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
返回尖沙咀的路上,在机场快线列车安静的车厢里,西枣靠在玻璃窗檐上,双眼无神的望着窗外飞快掠过的城市景色,荒草丛生的城郊,蜿蜒的高架桥,整齐排列的路灯杆,老旧的居民楼,奔驰在柏油路上或大或小的车流,青翠的路边植被,伫立在站台上面无表情的候车人群,这些与自己无关的景,却让西枣心中的空寂感莫名的与车厢里列车员机械快速的报站声一起在静默的空间中回荡开来,变得越来越强烈,西枣不得不深深吸气,呼气,只为了不让自己的逐渐变红的鼻子继续酸涩下去
兹兹——
怀里的挎包里手机开始震动,西枣揉了揉干涩的眼睛,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来电头像让西枣怔住了,她迟疑片刻按下接听
“喂”
“西枣,你,你还好吗?”
手机那头熟悉的声音伴随着模糊不清的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清晰的传送过来
“好,你好吗?”
西枣急忙擦出眼角的湿润,笑了笑平静地反问
“嗯,我现在在海边,这边真的好美,不知什么时候能和你一块来,你来了也一定会喜欢上这里的”
“是吗?”
手机两端就这样陷入了沉默,西枣低下头任由眼眶里打转的泪花一点一点地滴落在浅蓝色的牛仔裤上
泪,她想止住,可到底她还是没有止住
“我想你了”
苏夕突然说话了
“嗯”
西枣苦笑着,只是点了点头说了个“嗯”字,心里蔓延的酸楚之味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回答些什么,除了一个嗯字
“等我回来,好吗?”
“好”
那天从机场回来,西枣的心变得好乱,好累,她想好好整理自己的心绪,但越想越是沉闷,最后也只能放弃自己无用的行为
西枣没有回酒店,而是选择从弥敦道最南端一路向北,她想走一走,或许走一走她混沌不堪的心就会变得清明,或许她就知道以后的路了
周日下午,阴天多云,就连污浊的空气也是滞流的,没有风,闷热无比,街道人潮攒动,车水马龙,沿着弥敦道可以从尖沙咀一直走到旺角,这一带属于香港的老城区,街道两旁大都耸立着老旧高大的的居民楼,楼面大都经过多年风雨的洗礼,在褪色后又变得肮脏,外置空调机的机身铁皮已经发黄生锈,像一个个陈年疙瘩附着在大楼的发黄发黑的皮囊上,向外突出的阳台,窗户,狭小而拥挤,远远望去,那些窗檐,阳台上铁围栏上像是多年未曾清理,黏着着各种肮脏的颜色与沉积物,这些香港本土特色浓重的住宅高楼密密麻麻的一栋一栋的挤挨着,没有丝毫空隙,甚至许多旧楼间夹杂在栋摩登的商业大厦之间,让人心生异样在佐敦至油麻地的途中,一路上的许多旧楼正在修缮,高耸的楼体被披上了一层层深绿色的建筑用纱,让人总觉得这座城市就好像变成了巨大的荒凉的建筑工地,空中到处都是施工的现场阴沉沉的天空下,街道的现代与繁华与楼体的颓败破旧对比鲜明,光怪陆离
街头清一色的华丽品牌商店,还有各色食肆,药妆以及护肤品店铺,街头的巴士站牌下,总是排着一条长长的队列,无聊的人们或低头敲打着手机,或者低头阅报,耐心的等待下一趟到站的双层巴士,狭窄的人行道上人群不断的交织,融合着不同肤色的面孔,不同国家的语言,但似乎每一个朝西枣迎面走来的人总是步履匆匆,面色匆忙肩膀被来往行人几次撞击之后,变得格外的疼,可西枣依旧把双手插在裤袋里,慢腾腾的踱着散漫的步子,面无表情的朝前行进,俨然成为涌动人潮里的异类
路旁有几只乐队在卖力演奏,高音呗的音响硬生生遮盖住了街道上飞驶车流的噪音与尘埃,她停驻在一处街头表演的角落,那里两个年轻的欧美人正在用脚下调制的液体吹出一个个巨大的彩色泡沫球,泡沫庞大得可以装下一个成人,三两只梦幻的透明泡沫缓慢的向人群飘动,触地,又在一瞬间无声破裂,引起路旁的无数围观者的欢呼雀跃,鼓掌呐喊
杂闹的尖叫声中,一只透明的巨球吹向西枣的方向,脆弱的身躯晃动着扭曲的姿态笨拙地挪动,下沉,一点点的靠近,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触摸,可就在指尖快要触及到泡沫球的时候,泡沫触碰了地面,瞬间,脆弱的薄膜被刺穿,泡影轰然破灭,化成虚无
“下雨了!”
人群中不知有谁高喊一声,围观的路人尖叫着,抱头哄然散去,灰蒙蒙的天空中,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将路上漂浮的几只泡沫球尽数破坏,街头艺人仓惶的收拾好脚下的行李跟随逃窜的大众,消失在街头的商店铺头之中熙攘的人群如潮水般散去,喧嚣的街道在下一刻突然变得异常安静,安静得能听见车辆轮胎辗压积水的声音,水花飞溅的声音
西枣迟钝的收回僵滞在空中的手,她抿了抿向下弯曲的嘴角,重新将手插回湿漉漉的裤袋里,转身消失在只有零零星星几只雨伞浮动的街头
弹丸之地的香港,从尖沙咀,佐敦,麻油地,再到旺角,也不过一小时,返程的街道比起来时宽松了不少,道路不再拥挤,之前熙攘的行人就好像凭空消失一般,只剩下无数把漂浮在空中大大小小的雨伞,匆忙而过马路上湿漉漉的,到处都是被踩踏的肮脏积水西枣的全身上下都已经湿透了,透明的雨滴混合着街头难闻的汽车尾气的味道从西枣湿乎乎的头发上大颗大颗的下落,在西枣苍白的脸颊上留下一道道雨水斑驳的痕迹过往的行人神情怪异的看着路上这个低着头漫步的女人,不撑伞,不躲雨,而是缓慢地在雨中散步发呆,只是女人怪异的行为并没有引起匆忙赶路的人们的关注,视线瞥过,停留也只是多了几秒,行人们便收起自己好奇的心,赶往下一个目的地
西枣是在散心,可是来回一趟的漫步并没有带给她想要的结果,甚至于就连她是怎么从旺角那一端徒步回来的,她也已经记不清了阴沉忧郁的天气,繁攘的街路乱象,颓废的城市之景,就像一场离奇古怪的梦境,把她所有的知觉,情绪,记忆都卷走了繁荣下的衰败,喧嚣中的寥落,盛景里的颓废,描摹着一出起荣城下的浮世绘,她也只不过是埋没在芸芸众生里的一人,渺小如微尘,繁世尘烟遍地,每一粒小小的尘埃都期待着某一天自己飘泊的轨迹在找到乐土后便停止伸展,然后尘埃落定,附着,扎根,孕育新生西枣不知道她顺着这条路到底走了多久,寻路太长,或许有一天她就不再奢望了
有些人可以陪自己走过一程,可愿意陪伴走完一生的人又在哪里呢?时间不断敲打着曾经的的骄傲,天真的梦想也成为行骗自己的理由,自己总在想,其实找不到,一个人活着也能很幸福,可到了某个年纪之后,一个人的日子也变得不再那么洒脱豁达,表面上刀枪不入的坚强,也只不过是一副自己为自己披上的虚假皮囊罢了
或许,生活教会了自己如何去弥合伤口,但留下的永远都是是那些不安,躁动,慌乱的问题,还有无处安放漂泊的心情
曾经,她会想象,想象用自己的一生换取去一场爱情的不老不朽,而现在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能力去交换了
灰茫茫的天空,风走,云涌,车水马龙的城市里,拥堵的不只路上的人群,还有多少人的内心呢,下一站自己终将会到达哪里,而幸福的转身,又会在哪个路口?
一切,可想,却不可猜,只有迷惘
七月一日,周日,在香港的最后一天,傍晚,顾夏接到西枣的电话,说是约她吃饭,顾夏答应了
两个人与往常一样,在一家熟悉的餐厅,吃饭,闲聊,然后在餐后并肩同行,走在华灯初上的城市街头,消食,散心,只是今天,不知为什么顾夏的话不多,大多都是西枣在徐徐而谈,她只是安静地听着
晚上七点五十分,维港的滨海长廊上已经聚满了围观的人群,大多数是观光游客,维港每晚八时都会有灯光表演,那时,港湾周边的摩天大厦就会化为灯光交织的舞台,将维港的天际变成一场持续十多分钟的镭射灯光音乐秀场本地居民早就对这样的灯光表演司空见怪,不过各国各地的游客总会慕名而来,只为欣赏这里被列入吉尼斯纪录的灯光秀,其实没什么可看的,只不过是将楼顶的镭射灯的光线,按照音乐的节奏,排列,组合,映射,形成大小各异,色彩不同的图案罢了,西枣没什么心情去观赏即将上演的汇演,此时她更关心身旁的顾夏,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今晚顾夏的情绪不佳
“那天的千层蛋糕,很好吃,谢谢!”
走在露天广场的星光大道上,西枣突然想起什么,她开心的转过身对顾夏说道
“你喜欢就行”
顾夏抬起头,微微抿起嘴角说道,然后低下头默然走上了滨海长廊的上层阶梯
西枣愣了愣,顾夏是有心事吗,为什么她感觉顾夏的身上流露出一种寥落的气息,这种的情绪,一时间她不知该如何去排解
不知什么时候,人群中爆发出惊叹的呐喊,广场植被花坛里装置的扬声器开始播放背景音乐及粤语旁述,夜晚八点,灯光秀开始了
灯光音乐的节奏十分动感,可却让顾夏觉得有些恶俗,空中炫舞的灯光效果顾夏本是无心观看,她只不过是想消遣时间,她不想回去身旁的西枣,顾夏看着她仰着头望着天空色彩斑斓的光线,那双清澈的眸子里装下的都是闪耀的颜色,飘舞的发丝轻拂着她柔和的侧脸,让她白皙的脸蛋看起来更加小巧,扶在石阶边缘的那只手,离自己的手是如此之近,近得可以若即若离的感觉到皮肤之间柔软的触感,近在咫尺,可顾夏却不敢伸手握住那只手,即使她有冲动,也被难平的心绪浇灭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华丽的灯光秀落下帷幕,看戏的人们也都三三两两的散去,游人少了,吵闹不再,维港又恢复了夜晚的宁静,身旁的西枣不知什么时候离身,顾夏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只是身旁空荡荡的,她的心也变成了空洞海面上雾气渐起,弥漫,海岸对面的光与影变得一片迷蒙,长廊下,年轻的歌手抱着吉他唱着悲伤的情歌,低沉的嗓音在湿润的空气中缓缓流淌,听着听着,不知不觉中,顾夏的眼眶泛起薄雾,顾夏自嘲的摇摇头,咬住下唇,将喉舌里苦涩感重新吞咽
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脆弱,这从来不是她,根本不是
“顾夏,喏!”
有人在叫她的名字,接着眼前突然出现一只甜筒,顾夏下意识地抬起头,她看到西枣在对她笑
“你不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吃上冰淇淋就会好吗,喏,给你!”
“谢谢”
顾夏扑哧一声也笑了,她实在有些意外,居然西枣还记得那一次她说过的话,那件事情已经过去六七年了,那时她们都还在日本
更加意外的是,九点多回去的时候,西枣微笑的伸出手,手心向上对着她,顾夏愣住了,她有些迟疑,只是嘴角扬起的弧度变得越来越高翘,她抬起手握住那只温热的手心
“是不是,你对每个人都这样好?”
顾夏不知道自己本是晴朗的笑容突然间会变得有些苦涩,她低下头自言自语的说道
“嗯?”
“没什么”
“我们回去吧“
西枣握紧手中冰凉的手,转身朝露天广场走去
回到上海的日子,一切都恢复得平静,生活重新回到熟悉的轨道,日复一日
苏夕不在,西枣恢复了每日加班的日常,就好像时间被拨回到了五月初,那时她和苏夕还没有在一起,西枣如往常一样,上班,吃饭,下班,睡觉,只是现在,生活的节奏里多了丝丝想念,淡淡的,并不明确
苏夕每天都会打一通电话问候,或者与西枣在微信上浅浅的聊天,她聊着异国他乡的游历,发来周黍给她拍的照片,询问西枣的近况,两个人都避免提起有关周黍的话题,苏夕以为自己只要避免提及敏感点,就可以抚平西枣的起伏的心绪,可这颗地雷随处可见,西枣随手打开微信,便可以看见朋友圈里每天更新的状态,大都是是周黍一家人的合照,还有旅游的心情文字,这里面,有周黍发的,也要苏夕发的,西枣做不到视而不见,因为她总是忍不住打开微信查看更新,然后看完后又是一番不可避免的虐心过程,西枣知道自己是在找罪受,可她就是管不住自己不听话的手
不过,从香港回来后平淡的日子里,到是发生了一件让西枣觉得吃惊的事情
有一天,顾夏若无其事的告诉自己,她要去相亲了
这句话惊得西枣差点没把含在口里的咖啡喷出来,顾夏居然要去相亲了!
顾夏说过经过那一段撕心裂肺的感情后,爱情就变得可有可无了,她说过一个人的生活有声有色,光鲜亮丽,根本不需要另一个人来点缀,她更说过自己宁愿等待,也不愿将就西枣为什么会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当时顾夏的话句句戳中她的内心,她与顾夏是如此相似甚至顾夏开玩笑的说过过了四十五岁,如果彼此都没有找到那个对的人,那么两个人就在一起吧,西枣记得当初自己还一脸认真的答应了
可,这么多年过去,自己还在坚守着自己的原则,顾夏怎么就要放弃了呢,为什么?
“为什么!”
西枣惊诧的问道
“我今年已经32了,家里也催了许多年,以前还可以拿CouCi作为借口,可现在CouCi的发展已经步入轨道,再没有什么可以敷衍的理由了”
顾夏一脸平静,她笑了笑,用拇指轻轻擦去白色杯沿处的一片淡淡的红唇印解释道,在顾夏的脸上,西枣看不出不愿,也没有不甘,她似乎已经选择了接受那些所谓“为你好”的安排
“可……”
西枣还想说什么,可到底还是止住了,的确,即使她能理解顾夏的想法,她还是想劝阻,毕竟她都等待了那么久,那么多年,但是,终究她无法干涉,这是顾夏的私生活,更何况顾夏已经有决定了
“那个相亲的对象怎么样?”
西枣无法干预,也只好扯到另一个她关心的话题上
“留美的医学博士,刚回国,姑母介绍的,看过照片”
“你喜欢吗?”
西枣小心翼翼的问道
“还不知道”
顾夏低头一圈圈打转着杯里的调勺,笑了笑,她说,还没有定论可不知道为什么西枣会觉得心里有些失落
“不知道吗……”
对面的人突然低声的呢喃,像是在自言自语,顾夏像是听到了什么,她的心咯噔一下停了节拍,平淡如水的眼眸里划过一丝起伏的波澜
周日,苏夕回来了,与往常一样,给西枣带了大大小小的纪念品,西枣望着桌上花花绿绿的购物袋,听着苏夕坐着床上兴致勃勃地讲述着异国的风情,轶闻,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没有以前的心情,那些东西她不再感兴趣了
接下来的生活照旧,平静像一条笔直笔直的线向明天,下一个明天,再下一个明天延续,西枣还是会答应苏夕所有的要求,几乎也未曾失约过,一起吃饭,逛街,或许硬着头皮到周黍家里赴约,偶尔苏夕也会来西枣家里过夜,小住只是现在西枣不再像以前那般怨尤,那些以前她总是无法忍受却不得不面对的事实,现在她都可以坦然接受了,接受苏夕来回奔波于周黍与自己之间,接受苏夕谈论所有不属于她的家庭琐事,接受苏夕变得越来越在乎周黍,接受苏夕从不提及她们之间的未来西枣不再逆来顺受,就好像她已经学会了真正接受苏夕给她安排的位置,温顺,乖巧,不抱怨,不强求,让牵强的一切都变得理所应当,合情合理而苏夕呢,西枣觉得她是高兴的,也是心安理得的,就好像不用自己点破,西枣就已经明白了她到底想要怎样的生活,并且也随了她意愿这样做了
或许这世间上,没有哪一位情人比西枣做得更加称职了
看似一切如故,可温凉如水的日子,西枣还是感觉有些东西不一样了,现在,在每一次与苏夕的相处里,她居然找不回以前的那种感觉了,那些心喜悦然,满心期待,小心翼翼,怅然若失,大部分感性的知觉都好像变成了烧水壶上方冲出的白色气体,被蒸发得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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