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爸爸 上——忧杳然去

作者:忧杳然去  录入:11-16

身边的人是唯一的安全感,天琪悄悄握住清明的手,被哥哥放进大衣口袋里,捏着手指握暖。两人相视一笑,心里很甜,从盘山公路往上走到一处别墅区。

“这里和锦绣山庄好像。”香港这时的冬天还有花,爬到了围墙外面来。

“想家了吗?”

“不想,你在哪哪就是家。”陆天琪将他拦在围墙边,学着街上那两个拥吻的男人,心紧张地火烧火燎,又好像理所当然地,他们在黑夜里拥抱。

清明背靠着围墙承载着怀里柔软依恋的分量,一切好像离经叛道全不在正规上了,想他,想得心都酸涩了。

那么急切,那么渴,急得非要一个亲密又绵久的拥抱,非要这个拥抱不行了。

陆天琪耳鬓厮磨地将头依靠在清明的肩头,心跳得越来越慢,越来越慢,一直沉到了海底,海底无垠温柔的泡沫海水里。

清明安抚地轻拍了拍他的背,长这么大了,还撒娇。

他在天琪耳边笑道:“带你去个好地方,你一定喜欢。”

两人寻着地图兜兜转转,来到一处小剧院。里面幽暗深黑只有舞台青白色的反光,无数排空空荡荡的座椅,零星只有几个人在看一组乐队排练。舞台上黑色长发的女孩在用粤语唱my little airport的《在动物园散步是正经事》、《王菲关于你的眉》,无限循环的弦乐,精灵有趣的歌词,歌声中带着一丝童稚的天真,却像是阴天下雨的风湿病,一下穿梭到骨髓里,怎么都摆脱不去。

女孩下场,年轻吉他手化了妆,一身九十年代夸张闪亮装束,腰间拖拽着艳红羽毛,唱达明一派和黄耀明。之后他一把撕下羽毛装,他们脸上涂了各色油彩,面目模糊站在台上,伪装隔绝着人世,在空荡的小剧场里一首接一首演绎他们独立原创的歌。

罗曼蒂克、荷尔蒙、患得患失的爱情、香港青年的愤怒、公共空间被掠夺、香港文化特殊性的消磨殆尽、偶像幻灭和边缘者遇到主流价值观的碰撞矛盾……

暴动的街头,哭泣的喊叫,他们有着敏锐感知世界的眼睛,歌声嘹亮空旋在不同音域里。

颓废、厌世、价值崩坏、游离无定、半成品爱情、不断在黑暗中找寻的目标和生活,完完全全就是一代香港青年的精神浮世绘。

他们共同生活在香港这个孤岛上,香港正在死去,拾荒者在世界末日紧紧相拥!

各种各样的精神冲击着脑海,陆天琪被热烈的鼓点刺激地愈来愈躁动,他一下跳到台上,捡起把吉他就加入这漫天风声草木皆兵的战场。

清明看着台上如鱼得水的陆天琪,这里开放、新鲜,包纳万千,粤国英三种语言交相接替,而旋律是相通的。他一点都不畏惧陌生环境,反而被这一幅精神画卷吸引得跃跃欲试,迅速融入到乐队中。

几个年轻人在台上一起唱一起疯,彼此不知背景历史,脸都是陌生的,却像是久违的知己。就在小剧场后台摆了吃食和啤酒,大家聊天喝酒喝一轮再上去唱,清明也被这气氛感染,坐在角落一架旧钢琴上合奏。

这是天琪长大后第一次见清明再弹钢琴,他穿着严谨的大衣,坐在钢琴前,像个浪漫又怀旧的音乐老师。夹杂在他们这群疯狂躁动的年轻人里,奇怪又安详地反差着。

清明不时隔着热血青年们与天琪遥遥相望,用力踩着踏板,向他点一点头,清明伴奏陆天琪用国语唱,两人巧妙合奏了一首《春光乍泄》。

他们在锦绣山庄练过的曲子数以百计,此时竟还未见生疏。陆天琪被一群年轻小伙灌到不行了,他们才从那个地狱迷醉的战场逃出来。被夜风一吹,两个人在街上嘻嘻哈哈地笑。

从下飞机到现在,一个接一个不同色彩辗转来回的时空,真像是奇幻旅行。

“难受吗?”清明跟在摇摇晃晃的陆天琪身后,伸手想摸孩子的脸。

天琪偏头一躲,眼睛里发着光,“还想喝。”

清明道:“不能喝了,你喝醉了。”

“就我们两个,我们两个喝。”

清明绕不过他,又从街边的便利店买了两瓶啤酒。

陆天琪浑身瘫软在他怀里,两人又一轮小酌,一路电车驶回到酒店。

拿了门卡开门,清明先把人推进了浴室,毛巾浴衣都给他放好,拍了拍陆天琪的脸。

“乖,好好洗澡。”

热水淋到头皮上,天琪才从那醺然欲醉的梦境里清醒了一些。他神游般洗好了澡,穿好浴衣,系着宽松的衣带时方才彻底觉醒。

门外是朝思暮想的人,他就这样出去?

脑子里忽然冒出各种鬼魅魍魉的想法,它们不知在心底藏了多久,这么一下子扒光了露出丑陋真相,连他都被吓了一跳。

身上还残留着温热醉意,随着离奇的想法愈发滚烫,脸上迅速染上一层赧红。

浴衣底下空荡荡的,走起路两腿不经意摩擦着柔软衣料。

被家长叫了几次,他期期艾艾走出去,在门口愣在了当场。

窗台上一排的短蜡,房间里关了所有灯,迎风闪烁着烛火。清明一手端着蛋糕,打火机在蜡烛上簇然一亮,他温柔笑着道:“宝贝,生日快乐。”

他真是把他捧在手上宠啊,宠坏了我怎么办。

面前的人头发还滴着水,一身浴衣包裹着成年男子的身体,似还散发着醺然醉意。站得很近,就这么湿漉漉的眼神望着自己,滚烫的呼吸相闻。半响得不到回音,手拖着蛋糕些许费力。站在九龙新界这边遥望香港岛,窗外映着遥远喧嚣的维港夜景,万千星光灯火,感觉整个岛都像是假的。

在这海市蜃楼的虚幻间,他被俘获了,轻轻低了一下头,吻在了他的额头上。

轻吻印在额头上,从头到脚兜头泼了一盆热水,像一场彻底淋漓的洗礼。酥麻的神经一路电波颤抖通过心脏、肠胃、脊髓、血液,到脚底。

滋得一声,烧开了热水,启动了某种莫名的开关。

陆天琪浑身酥软,心里海水翻涌不息,他眉眼都湿淋淋地抬头,像个渴了多少年穷了多少年的傻子,软弱地要哭。

两人这么近的站着,陆天琪身上滚烫,起了反应。

清明看着那张烧红了晚霞的脸,湿漉漉的眼睛下面是柔软淡色的唇,他们霎时一起怔住了。

清明手指抚了抚他的耳际,单手将他拥在了怀里。

仿佛那一刹那的怔然从来不曾存在过。

半夜,天琪和男人之间隔着一床被子,他独自按捺着身体里的蠢蠢欲动,又酸软又甜蜜。

他知道,爱情就这么来了。

无可抵挡地。

25.世界本不公平

天琪早上醒来的时候清明已经不在酒店了,床头留了张便条让他好好吃饭自己玩。窗帘拉着,房间里还很灰暗,他滚到已经冰凉的大床一侧,钻进被子里,深深呼吸了一下清明身上那种熟悉的味道,感觉活过来了。

就像是很小的时候,妈妈在太阳底下晒的衣服,蒙上眼,就是那种味道。

此后几天清明都没时间陪他,他还想去那家小剧场,但没有家长的指引,出去就觉得整个香港岛像个迷宫。在酒店窝着看了三天电视,他被清明送上了返程的飞机。

临行前,他一再回头,听着清明对他连番许诺再半年就回国,才进了安检。

一整个冬天,都像是忽然发了光,璀璨照耀在头顶,他再也不怕了。

确认了感情,思念反而噬魂附骨,成长后第一次放开胆子品尝爱情的苦涩和甜蜜。他和清明在电话里腻着,被唐荣一把拖去拍新一季春装。

灯光下自然地做着动作,摄影师啪啪啪按快门,整个团队的人忙得连轴转。

补妆空隙,他又给清明发简讯。

清明对他做这行总是不放心,“还是等毕业再说,现在还太早了。”

娱乐圈终究很复杂,他们不用顾氏的势力白手起家,所遇的状况不可预知,不看着他总会出事。

“我一直都很乖好不好,就是拍拍照片没什么事,不信你问唐哥。”

唐荣接过手机,和这位素未蒙面又事无巨细认真的家长通了很久电话。

陆天琪翘着脚在椅子上整理自己的头发,看着镜子里这张时尚新秀的脸,也没看出有什么特别。

唐荣挂了电话,对陆天琪道:“不管你家里什么意见,合同是不会更改的。但你隐瞒年龄的确给我造成不小麻烦,所以周末加班再拍一期。”

天哪,唐大经纪貌不惊人却是一只凶猛吸血鬼。

陆天琪虽然私下和清明抱怨,但也知道唐荣是个不折不扣利益至上工作狂,不和他计较。晚上依旧在酒吧驻唱,一波波的粉丝在台下花痴那张脸,都要把他看烦了。他对粉丝并不亲近,可谓是无情,每次唱完歌就走,从不废话。

他在台上唱他们私下排练许久的新歌,被粉丝围得水泄不通,她们似乎也不甚在乎他唱什么,只一味花痴那个人主义的魅力。

他在台上尽情挥洒完身上的热力,皱眉跳下台回家去了。

周末从唐荣车上被叫醒,一路被曹郁宁拉上环宇大楼。如今,他频繁出现在各大电视和网络上,铺天盖地的春装广告,也算在路人里混了个眼熟。

唐荣为他可谓是费尽心力,平时也会带他上一些形体课和舞蹈课程。因着合约里的内容不能推,加之高三年考来临,酒吧的事就都交给了杭杭。肖蒙也被家里压制不能来排练了,梁孟春更不见人影。乐队也就此搁浅。

不过天琪并不着急。

曹郁宁被几摞箱的衣服埋在电梯里,陆天琪比他高,横在箱子前像个罗刹。只看着这个二十七岁的男人每进来一个人都要叫一声前辈老师,小心退在角落里。

陆天琪看得不耐烦,一把将曹郁宁从衣服堆里提出来,任意搬过两个箱子,大摇大摆从电梯里出去了。

曹郁宁忙整好东西跟上去,不自觉露出一个微笑。

曹郁宁二十岁来这座城市打拼,陆续做过很多工作,原先他在一家杂志做编辑,认识了唐荣就跟着他去了环宇。艺人助理、服装助理、场记龙套什么都做过,最后也没混出什么名堂。在环宇四年,他还是谨小慎微极为礼貌地称所有人为老师。

陆天琪大步流星在前面领路,倒像比曹郁宁还熟。按照流程终于在环宇专属摄影棚拍周刊,17楼往下烟云缭绕,像是铸就了一个名利登顶的王国。

这里依旧像个兵马场,不知多少获奖知名的大师们、时尚翘楚和明星艺人流连在此。走廊大厅来往飞奔的工作人员,衣架杂志和箱子。不管台前多么星光闪耀,这里他们就和普通人一样忙碌于工作,每个艺人不一样,跟着的团队也不同风格,相处起来还算轻松,闲着的人也说说笑笑插科打诨,聚堆八卦打发时间。

这里鱼龙混杂马不停蹄,却保持着一种诡秘的秩序。

曹郁宁一个接一个老师的招呼过去,陆天琪也不认得他们。

唐荣正在安排李元奇新专辑的写真,回头看到站在人群外的陆天琪,招呼了一声,“先去3号摄影棚等。”

陆天琪没动,看着新晋火热的小生一身暖色系漫不经心拍照。

李元奇的电影进入宣传期,公司为他争取了一首主题曲,趁热打铁再发行一张芭乐专辑。到时炒点绯闻,估计会热闹很长一段时间。

李元奇这个人长得不错,演技一般唱歌也一般,好像没什么可拿出手的地方。但他气质很有亲和力,偶像剧角色都很讨巧,从十六岁少女到六十六岁老太太都喜欢他,受众群很大。如今发行一些口水歌,正好迎合了他的女性剧迷们。

大概最近宣传期还要兼顾专辑太过疲惫,李元奇没多少精神频频出错,摄影师几度调整,最后闹得大家都不甚愉快。扔了助理递上来的围巾,他一反往日亲和形象,沉着脸走了。

在场的人没人说话,唐荣看了一眼外面的陆天琪,“你来拍。”

陆天琪去更衣室换了衣服,一身堪称华丽的酒红色复古花纹真丝罩袍,外形像礼服式大衣,但因为他里面几乎什么都没穿,微抬下颌,眼神忧郁,从荷尔蒙的喉结、白玉般的锁骨到温润有力的胸膛,一连串流畅轮廓裹着年轻男人的身体,罩袍下光裸的长腿。摄影棚里顿时发出一迭吸气声。

在这个男色时代,陆天琪同时兼有男人的英气和女性的美,将少年清纯和成人冷漠完美地融合一起。

摄影棚迅速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四下低声议论不绝。

他可真算是实打实的漂亮花瓶了。

一个女编辑低声问唐荣,“你从哪里找来这么一个尤物?”

唐荣看着灯光下大方让摄影师拍的陆天琪,他仿佛天生就要混这口饭吃,镜头感很强,表演欲也很好,不管多大的舞台,从不知怯场为何物。年轻人闯劲十足,又没有科班出身的死板生涩,他是很欣赏他的。

但也不过就是个花瓶罢了。

陆天琪拍完杂志,又换上衣服出来。曹郁宁说,“唐哥还在忙,让我送你回去。”

天琪左右看没人,一下将曹郁宁逼到角落,问:“李元奇呢?”

曹郁宁被这半大小子挡着,他很高,也不瘦,还真逃脱不出来。

“李元奇去录主题曲了啊。”

陆天琪说:“带我去。”

“啊?”

曹郁宁跟在天琪后面畏畏缩缩,左右环顾,生怕被人抓个正着。两人溜进了录音室,里面站着一个女人,劈头盖脸在骂玻璃后面的李元奇。

站着的女人戴着一架眼镜,冷冷瞥了他俩一眼,曹郁宁立马战战兢兢道歉:“谭老师,实在不好意思打扰了,唐哥让我们来看看有什么帮忙的……”

谭微是业内有名的音乐制作人,穿了一件毛衣和灰色长裙,像是从学校出来的大学生。但她雷厉风行的手腕决不是大学生做出来的。

她转过头去继续骂李元奇,根本没理他俩。

李元奇都快被骂哭了,试着重新唱了几句,状态还不如刚才。年轻演员干涩而毫无感情的声音回荡在录音师里,谭微彻底发飙:“曹郁宁,给你们李大明星买盒润喉糖来,没调整好前不用来录了!”

李元奇脸色难看地坐在椅子上,曹郁宁忙进去安慰他。

谭微刚要甩门走人,陆天琪忽然横在她面前:“我能唱,让我唱吧。”

“你是谁啊?”

曹郁宁又迅速跑出来,“陆天琪,签约模特。”

谭微看也没看他,“管好你们的艺人。”

陆天琪执着地,“给我一分钟就行,我比他唱得好。”

李元奇脸色愈发难看,谭微终于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给你唱也没有意义。”

“不用有意义,只要能唱。”

谭微没多少耐心,但陆天琪气势实在太强,横在她面前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英气,眼神坦荡无畏。她也不禁有点好奇,一个花瓶能唱什么。

“那你现在就清唱两句吧。”

在谭微发飙那段期间,李元奇已经翻来覆去唱了那首歌好几遍。曹郁宁虽然没记住词,但也会哼一两句。然而要让他没有伴奏就清唱出来,是完全不可能的。

陆天琪没犹豫,就站在谭微面前开唱。他的嗓子已经完全过了变声期,年轻男人低沉慵懒的嗓音,带着丰富的情绪张力和表现欲,没有任何伴奏,但歌声自成一种乐器,让人迅速融入到乐感中。歌词记不住,就即兴改编了词。每个转音和假音的细节技巧,情绪一层层铺垫,到高朝爆发力十足的高音,感情铺陈宣泄敏锐细腻,非常有感染力地诠释完这首歌。

他硬是把一首口水歌唱出了层次变化丰富的live。

放到录音室里,也许还有诸多瑕疵。唱功也不是很好,但作为live,他的表演性已经超过了许多专业歌手。

包括录音师在内,在场的人都被惊住了。

李元奇站起来,曹郁宁吓傻了,谭微面无表情地,“不错。”

接着开门走了。

陆天琪站在原地舔了舔嘴唇,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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