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吧。”云华隐又恢复了常色,扶着尹南秋慢慢向客栈方向去了。不过,扶着他的手上用上了几分力道。
“嗯。”尹南秋不知道,醉仙楼二楼的窗边站着那个恍若谪仙的男人,从方才开始就一直静静地看着他们两人,若有所思。
尹南秋那时候一见秦之礼,就知道云华隐的状元梦怕是要破灭了。他和云华隐都是濠州定远县出来的少年,云华隐的才华别人不知道,他也是知道的。至于自己么,这次科考本来没有抱有多大的期望,只是华隐兄他……
像秦之礼这般的人物,若是他不是状元,怕是再没有担得起这状元二字了。
后来便是科考,云华隐是正常发挥,尹南秋却是撞到了一篇以前作过的文章。
至于秦之礼,他却提前交了卷。
走前,秦之礼向从试题上疲倦地抬起眼来的尹南秋望了一眼,笑了一笑。
尹南秋一愣神,继续低头答卷,一个极简单的字却一连写错了两次,直到第三次才写对了。
果然,放榜之日,红榜之上最大的名字:秦之礼。
接着的榜眼是云华隐。
看到自己的名字竟然排在了第三,尹南秋吓了一跳,一时竟如同在梦中一般不真实。
“南秋,恭喜了。”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啊,是之礼兄。”尹南秋回头,“同喜同喜。恭喜之礼兄蟾宫折桂。”
“南秋!……秦兄。”云华隐此时却也从拥挤的看榜的人群中挤了出来,神色还有些狼狈,向尹南秋所在的地方走了过来。看到秦之礼的时候,云华隐的脸色不禁一僵,还是礼节性的道了一句恭喜。
“华隐兄,同喜。”秦之礼一笑。
不等三人再多说些什么别的话,就看见有礼部的官员满脸笑意地向秦之礼走来,想来放榜之后的那些程序还是要走的。
之后的几日便是整日整日的宴会,应酬那些王公贵族,达官显贵,尹南秋只觉得自己的一张脸笑的都僵硬的不像是自己的了,在一次宴会快要结束的时候不自觉地显出一丝愠色。
云华隐正在与一王孙谈笑风生,完全没有注意到尹南秋的脸色变化。
隔着重重人群,尹南秋看着云华隐意气风发的笑,突然就觉得,或许华隐兄,他本来就该是这样在官场里游刃有余,干出一番事业的人吧。而自己,终究,还是不擅长官场这些的事情吧……
尹南秋觉察到一只手搭上了自己的肩,转过身来看向身后之人。
“之礼兄。”尹南秋收起方才的落寞,向他笑道。
“和我就不用这么客气了,叫我之礼便可。”秦之礼温言道。
“哈哈,那怎么好意思。”
“南秋,你我二人之间何必如此客气。”秦之礼道,语气如常,却让尹清然再也无法拒绝。
“是,之礼。”
“南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秦之礼话题一转。
“哦?”尹南秋有些诧异。
秦之礼只是静静的与他对视,什么话都不说。
“那么之礼兄不妨说来听听,我在想什么?”尹南秋笑问。
秦之礼轻笑一声,“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十年寒窗换的一日金榜题名,在那些世俗之人眼中,我们是何等风光。他们却不知,这看似风光的朝堂,才是人世间最险恶的地方。既然走上了这条路,便再回不了头。”
尹南秋一惊,万万没有想到他竟会说出这一番话来。“之礼,这话别人可以说的,你却说不得。”
“难道你不是这么想的么。我只是说出了你所想的罢了。”秦之礼直视着尹南秋的双眼,竟似是想透过那里看到他的心里去。
“咳咳……”尹南秋装模作样地干咳一声。
“南秋,当我不曾说过便是。不过,我只想告诉你一件事。此事事关重大,你一定要记住。”
“什么事情?”尹南秋感觉自己的心难以控制地提了起来。
从此之后,再不比从前,你不能相信任何人,唯一能相信的,只有你自己。“秦之礼看到了尹南秋神色的变化,缓缓说道。
“嗯?”尹南秋更加疑惑了。
“你的华隐兄也不例外。”秦之礼附到他耳边道。
秦之礼温润的气息,带动了他耳边的空气,尹南秋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停了一拍,感觉浑身的血液都要流到那只右耳去了。
那几日的宴会之后,尹南秋在没有见过秦之礼,不过关于他的传闻倒是听了不少,秦之礼这等的风流人物,怎么会赢不到全京城的姑娘的芳心,怎么会不祸国殃民一番?
想到这儿,尹南秋不禁暗自一笑。
可是,可能正是应了那一句,天妒英才。放榜不到一个月,秦之礼的死讯就传遍了京城。
仵作验尸后说,死于咳血之症。
接着便是流言四起。
之礼,之礼……
你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快的……我还不曾问你,你的那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尹南秋轻轻一拨杯中碧绿的茶叶,摇了摇头。
他用了自己的整个青春光阴,宦海沉浮数十载,才模模糊糊地明白了当年你对我说的那一句话。
明白又如何,不明白又如何,逝者已矣。
当年的那个人,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十二 崖底
“你个臭小子啊!我被你害死了!怎么办啊,怎么办,我要怎么……”祁府之中,一向手段狠辣的刑部尚书祁远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在厅中踱来踱去,不时狠狠地瞪一眼面前已经和他差不多高的儿子。
“爹爹你不必太过担心,那梦泽山边的断崖也不高,再说你不是已经派了人去找他们两人了么……”祁徽羽看着爹爹这幅样子极为不自在,开口道。
“你懂个屁!”祁远程听儿子这么说,怒不可遏地骂道。
祁徽羽只得闭嘴。
“你知道什么,那云家公子云锦阳和尹家小姐尹清姿都金贵着呢,你当他们都像你一样是练家子啊,摔不死?!你知不知道要是他们之中有一个万一有了点什么事儿,你爹我就交代在这儿了!”祁远程用力一拍桌子。
“可是这事儿不是没有立案嘛,只是您独自在查么。”祁徽羽低声道。
“闭嘴!”祁远程气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说出了这一句。
“……”祁远程平复了一下情绪,才又开口道,“我本来查的好好的,就算没有找到那尹清姿,她却也没有什么生命危险,你倒好,来给我插一脚,算你浑小子有些本事,还瞎猫撞到了死耗子,现在倒好,不仅那尹清姿生死不明,还搭上了云锦阳!你说我要说你什么!啊?”
说到这儿,祁远程的怒火又窜了上来,抓起身旁桌上的茶杯就向祁徽羽掷了过去,祁徽羽也不躲,任凭自己的干净袍子变成了浅绿色。
“我是造了什么孽,生出你这么个东西!”祁远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爹,我错了。”沉默了许久的祁徽羽道。
“现在知道错了有什么用?晚了!跟我走,去云府向云相请罪!”祁远程伸手就要去拉儿子。
“且慢。”祁徽羽道。
“怎么了?”祁远程一愣。
“依孩儿看,此事还有些问题。”祁徽羽道。
“唔……”云锦阳突然觉得背后一阵剧痛,醒了过来。
再下一秒,便觉胸口如压了一块大石头一般沉重。
他一低头,就看到一个人伏在他胸口。还没有醒。
啊,是了,他下坠的时候抱住了尹清姿,护了她一下。
他慢慢坐起身来,不料背后又是一阵疼痛,想是摔下来的时候伤到了背部,现在伤口又撕裂了吧。
云锦阳从小就娇生惯养惯了,加上又不曾习武之类的,如今这么英雄救美了一番,不要说潇洒了,连命都快丢了半条了。
他咬着牙勉强坐起,用尽全身仅剩的那一丁点的力气,扶起尹清姿。
尹清姿却是一点儿反应也没有,任由他摆弄。
云锦阳心里突然有些害怕:尹清姿,不会是……死了吧!
云锦阳连忙伸手去搭尹清姿手腕,手忙脚乱地花了好长时间才找到了那微微弱弱的脉搏,云锦阳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云锦阳想了想,伸手去掐尹清姿的人中,掐的几下,尹清姿也幽幽醒转了过来。
“怎么是你?”尹清姿看向云锦阳道,她的声音还有些许的嘶哑,云锦阳与她对视,不禁又有些痴了。
“你说话呀。”尹清姿微微一蹙眉,眼神里有几分羞恼。
“嗯哼……这个嘛,说来话长啊。”云锦阳这才反应过来,答道。
“那就长话短说。”尹清姿毫不留情的打断了他。
“是是是,尹小姐都这么说了,我怎么敢不听话呢。”尹清姿脸一红。这个男人,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他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
“怎么样,你有没有受伤?”云锦阳问道。
“没有。”尹清姿活动了一下筋骨,除了有些酸痛,身上什么伤痕也没有。想上去,一定是云锦阳护住了自己,自己才没有受伤。
梦泽山这一处断崖,虽然不是很高,像她这样的弱女子,这么摔下来,最少也会摔断了手脚这样罢。倒是这个人,明明自己受了伤疼得要死,还在一个劲儿的问她有没有受伤。
“你呢,身上的伤要紧么。”尹清姿语气十分关切,却突然用手一捏他的背。
“哎呦!”云锦阳惨叫一声。“清姿,你还真下得了手啊……”
“嘻嘻。”尹清姿见云锦阳疼得扭曲的表情,不禁莞尔。
“我要是疼死了,你就得守活寡了。”云锦阳见她这么一笑,知她心情还不错,言语也有更加放肆了。
“你说什么!”尹清姿的脸突然就拉了下来。
“没什么,没什么。”云锦阳连忙住口。
“我还没有说要嫁给你呢。”尹清姿俏脸微红。
云锦阳直直的盯着尹清姿的脸,一时也忘了反驳。
“你盯着我做什么。”尹清姿见他这样,不禁有些微恼。
“没……没有啊。”云锦阳连忙狼狈地低下头。自己竟然有些结巴了?这事儿听起来和太阳从西边出来差不多诡异,风流倜傥的云大公子居然会对着一个女孩子结巴。
“咦?你在干嘛?”云锦阳这一愣神,再抬头时,却见尹清姿已经站起身来,弯着腰在草丛中找着什么东西,手里还兀自抓着一把草。
“想要活命的话,别烦我。”尹清姿头也不回地道。
这个尹清姿还有些脾气。云锦阳心里暗想。不过以前几次见面的时候都没有觉得呢?啊,是了,那几次见面都是爹爹和尹太傅在场的时候。但是她若是真的没有脾气,追到她那才没有意思呢。
云锦阳想到这儿,不禁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尹清姿听见他的笑声,又回过头来。
“嗯,没什么,没什么。你继续。”云锦阳咳嗽了一声,得了尹清姿一个白眼。
“把外套脱了。”尹清姿向云锦阳道,她将头扭到一边,脸色微红,似乎很是不好意思。
“你说什么。”云锦阳见她这样子,便起了挑逗之意。
“……”尹清姿转身就走。
“哎哎哎,你回来。我脱还不是么。”云锦阳急了。
尹清姿停下脚步,走了回来。
脱衣服的过程也是惨不忍睹,有好几处都被崖上尖利的石头划的血肉模糊了,衣服都粘在上面,如今血液干涸,撕也撕不下来。
“哎呦,你倒是轻一点啊,尹医师。”尹清姿不禁又恼怒又好笑。伤成这样了还有心思开她的玩笑。这个男人,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这样的天不怕地不怕。他这样的伤,若是再拖了几日,怕是要留下终身的疤痕了。这么好的皮肤留下了疤……
呸,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像他这样的花花公子,留了点疤才好呢。想到这里,尹清姿不禁呼吸有些急促。
“怎么了?”背对着她的云锦阳觉察到了她的异常。
“我在想,云大少的背,以后怕是要留点疤了。”尹清姿幸灾乐祸地一笑。
“……那有什么,这可是救清姿留下的啊。”云锦阳依旧没心没肺地开着玩笑。他觉察到尹清姿替他抹捣碎的草药的手一顿,接着便是用力的一按。
“哎呦哎呦,我错了。”云锦阳连忙讨饶。
“你再乱说话,我便再不理你了。”尹清姿道。
“是是是,尹大小姐不要和我一般见识才是。”云锦阳道。“不过,清姿你是怎么会认得这些药草的?”云锦阳万万没有想到,看起来娇生惯养的尹家大小姐还有这些急救的知识。他原本以为,这些官宦之家的小姐们,十指不沾阳春水,什么都不会,只会撒娇卖乖呢。
“以前我在爹的书房里偷偷找书看,便发现几本医药方面的书。这些药,我也只是凭着记忆找的,若是记错了,说不定会害死你哦。”尹清姿一笑。
“啊?”云锦阳一愣。
“好了。你……还是把衣服穿上吧。”尹清姿说这话的时候还是有些不大自然。
“是,尹医师。”云锦阳答道。
听他一口一个尹医师,尹清姿不禁又是一笑。
“那些黑衣人,没有为难你吧。”云锦阳这才想到摔下悬崖之前的事情来,问道。
“没有。我被他们关在一个房子里,被蒙住了双眼,什么都看不到,不过每天晚上都会有一个陌生的年轻的男人来到那里和我说话,有时候还……动手动脚,不过,却没有什么做……什么很过分的事情。”说到这儿,尹清姿不禁低了头,语气中也带了些哭腔。
“没事儿。只要你安全便好。”云锦阳伸手揽住尹清姿闻言宽慰道。
“嗯。”尹清姿轻声应道。她突然觉得,这个男子的胸膛好温暖,好想一直靠着。
过了许久,两个人才分开。
“哎,对了,我记得在断崖边上,除了我弟弟和祁徽羽那小子,好像还有个人,我摔下来的时候,那人挤了我一下,我去没有看清他的样子,只觉得是个熟人。你看清了么?”云锦阳问道。
“是周厉。”尹清姿道。
“啊?怎么是他?”云锦阳一惊。
十三 真凶
“他怎么会在这儿?”云锦阳问。
“我也不知道,今天很是不对劲,突然有两个陌生黑衣人,不是之前那个每天来的那个男人,把我带出了囚禁我的那个地方,解了蒙着我眼睛的黑布,带着我一路向断崖这儿来。然后那周厉便追着另几个黑衣人往这里来了,然后两批黑衣人汇合,周厉便看见了我,接着祁徽羽和云锦书也追上了我们。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感觉里面有些问题。”尹清姿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啊,原来是这样。”原来周厉是追这些黑衣人的时候来到这儿的。但是他干嘛要在自己冲上去救尹清姿的时候挤自己啊?难道他也要救尹清姿?他为什么要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