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知道自己得终究不到,那就放手,这世间上所有的相处,最不需要的就是束缚和拖累,这是她从小就明白的道理,为什么有些人就是不明白呢?
向来,西枣只有在情绪积压得无法自我排解的时候,才会找自己吐露心事,浅浅的释放,浅浅的勾勒心境,她自以为将一切心绪都收到很好,不痛不痒,可茉优越来越发觉,在西枣与苏夕重逢后的时间里,西枣的失意变得沉重,忧郁成为了负担,她已经陷进去了,是否已经变得无法自拔,茉优不可而知,但茉优知道自己一开始的对她的劝告似乎并没有起到作用,现在的西枣,茉优实在担心,她决定去看看西枣,西枣现在需要倾诉,需要宣泄,需要悟彻,她需要有一个知心的人在身旁拉她一把,帮她从迷途中走出来
可,从昨天到现在,对于苏夕,西枣只字未提
夜晚的维港,灯火璀璨,海风清凉,走近港岸,可以听见黑暗中,海浪拍打堤岸乱石的声音,规律而激烈
西枣坐着海滨长廊上层的观海台上,拉着身旁人的手,一面吹着海风,呆望着对岸的写字楼群之间绵延起伏的星光灯海,一面徐徐而谈,讲的大都是关于她,顾夏,CouCi之间的近况
“你和苏夕,还好呢?”
身旁的人突然的问话,打断了西枣东拉西扯的闲谈
茉优,她到底还是问了
西枣停顿了几秒,然后低下头笑了笑
“不知道”
“嗯?”
“说好,我知道她心里也有我的位置,说不好,是因为那个留给我的位置或许并不重要,她曾经和我说过,她喜欢男人,也喜欢女人,可我知道她这辈子都离不开男人,可这些,她或许并不明白”
一旦心中的装满心事的仓房被人打开了重锁,就没有办法再关合上了,里面的积压已久又无处可藏的情绪就像一层层倒塌的货架,堆积如山的货物像洪水一样向外奔涌而出,有些仓货需要被丢弃,烧毁,埋汰,有一些需要被整理,收拾,重新上架
那天晚上,在维港边上,西枣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说这么多,一桩桩一件件,从花园洋楼前苏夕的异样和拥抱,酒吧里苏夕的疯狂买醉,到阴雨天里苏夕的质问与强势,再到后来的故事,那些开心的,痛苦的,压抑的,委屈的她都说了,这一次西枣没有保留什么,但为什么她却觉得自己仿佛在述说着一个属于别人的故事,平平静静,不带有一点感情,泛不起一丝涟漪,是不是伪装坚强,强加设定,假设这一个悲伤的故事并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她的痛是否就能够少一点,就可以减轻一些呢?
可回到酒店,昏黄的灯光下,当房间重新变得寂静,只剩下浅浅的呼吸声,还有浴室里并不清晰的的哗哗水流声,躺在床榻上发呆的西枣还是哭了,一声不吭的哭了
她并不知道这样莫名的情绪是什么时候泛起的,但泪水来的是这么的突然,就像六月份的雨水,她止不住,也不想止住
茉优说,其实,你已经知道结果了
可,自己真的是知道了吗?
茉优说,最初这是一段你第一次真正动心的感情,在一开始你没有得到过,你花了八年的时间深深将它埋藏在地下,可有一天,八年前的感情失而复得,即使会你知道有一天会重蹈覆辙你也会去尝试,因为这段感情你藏在心里八年了,也耿耿于怀了八年,你以为八年前改变不了的,八年后的结局也许就不一样了,可到头来,你发现其实没有什么不一样的现在的你只不过是不甘心将好不容易挖掘出来的感情重新放回原位,重新填土掩埋罢了
可,自己真的是不甘心吗?
茉优说,有些东西你不看清,是因为你不愿看清,但总有一天你会看清的,到时候你就知道该怎么选择了
可,自己真的会看清吗?
床榻上的人背对着自己,只留下一个背影,安安静静,刚从浴室里出来的茉优以为西枣睡去了,笑了笑,收拾收拾,便轻手轻脚的上床,她想转身关灯,只是身旁细微的声音让她怔了怔,她没有关灯,而是静静的躺下,侧身搂住身旁纤瘦的腰,将背对着她的人轻轻的拥入怀里
西枣还没有睡,因为茉优听到了她悄悄的在抽着酸涩的鼻子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怀里的人不知从时候开始,默默地落泪也变成低声的哽咽,断断续续的,小心翼翼的
但,起码她哭出来了
“你知道吗,西枣,我一直很羡慕苏夕,因为你总是会因为她哭,因为她疼,而我也只能看着,心疼着,陪着你,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因为,你现在已经不属于我了”
沉默了许久,茉优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或许当她在一遍遍轻抚着西枣的耳际的柔发时,她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被西枣的情绪带进去了,因为现在的西枣做着和当初一模一样的事情,缩卷在自己的怀里无声的哭泣,那一回,是她选择放手的,她说时间到了,我们是时候该回归各自的生活了,那时的西枣躺下自己怀里哭了一整夜,她的哭,她的疼,都是为了自己如今时过境迁,旧事轮回,她的哭,她的笑,她的疼,她所有感情戏里的对象已经不再是自己,此刻,除了讽刺,寥落,虚无,痛感,茉优什么都不剩了
缩在怀里的人终于转过身来,抽泣着看着自己
“你哭了”
西枣伸出手沿着狭长的湿痕轻轻擦去茉优滑落至鼻梁的泪水,小声说道,她深深吸一口气,想破涕为笑,可她的笑比哭还要让茉优难受
茉优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心和当初的那个夜晚一样,会有抽一抽的疼痛感,她忍不住自己想要靠近那个人的心,就像决定离别的那个深夜里,轻轻的捧起怀里人小巧的脸颊,闭上眼一点一点吻尽她眼眶里不断滑落的泪珠,咸味,哭味,涩味混合的味道,苦楚得让她不禁落泪
脸上贴近的滚烫的热气,柔和的气味,清凉的触感,熟悉得让西枣晕眩,发麻,新与旧的记忆,那些过去,关于她和茉优的,那些现在,关于她和苏夕的,如同咸湿的潮水般扑面而来,交叉重叠,让她措不及防
茉优的泪像雨水一样沾湿了自己的脸庞,她的额抵着自己的额,冰凉的手指轻轻的摩擦着自己干燥的唇,哽咽着,低声着,用嘶哑的声音问道
“可以吗?”
西枣没有回答,她缓缓闭上眼,任由对方慢慢的靠近,热气交错,直到双唇留下一片湿热,夹杂着温凉的水渍,又咸又苦
那一夜,茉优靠在西枣光滑的背上,贴近唇边细腻的皮肤,她说
“如果,没有达郎,一切就不一样了,我们会在一起”
“是啊,就会在一起了”
眼角一颗热泪划过,浸润了白色枕头,在一处未干的湿纹里留下痕迹,西枣的嘴角微微上扬,苦涩的笑了
苏夕,西枣不知道她是不是在与自己呕气
周一的那一通电话,当苏夕抱歉的告诉西枣自己不得不改变西枣与她约定好的行程的时候,西枣异常平静,她只是冷冷的说了一声句,知道了
对不起,苏夕有些沉默,她说,你不要这样,我知道,知道我这样做会让你不开心,可你这样,让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你要我怎么做,大吵大闹,哀求你不要和周黍走吗?
西枣深深吸了口气,极力想要平复激起的失望和怨恨,她不想像一个怨气冲天的小三一样,对着手机那端吼叫,控诉,哭闹,的确,她扮演的就是那些世间令人唾弃的小角,她可以像书里,电视剧里,电影里所演的那样,所有的桥段她都可以尽情发挥,因为这就是她的角色
可惜,她做不到,可,做到了又能怎样,难道苏夕真的就会抛弃周黍,抛弃家庭,抛弃一切,选择自己吗?
这些,不就是自己心甘情愿选择的吗?为什么就不能安分守己的待在自己的位置上,为什么非要僭越,为什么要一定要得到得更多更多?明明知道这样做,失去的只会越来越多
我要上飞机了,你,和周黍好好的
苏夕还想解释些什么,西枣突然不想听了,匆匆将通话切断
到达香港的那个夜晚,苏夕给西枣打了三五通电话,西枣任由握在手里手机,震动,发亮,闪烁,她没有接深夜时分,苏夕又从微信上发了很长的一段文字,她在解释,她并不是有意的,一切都是情非得已,机票黍瞒着自己订好了,黍好不容易请了假,说是要多抽时间陪孩子和自己,上次的吵架,黍一直耿耿于怀,他说这一次他想要好好弥补自己
所以,所以苏夕不能负他,她也没有理由去辜负
苏夕说,下次,我们还有很多个下次,下一次她一定不会失约
温凉的水珠一滴一滴的砸在屏幕上,把文字晕染开来,西枣仰起头深呼吸,睁大了发红的眼睛,企图让泪水倒流,这一次,她依旧没有回复,她以为的自己冷漠会是一种成功的报复,可那晚上,她失眠了
之后的几天里,苏夕就好像消失了一样,西枣收不到来自她的一条信息,一通电话,就连她的朋友圈也好像早有预谋,停止了更新,苏夕以前不会这样的,西枣知道苏夕生气了,可难道自己就不能使些小性子吗,自己也是有喜怒哀乐的啊西枣不肯妥协,不就是冷战吗,她最擅长这个,那她也消失好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西枣下定决心这些天不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展会上她一直在忙碌,勤劳的工作,展会后她就陪着茉优,陪她吃饭,逛街,游走在香港狭窄的街头小巷
西枣记得有一天,两个人搭乘着天星小轮前往中环码头,一路从中环坐着半山扶梯上山,走走停停一直来到扶梯的尽头,来到半山区,停顿之后,两个人却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安排,一顿短暂的纠结后,两个人决定沿着干得道这一条僻静的林荫小路一路往前,下山寻找前往太平山的上山缆车
那天,西枣在凌霄阁上待了很久,但她什么都没有想,脑子里一片混沌,她想在一片空旷之地中放空自己,就像一只高空中翱翔的飞鸟
黄昏时分,西枣趴在玻璃围栏上鸟瞰夕阳下维多利亚港两岸的金黄色的城市景观,静静的等待着日夜交替时,整座辉煌的城市在夜幕下瞬息变化的那一刻
黑夜降临,华灯初上,山下灯海浮动高处的风景由清晰变得模糊,直至彻底融进黑暗之中,凉风涌动,吹鼓着西枣的宽松的白色衬衫,飞舞的发丝也被吹得散乱,山下的城市繁华落尽,光热沸腾,此处远观,没有置身其中,听不见那里的的杂闹与喧嚣,看不见那里的车水马龙,闻不到那里物欲与躁动的气息,仅仅只是得到了一个虚幻,一个大致的轮廓,如同沙漠腹地里的海市蜃楼,让人在感叹之后,只剩下无尽的空虚与悲凉
西枣的心又开始变得空荡荡的,这种感觉持续许多年了19岁,那年暑假,当西枣从北方的大学回到南方,她发现心里的家好像不见,父亲与母亲将住了十几年的房子租出去了,搬进了一个更大的房子,属于旧家的一切痕迹都消失,小学,初中,高中的记忆也随着旧家废弃的家具,书籍,杂物,大大小小,被几辆收破烂的三轮车统统打包运走,而新房子西枣从没有把它称作,家19岁那年也就成为了西枣人生里的第一道分水岭,19岁以前的故事西枣已经找不回来了,现在每当母亲絮絮叨叨的讲叙她儿时年少的经历时,西枣只能笑一笑说,她不记得了,她的确不记得了,那些事情即使能从脑海中翻出冲淡的痕迹,也太过陌生,也是,19岁以后,她就在一点一点的失去19岁以前的记忆,到现在,记忆已经残缺得什么都不剩了,甚至有很多时候,她都在怀疑母亲那些叙述的真实性,就好像那些根本就不是自己的故事,她只是一个旁听者,听着别人用着自己的名字编写着小说里的章节,绘声绘色
也就在19岁那年,她的心不知何时开始生病了,原本实落落的心脏好像被掏空,缺了一块什么,变得空洞,轻得不见重量,让她心慌,让她不安,让她如同浮萍野草,漂浮不定,她找不到归宿,这是她缺失的东西她也知道,这么多年,她所做的一切,她所有的努力,都是在为将她19岁那年失去的东西找回来,可她走过无数座城市,遇见过无数的人,到现在她的心依旧是空落落的,她依旧是没有根的人
山下的繁华盛世,精雕细琢,美不胜收,却华而不实,它填补不了内心深处的缺失,空白依旧会延续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触景生情,西枣心里的虚无,空洞的感觉被无限的放大,变成漫漫无边的黑洞将她一口吞噬荒凉,悲怆,迷茫气息从身处繁世之下的小人物身上弥漫开来,又在下一刻混合融入周围世俗大众的气味之中,没有人感知,更没有人会去关心
其实,在她与苏夕之间,西枣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知道自己会得到什么,更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继续下去,就好像人生失去了规划,而她却企图在无序中寻找归途,她想要在苏夕身上找到她失去的东西以前,在茉优身边的时候,她也这样做过,可惜最后终是无果这一次,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执着,就算希望是再怎么渺小,就算她的攥着的拳头已经不像以前那样紧实,那样有力了,可也依旧没有松开,或许她还是想赌一把吧
所剩的也已经不多了,留着也是没用的,全部挥霍出去,没了悬念,是否能换回一份安心呢?
“还好吗?”
风中飞舞的发丝,被一双温柔的手捋顺,置于耳后,茉优握住她靠在栏杆上冰凉的手,低声问道
“嗯,没事”
西枣转过身依靠在身旁人柔软的身体上,拥抱的温暖或许能缓解她的心病,她没有说话,闭上眼睛,深深呼吸,安静地享受着此时此刻的温情和安心,可她不能贪恋,片刻之后,西枣然后恢复以往的笑容,她离开了茉优的怀抱,拉起茉优的手,准备离开
“我们去吃饭吧!”她笑着说道
那天晚上,茉优到底还是问起了苏夕,其实这几天西枣一直很镇静,工作,游玩,休憩,在所有的状态中她几乎没有流露出什么异样,可那一个晚上,她终究藏不住她内心的情绪,在宣泄之后,残留的感性浓烈而郁抑,她无处安放,不能拾回,无法抽身,也只能哭泣了
浓重的深夜,一个女人心口被悲怆划破的裂痕,另一个女人用身体帮她缝补回来
那些茉优的话,她句句在心,她也不是没有想过,道理她都懂,可懂得又怎样,这世上,懂得道理的人何其多,可许多人依旧过不好这一生
六月二十九日,周五,展会的最后一天,参观者依旧很多,西枣告诉茉优,CouCi的作品在这次设计展里获奖了
茉优说展会下午的颁奖仪式,她一定会来捧场
下午,三点,茉优手里捧着一束香郁的百合,从幕后走来,她微笑的伸手抚平西枣衬衫领口处的小褶皱,她说,恭喜
西枣接过花束,她低头轻嗅,白嫩的花瓣上芳香四溢的露珠沾湿了鼻尖,她歪着头,张开双臂用力将茉优拥进怀里,轻声道谢
“谢谢,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
之后,在红毯铺就的颁奖台上,西枣接过主办方手里的玻璃奖杯,沉甸甸的,她不得不双手握紧,捧着手心上,然后微笑着面对台下闪光灯刺眼的光芒只是,在下一个瞬间,她忽然怔住了
那一刻,周围各种的声音,双手的鼓掌声,相机的快门声,沸腾的人声,高跟鞋与皮鞋的踩踏地面的声音,座椅挪动的声音,好像都是另一个空间的,她完全融不进那个单元,模糊不清的吵闹声中,她清楚的听见自己的心跳,频率并不规律,有些快速
台下,人群之中,西枣看到了一个人,明眸弯月,笑靥如花,她看的是自己
“你怎么来了!”
颁奖仪式结束后,西枣走进散场的人群中,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西枣知道顾夏一定也在等着自己,很快她发现了站在过道附近座位旁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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