口气,“我可能真的会死在你手里,你还真是杀人不见血啊!”
端木霖莫名其妙,白尘小瞪一眼,“你今儿是求了皇上才来的这里,回去就求皇上延时赐婚,皇上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我跟你胡说八道,我若不是单朗的人,皇上只会判我个擅揣圣意,可惜以我的立场跟你说了方才那番话,便只能是居心叵测,甚至其罪可诛!不过于你来说,同样是个机会,所以你回去求吧!包管一道圣旨下来就要了我的命,明儿你就能欢喜接旨,纵然不得单朗喜欢,但是来日方长,何况最碍眼的人已经死了,你有的是大把机会成全自己,所以去吧!切记不要走漏风声,否则单朗知道了,不等你见到皇上,他就会杀了你,谁叫你要杀他的宝贝呢?”
“我没想杀你啊!既然不能求皇上按原计划,那么又该怎么办呢?你说个法子,只要我能办到,我绝不推辞!”
端木霖信誓旦旦,白尘冷笑拱手,“谢了,我可不敢支使你办事,你就怎么高兴怎么来,任着你的私心玩个尽兴吧!现在麻烦你别处玩去,以后也请对我视而不见,这样大概能和平相处吧!”
端木霖苦笑无语,呆立半晌才怏怏离去,白尘连白眼都懒得甩了,盯着一池嫩荷,分明满塘春意,心内却掉落死灰般黯然沉寂……
明日便会赐婚么?早有预告的事,应该早就作好心理准备了呀!所以不该难过,可还是难过,究竟在难过什么?
小狼哥哥只喜欢我一个,我是他唯一的宝贝,都这样了,还在难过什么?
所以知足吧!否则会遭报应……不,会遭天谴!因为小狼哥哥是那么那么的好啊,而我,是那么那么的不配啊……
嘉义候,逍遥候,两位候爷喜结连理,这样才是般配,才值得祝福……也才值得我难受么……
呵,原来不是难受,无聊的自卑而已……却真的很难受……
第71章
御书房内,单朗颓丧而疲懒,瞄一眼案桌边的皇上,斟一杯茶过去,然后退到软榻上故作痞相,反正该办的正事都办了,该商量的正事都商量好了,皇上却不理会他拒绝婚赐的事,简直是卸磨杀驴!
近侍太监根据皇上的眼色,拿了薄衿给榻上的候爷盖好,谁知候爷一把掀开,“我没睡!”
近侍陪笑退下,皇上冷瞟榻边一眼,手上继续批折子,半晌才似笑似叹,“你那日说宁愿要一只狗也不要嘉义候,还说他是被朕宠成了白痴,即便你所说不假,那就算是替朕照看于他,你就乖乖接手吧!”
“他又不是三岁小孩,就算需要照看也不是非得娶他!”
“朕只是以婚赐的方式把他托付于你,你若执拗不应,别怪朕注明婚期,还宴请百官相贺,或是你期望那样?”
“臣期望的,皇上不会恩许,可惜就连白尘也劝臣接旨,还掰了那么多歪道理来劝臣,左右夹攻一般,令臣推拒不能,因此臣不是不接旨,只是替白尘憋屈而已。”
单朗打量皇上并无不悦,于是继续随心言谈,道:“臣所说的憋屈并非怨恨,就事论事罢了,当年若不是皇上密令缉杀,以白尘盗取兵符之功劳,就算不予封赏,最少也该令其富足安居,如今虽时过境迁,但是不求予之功名,只是许他安心与臣厮守都不能吗?”
“他出身女支馆,真是安心之人么?”皇上嗤笑。
单朗悲愤冷笑,“皇上鄙薄白尘出身,但若不是皇上十年不懈的缉捕,白尘怎会沦入那种地方?何况真正论起来,白尘应是王家出身……”
“哪个王家?”皇上故作诧异,实则警示,你小子最好想清楚了再说,亡国之人妄谈旧日身份,不是贼心不死是什么?
单朗亦觉失言,却只苦笑,“臣说了是就事论事,就算不提白尘原来的出身,那么他是为什么会从流民变成小倌?要不是为了赎回管家,他怎么会卖入女支馆?说到底,他是为了搭救庆王的恩人才会变成出身不堪的人……”
“闭嘴!”皇上愠怒,实则心虚,此事亦算他的心结一个。
单朗见好就收,上前跪道:“皇上不必为难,臣也不是为了给白尘求封赏,只求皇上予之正名……”
“朕给过,是他自己不要!还说他愿做无名无分的男宠一个……”
“那肯定是皇上拿难事逼他!”
“朕赏他在京城开店做生意,这是逼他吗?”
“那肯定不是他喜欢的生意!”
“他若喜欢做皇商,朕也要允吗?”
“白尘没那么无聊,皇上怎么都看他不顺眼,究竟为什么啊?”
“因为他太聪明。”皇上讳莫如深。
单朗无语望天,“臣明白了,皇上不是忌讳他太聪明,而是恼火端木霖怎么那么笨……”
“滚出去!”皇上气得摔折子。
单朗一一捡起来,重新放回案桌上,好笑道:“皇上别生气,臣也不求别的了,只求皇上把赐婚改成赐职,让端木霖跟着臣一起办事吧!臣也不嫌麻烦了,会一一教他,倘若需要外出,臣也携他一起就是了,他也并非真正的白痴,顶多两年,他就能自行理事,实在不能的话,臣会一直带到他能,这样可以了吧?”
“可以,但是晚了,四年前你救他回来之后,朕要你领他一道,你怎么都不干,现今愿意了,却是因为他人的缘故才顺了朕的意,这个他人又偏生是朕看不顺眼的人,你说,朕为什么要如你的愿?”
“那我当年错了不行吗?皇上给我一个改过的机会,我回报皇上一个有用的嘉义候,这样不是很好吗?”
“是很好,那就赐婚赐职一并赐旨!”
“当我没说!”单朗掉头就走,身后传来风声,反手接住皇上扔来的砚台,规规矩矩放回去,却被皇上一把揪住,“你不是拒绝端木霖,你是怕自己乱了心,因为你知道端木霖比白尘好得太多,你喜欢纯良质朴的人,厌恶心计巧算如白尘者……”
“皇上不必激将,赐婚圣旨我会接,但是端木霖这个人,我不要,跟朱氏一样,爱咋咋,与我无关!”
单朗说完就走,一路负气飞奔,抄近道去了温泉行宫,找着小活宝也不忙说话,紧紧抱住了狠狠地吻——对不起,我的宝贝,没能拒掉该死的婚赐,越来越不配爱你了,对不起……
白尘先时惊惑,随即了然,乖乖任单朗宣泄个够,他的小狼哥哥在皇上那儿受了委屈呢……这般狠劲而珍视的吻却又满怀歉意,但是正因如此,又还有什么不满足?
“对不起,明儿……”
“我知道。”白尘轻捂了单朗的嘴,放开来,再踮脚凑上去一个吻,“我爱你,不因世事变迁而改,不为浮世虚名所累,只是爱你而已。”
“可是……”
“没关系。”白尘再次以吻打岔,“端木霖只是皇上所赐,而我,是天赐,乖乖被你宝贝,顺从天意便一切都好。”
单朗欲言又止,不是全然释怀,而是凝神于小活宝圣光般的风采,千年古玉般温润质然,却又南海明珠般耀眼夺神,更似凌寒独傲的俏枝腊梅,不让人看到他曾受过怎样的风霜,只叫人欣赏他的绝世灿烂!
这般天下无双的人儿,蜷居于这般的我,要我如何不骄傲?又如何不共他超然于世?
单朗心头豁然,抱起白尘坐到榻上,似笑似叹,道:“明儿圣旨就下来了,咱也不找替身,亲自去接,皇上说我会被端木霖乱了心,可我只是烦心,现在则什么心都没了,他要嫁进来还是住进来,随他吧!”
白尘笑而点头,突然顿住,“你不许打他了哦!他不经打……”
“你又经打吗?”单朗轻抚白尘的伤处,白尘愣一下就笑,“这个不是……其实没事,反正会好嘛!再说我那十年可不是白白磨折,所谓天将降大任于……”
“你之大任便是被我宝贝,以后不许随便让人打!”
白尘讪笑点头,小心问道:“你都相信我是爬树摔了嘛,又怎么知道是被人打的?”
“因为不想辜负你的苦心啊小坏蛋!”单朗轻掐白尘的脸颊一下,“你那么辛苦爬树还故意摔下来,可惜你低估了我的眼力,摔伤还是踢伤,我一眼即知,瞧你演得那么辛苦我才配合一下,否则你会没面子嘛!”
单朗说着就笑,白尘咬唇小瞪一眼,“就你眼尖,卫大哥都相信我是摔的!”
“他那是私心,因为真正想掏鸟窝的是林小子,所以借着你这个谎给他媳妇一个警告,林小子就会想了,白尘那么聪明都会摔下来,我绝对会摔死,然后就不敢调皮了。”
单朗说得煞有介事,白尘给个白眼了事,随即正色道:“你别想打岔,明儿之后,端木霖肯定会住到家里来,因为他跟我说过,他没有别的企求,只望每天看见你就好……你听我说完,我也不是要劝你对他好,但是绝对不能对他坏,当他是个不怎么讨人喜欢的朋友就行了……”
“都不喜欢了还是朋友?”单朗嗤笑调侃。
白尘却正色点头,“是有这么一种人,虽不讨人喜欢,但也令人不忍冷遇,你若不信,且想想双大哥喜欢的那人,他活着时,你大概也不那么喜欢他,但是友好对待也不全是看着双大哥的面子,及至他死了,你虽坟前怒骂,但未尝不是记挂于心,因此双翅就是你不怎么喜欢的朋友,不是吗?”
单朗闷声不语,肯定答复却不言而喻,白尘暗里得意地笑,人却撒娇般在单朗怀里拱来拱去,“你就当端木霖是个讨厌的朋友吧!或者算是给我面子,他纵有万般不然,但他替林霄求得了圆满,对我朋友有恩,便是于我有恩,常言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如今我只求你善待他,倘或我能做到,我自己就去做了,可是每次看到他我都没好话,有时我也劝自己态度好点,可是事到临头忍不住啊!你说过你擅长揣人心思还会虚与委蛇的嘛,所以你就算演戏也对他好点吧!”
“倘或他不喜欢我,我就会对他好,否则只会让他越陷越深,所以除了冷遇,我给不了别的。”
白尘点头,“你说的才是正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皇上为什么明知他不会幸福还是把他配给你?”
“想过,但是很烦!”单朗厌色长叹,“皇上也知他懦弱无能,担心自己走了之后,令他失去庇护,何况他父亲生前为皇上阴谋阳算不少,得罪过很多人,那些人不乏伺机报复者,皇上又不可能为其一一铲除,唯有给他永世不变的庇佑,所以才执意要把他赐配于我,其实我很想建议皇上把他赐给太子,可恨太子才十岁,或者给他找个可靠臣家,可是皇上就认定我了,我很烦!”
单朗愠色满面,白尘偷笑,轻咳一声掩过,正色道:“你都知道皇上真正的用意了,就该把它当成一件正事来处理,倘若冷遇他,此时不显,时日久了必为小人所察,虽不一定会令他受害,但必然要吃些苦头,加之心境孤苦,可谓身心俱创,就算他不值人怜惜,最少看在他父亲为大凤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份上吧!功臣之后即便不予荣华富贵,最少不令其境况凄凉,如此才能激励后进勇者,以彰显大凤恩德大义,荣辱分明之下,良才涌入,恶源不继,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