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琪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喃喃道:“快到我生日了……”
“嗯?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都给?”天琪猛地翻身起来。
清明合上书,应了一声,“说说看。”
天琪望着屏幕上像素不高的温柔的人,道:“想要——你。”
清明一笑,淡淡的笑意柔化了戴着黑框眼镜的学术派侧脸。
“恐怕不行。”他沉吟着想了想,“不如给你换把新吉他,外星人版哦,想要吗?”
天琪这两年里被打击惯了,平时清明都顺着他,唯有这些大事上是寸步不让。当不得不接受时,天琪也被迫磨平了性子,尽管对他十分怨恨,但时间弥久,终究压不过深沉的思念。
他什么都不想计较了,只要能见一面。
他暗自盘算着,暂且没有发作,兴致缺缺地趴回床上,摇了摇头。
离他的生日还有一个半月,钱还缺一万多,他苦恼地一蒙被子,发出一声绝望的呜咽。
他这是攒的什么狗屁钱!
被子外面,清明提高了声音:“要么我把那天空出来,在线上你想我陪多久就多久,好不好?”
天琪嗷叫着:“我不!”
他挣开棉被,果断掐断了清明的连线,起床洗漱去了。
这一年是陆天琪的成人礼,来年他就要考音乐学院。专业课没什么可担心的,其他课目却是一塌糊涂。肖蒙也比他好不了哪去,两个人在静园互相抄来抄去,临时抱抱佛脚,一如既往敷衍着。
梁孟春毕业后和杭杭办了家琴行,平时杭杭照看着店,他不过挂个名头,美其名曰要做一番事业,好躲家里的制约。
晚上照旧在左边驻唱,天琪心不在焉抱着把吉他在灯下唱一首老歌。
如果有那么一天你说即将要离去
我会迷失我自己走入无边人海里
不要什么诺言只要天天在一起
我不能只依靠片片回忆活下去
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
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
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
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
所以我求求你 别让我离开你
除了你我不能感到一丝丝情意
唇齿咬着最后一句副歌歌词,“除了你我不能感到一丝丝情意”,头顶旋转着五彩流光,酒吧里回荡着伤感深情的歌声,安静的怀旧情愫。
陆天琪低头拨动琴弦,茫然扫了一眼台下,后台放起邓丽君的原声,与他最后一个和弦重叠回响。他走下来,坐在一旁沙发里押了口水果酒。
一只手将白色卡片放在桌台上,天琪抬眼,对面坐进一个陌生男人。
男人大约三十多岁,成熟温和,手指温润有力,向他略微点了点头。
“Angel,喝一杯?”
“啊?”
男人微微一笑,“他们都这么叫你。”
他恍惚也有听过他们喊安可,从未在意,原来无形中他已经有了名号。
男人看着他微微怔愣的模样,从方才台上就蹙着的眉,忧虑重重。今晚的他似乎和往日的热烈疯狂大为不同,他已经注意这个孩子许久了。
陆天琪没看桌上的名片,百无聊赖地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他。
头顶的暗光在他沁出汗的额头一晃,少年英气凉薄的面容,清透的脸,眉目如画,唇色水润而淡,慵懒而厌倦地倚在沙发里,浑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漠气息。
这个游离在少年和男人之间的孩子,无时无刻不折射着美,真是造物者的宠儿,难怪叫他angel了。
Angel,上帝的安琪儿,舞台上他似乎更称得起这个名字。
如今在这偏僻一隅,他忧郁而厌倦地坐着,独自喝着一杯酒,倒有些少年初识愁滋味的有趣。
“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男人就像素日酒吧里的登徒子,想和他搭个讪,不过比起那些禽兽算个斯文败类罢。
他今天意外没有一脚把人踹走,也许是这男人举止间的一丝温和有礼,让他若有所思:“我想要钱,你能给我钱吗?”
男人一笑,好像这是很乐的事,笑出了眼角微微细纹。
“你还是看一下我名片的好。”
陆天琪别扭地遥遥瞥了一眼名片,慢慢地,他睁大了双眼,正襟危坐,不敢相信:“你……是经纪公司的?”
男人看他从冷漠到惊讶的一连串表情变化,好笑又轻叹。
“是,不过说实话,我只看上了你的脸。”
“我的脸?”天琪疑惑地。
“你的脸……”男人目光将他从头到脚逡巡一遍,“还有你的身材。”
“我不卖肉。”陆天琪正了正色。
男人大笑,“我只是请你去做模特,你不用紧张。”
“环宇娱乐唐荣,你也可以叫我Nevin。有没有兴趣做我的模特?”
陆天琪没有说话,这两年他也收到过一些杂牌经纪的名片,环宇娱乐他听过,当然是云泥之别。
只是……
“你们不做歌手吗?或者乐队?”
唐荣保持着固定笑容没有回答,天琪心里冷了冷,明显人家根本没瞧上他那自诩为天才的音乐,只看中他一张脸皮。
唐荣不以为意地点点头,站起身来:“不急,你慢慢考虑。我等你电话。”
这件事天琪谁也没说,一个人晚上在镜子前照了又照,也没看出有什么值钱的地方。他捏捏自己的脸皮,望着镜子里与父母极为相似的眉眼,更觉得面目可憎了。
在内心痛苦角逐了半天,一个星期后,他来到环宇娱乐的门口。
唐荣从电梯里出来,休闲西服,浅衬衣,手里拿着一堆照片。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一头乱发,T恤短裤的打扮,站在亮堂空旷的大厅里有些紧张。
“Angel,欢迎你来。”唐荣和他握手,微笑。
他对这个名字还是不太习惯,被唐荣引着去摄影棚,“不用提前练习或培训什么的?”
唐荣带他上了17楼,开电梯门就被一溜兵荒马乱的场景吓到,推着设备踩着高跟鞋飞奔的女人,被衣服堆得看不见人的不明物体,满室的照片和杂志画报四散飞扬,来来回回叫喊着的道具组,忙得脚不停歇,人仰马翻。
“这边摄影棚满了,Nevin你找别的地吧!”有女人撞过他,唐荣当机立断拽过陆天琪塞进电梯里,一同与那女人下了楼。
“工厂那边还有空吗?”唐荣问道。
女人抱着一摞衣服看了下表,“好像姚天后的场,四点半,赶过去还来得及。”
唐荣拉着陆天琪下楼跑到停车场,把他塞进副驾驶座,一路飞驰而去。
开车的间隙,唐荣还没忘了回答他:“不用紧张,你的眼睛很会说话。再说就试拍几张。”
“哦。”天琪虽然应着,手心也出了不少汗。
说是摄影棚,其实算半个工厂架子,天花板和墙壁都是油漆铁架,临时搭建的隔板,大片幕布,一排亮瞎眼的灯光。
里面跑出个小子,殷勤地接过唐荣手里的纸箱:“唐哥,姚前辈刚走,大家都准备收工呢。”
唐荣思索了会道:“郁宁,留周老师和Amy在场,其他都回吧。”
搬着纸箱往里跑的小子叫曹郁宁,是环宇的服装助理;站在镜前搔首弄姿的是化妆师Amy,而摄影师老周正和一群女人打情骂俏。
老周率先看到唐荣后面跟着的少年,吹了声口哨:“哟,长得不错。”
Amy看到帅哥身子先软了,黏上来是上下其手,摸摸头发摸摸脸,“就是冷了点。”
陆天琪听着他们像买肉一样量价可估,一阵眉心跳动的不耐烦。
Amy不怕死地压着他坐下,给他做造型化妆,期间不要脸揩油无数。老周叼着颗烟,惫懒地调试摄影器材。曹郁宁最靠谱,跑进跑出摆好背景又去配衣服。
Amy很快两下给天琪做好了造型,极淡的妆,柔软的黑发,毫无修饰。曹郁宁带他换好衣服,白色衬衣,浅蓝牛仔裤,第一套是少年系列。
老周叼着烟些许惊叹,最为纯粹的颜色在他身上如同冰雪一般,将少年的天真和纯净包裹得愈加分明。
少年站在幕布下,冷着张脸,眉间压抑着一点不耐烦和紧张,眉目分明,却早不再是学校里那群人的天真无忧,他深敛着一身意气,流窜于成人场所,浸透了百般人世苦痛。成人的深藏心思融化在少年姣好脸皮底下,最终在人前的不过是一张无畏的冷漠脸庞罢。
这真是造物者最矛盾漂亮的模板。
老周在镜头里迷恋道:“对,不笑,摆一个忧郁的表情。侧一下脸,对,别僵着,放松点。”
镜头前的少年始终僵硬,手脚都不知往哪放。
唐荣道:“想一想什么人,想想喜欢的人,她在做什么,有想着你吗?有没有一起做过的事……”
啪啪啪,一连串闪光灯响,少年侧头闭眼,微微蹙眉;低头望着远处一点,不知想到什么,眼神忧郁而怅惘;戴着耳机,斜靠在大理石墙壁上,仿若等着下课的恋人;又或是,微眯双眼,半遮一张脸,迷惘的眼神从手指间流淌出,摄人心魄……
“很好,换下一套。”
唐荣拍板。
陆天琪从曹郁宁那换上一身糖果色水果印花的T恤,浅绿热裤,脸色更不好了。
这次不让他忧郁,非要他笑,摆各种可笑表情。
他竭力抽动着脸颊,也没给镜头笑出来。老周一脸苦逼,望向一旁若有所思的唐荣。
“不会笑,你找的这是冷血动物吗?”
唐荣耐心引导:“Angel,想想小时候的事,吃过的冰激凌,逛游乐园,爸爸妈妈,恋人朋友,一起玩一起疯?”
陆天琪的脸色随着他的话越来越冷,这些人这些事都是他的逆鳞,简直不能碰。
唐荣没办法了,在曹郁宁耳边说了什么。
不多时,一股水流突然激射到他身上,扑了满脸满身的水。他猛地打了个激灵,一声嗷叫,曹郁宁端着水管,看他蹦哪喷哪里,毫不留情。
四周空旷,无处可躲,身后唯有一只大浴缸,陆天琪缩着身子,被当众呲成个落汤鸡。
他浑身湿透,糖果色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包裹出频临于少年和男人间的美妙身体,胸前两点若隐若现。神情和目光都像被水浸透了一样,湿哒哒的,可怜兮兮蜷缩在浴缸里。
水势稍小,他回过神来,立马气势汹汹。伸手夺过一半水管,对着唐荣和曹郁宁一味报仇,水花四散飞扬,不知不觉眉梢间染了活泼,流动了笑意。两人对着喷水管,一派天真无邪,唯有耳边噼里啪啦闪光灯声。
稍时,天琪去换了衣服回来,他们上楼去房间拍摄。
这次他穿的是一身时尚服装,Amy也给换了新造型。
休闲西装、大衣、复古印花衫,礼帽领结、墨镜、bling小饰品,妆色阴影稍浓,加重立体感,剪裁别致又时尚的衣服在他身上变幻多端,少年顶着那张不动声色的侧脸,意外很撑气场。动作幅度不大,摄影师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稍微动动表情,就是一张美颜画报。
有一张他穿着黑色大衣,戴着礼帽,颈下一簇羽毛胸花针,坐在半高台子上回眸。眼神深远,嘴角轻蔑,眉角飞扬延伸进阴影里,冷而妖孽的一张脸,他真的很会拍照。
最后挪到卧室去拍,老周烟瘾很重,重新点了一支。烟雾缭绕里,床上堆着蹂 躏褶皱的绒毯,柔软靠枕,像是虚幻的云朵。老周一笑,“脱了衣服到床上去。”
天琪愣了愣,看看唐荣,唐荣一脸默认,无甚表情。他不自在地爬到床上,脱了大衣解开领结,犹豫了会再脱了鞋袜、裤子,露出里面的短裤。
老周说:“再脱,换上这身衣服。”
曹郁宁给他拿了一件白衬衣,一条肉色底裤。
他惊愕着抬头,警惕地道:“干嘛!”
拍了一下午大家都累了,老周调试着灯光,也无甚耐心:“快点换上,磨蹭什么。”
陆天琪望向唐荣,男人解释道:“所有的人都这样,这是工作。”
少年在床上和男人对峙,没有说话。半响,他压抑着满身怒火,扯过曹郁宁手里的东西,当着他们的面,换好了衣服。
衬衣过于宽大,下摆遮着臀,光裸着两条长腿,肉色底裤一览无遗。
饶是他再怎么嚣张跋扈,天不怕地不怕,在这些陌生人面前,被扒光一样聚光灯照射着,也不由得羞耻和恐慌。
他强撑着爬下床,没站起来就坐了回去。唐荣无奈,“郁宁,清场。”
看热闹的工作人员都被推了出去,唐荣走在最后,回头看了看他。房间里唯独留下老周,吞烟吐雾。
老男人的目光,在门被关上后,陡然像条痴缠的毒蛇,从头到脚大胆地逡巡。
“上床,放松躺上去,想怎么躺就怎么躺。”
男人声线低沉,透着不明言说的意味。
他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底涌上一股恶心。忍了又忍,压抑下升腾怒火和嫌恶,他慢慢挪上了床。
男人只拿了个单反相机,也跟着他爬了上来。
他猛地回头,往后一下撤出半个身子。
老周笑嘻嘻地:“你不躺下我怎么拍?”随即正脸,“躺下,闭眼。”
他哆嗦了一下,别扭地躺下来,紧紧攥着手,闭上了眼。
周围一切变得分外清晰,耳边响起指挥:“头发抖一抖,别那么僵别那么僵!腿抬起来一点!”
敏锐地感觉到身边凹陷下去一块,贪婪痴缠的目光丝丝将他裹住,老男人像在找角度,他睫毛颤动,头发凌乱,横陈床上,像极被诱惑了的夏娃。
宽大衬衣半掩春光,少年长腿微微弓起,镜头由下往上晃动,男人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握上他的脚踝,沿着小腿内侧盘旋往上,手落在皮肤上乍然起了一层静电,触感毛骨悚然,如若鬼魅,一路阴测测探进他衬衣下摆里——
那恶心粘腻的触感霎时令他想起诸多不快乐的回忆,恐惧的门缝、白花花欲呕的肉体,还有他心里欲罢不能又自我厌恶的暗鬼,一齐汹涌而来。
他蓦然睁开眼睛,面无表情,一脚将那不要脸的老男人踹下床去!
此时,倒什么都不怕了,他凌然站在床上,揪起那男人的衣领,笑容嘲讽:“凭你也敢动我?”
他抬头重重踹在男人要害,揪着衣领就往门口拖。老男人比不得少年经常干架的身手,一路被拖到房门口,唐荣正巧进门,看了看这场面,沉下了脸:“怎么回事?”
“我他妈在给他指导动作!他发什么疯!”老周疼得半死不活。
陆天琪浑身喷火,见他死不要脸理直气壮,就要上去再动手。
唐荣心下了然,淡淡说了一句:“Angel,你早该知道这份工作并不单纯。如果你没有做好准备,我现在可以给你结算酬劳。今天辛苦你,我非常感谢,杂志套系两千块,我给你三千。如果你不能接受这份工作,现在,你可以走了。”
陆天琪紧攥着手,许久没动,沸腾的怒火和委屈纠结厮杀,最终在想到那一万多块的时候狠狠压了下去。唐荣从来没想过因为一个小模特就得罪固定合作的摄影师。即使那个摄影师人格恶劣,道德败坏。
他绷着一张脸,强忍着怒气,气势凌然,漫天杀价:“第一我不让他拍,你换人。第二不准碰我,以后也绝不接受这种尺度的工作。如果不行,那我走算了。”
唐荣动了动眉头,沉吟着:“好,不过今天要拍完这套,我可以换人。”
双方达成协议,唐荣另外找了一个摄影师过来,趴在床上抱着靠枕眼神纯净拍了一张,靠窗光脚站着镜头摇上拍了一张,安静睡脸不安蜷缩着身体拍了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