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迅速把人抬上车,廖铭亮明身份,说过后会有人去处理,救护车便又鸣着笛,飞驰而去。
“你拉着人,要上哪儿去,干什么?”
廖铭两道锐利的目光落在司机身上,裴郁看到那司机惊魂未定,夹着烟的手指还在微微抖索。
“我……我也不知道这怎么回事……我不知道她还没死,这跟我可没关系啊警察。”司机忙不迭地辩解,“是小彭叫我拉过去的……”
“小彭?”廖铭眉梢微挑,“彭冬冬?”
“啊,是。”司机紧着点头,“他说叫我直接拉到西湾村口,那块儿有人接着。我可真不知道这人还没死呀,要是知道,我肯定不干呐。”
裴郁看一眼廖铭,对方也朝他望过来,略一点头。
这大概也是彭冬冬的“货”之一。
“人还没死,你们就给装棺材了,缺不缺德呀!”豆花儿从惊吓中缓过神来,瞪着那司机道。
司机一肚子苦水没地方倒,皱了眉头叫屈:
“真不是我呀……”
廖铭一抬手,制止对方的喊冤,看了看裴郁和豆花儿:
“走一趟?”
裴郁点头,转身向车旁走去。
身后,他听见廖铭又问了那司机几句时间地点之类,豆花儿也在一旁附和。
疯女人啰啰那张惨白的脸,青紫的唇,又浮现在他脑海中。
安眠镇静,安眠镇静……
他眸光忽然一亮。
杜雪死亡现场那只空荡荡的药盒,奥沙西泮片,正是安眠镇静类药。
第47章 开门,警察
“不说,就是涉嫌故意杀人,跟我走一趟吧。”
廖铭亮出警察证,摸出随身携带的手铐,就要挂上眼前中年男子的手腕。
“别别别……”一脸苦相的男子连忙躲闪,挠挠头发,赔笑道,“我说,我说。”
另一位留着小平头的年轻男子,也跟着附和:
“我们说,都说……”
从灵车司机那儿问出时间地点,他们风驰电掣赶到西湾村,果然,在村口发现了一中一青,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像是在等什么人。
起初廖铭上去询问,两人什么都不肯说。直到廖铭表明身份,并告诉他们,被塞进棺材的那个女人还活着,两个人才害了怕,纷纷交代。
原来,正像在医院后门遇见彭冬冬和沈月容接头那晚,裴郁所听到的,隔壁沧陵市某地发生矿难,这位小平头的兄弟也是遇难者之一。意外早亡,无家无后,家里便张罗着,给配一门冥婚。
和村里其他人家一样,他们找到鬼媒人“容姐”,由她寻找女方。但这位容姐一般不会亲自下场,只负责电话联系,一应操作上的事,都是“彭司仪”在跑。
廖铭拿出彭冬冬照片,经他们辨认,确定就是彭司仪。
他们还说,冥婚这风俗,在村里一直流传。未婚而亡的女子,是不能埋进祖坟的,否则就会因为阴气太重而激怒祖先,遭天谴。而早亡的男子,如果没有成婚,就会因为孤独和憎恨,变成恶灵,诅咒整个家族。
而冥婚过后,对于女方家而言,一是可以获得大笔金钱,二是让女孩早日埋入夫家祖坟,以免搅扰得家宅不宁。对于男方家,就能过继亲戚的后代,让这一脉有个传承,不至于断了根。
总体来说,是个互惠互利的事,多少年来,始终如此。
村里的父母都认为,只有孩子成了家,自己才算完成了抚养义务,了却一桩心愿。将来到九泉之下,也有脸面对列祖列宗。
那小平头起初时,还说得试试探探,遮遮掩掩,后来讲到兴起处,眉飞色舞,头头是道,前因后果,都给分析得明明白白。
裴郁跟廖铭不无担忧地对视一眼,双唇抿成一条线。
破除封建迷信,普及义务教育,任重而道远。
一边的豆花儿听得直咋舌,一双瞪圆的眼睛满是不可置信。在小平头讲到传承时,裴郁还听见他忍不住插了句嘴:
“……还传承这一脉?爱新觉罗第几世孙啊……”
小平头还说,一般都是男方出很多钱,去买女方。只要钱到位,尸源之类的事不用他们操心,约好时间从彭司仪那里领人就行。至于价码,几万到十几万不等,要看女方的质量。他家给的钱不少,彭司仪答应,给弄一“新鲜的”。
但他们又指天应地发誓,绝没参与到杀人中来,彭司仪怎么运作,他们是完完全全,一无所知。
裴郁轻轻吐出一口气。
至此,彭冬冬和沈月容倒卖尸体配冥婚的案件性质,终于敲定了。接下来,再搜集到些确实的证据,就可以将他们抓获归案,一网打尽。
眼看着接女方的事已经落空,小平头和那中年男子也赔着笑脸道:
“我们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这杀人的事儿,真是跟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们……能走了吗?”
裴郁看到廖铭又盯了他俩好一会儿,直到两个人脸上的笑容都有些挂不住,呈现僵硬状态,才开口道:
“案子告破前,如果你们说出去……”廖铭故意停顿几秒,沉声缓缓,“不仅钱要不回来,还要算你们同谋。”
“是是是,我们知道,保证不说……”两位村民忙不迭地表态。
廖铭这才大手一挥,放人离开。
目送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村口,裴郁收回视线,看到廖铭略显凝重的神情。
豆花儿此刻也完全把恐惧抛在脑后,瞅瞅他,又瞅瞅廖铭:
“我们现在……怎么办啊?”
廖铭望向裴郁:
“抓捕沈月容。”
裴郁点点头,一面摸出手机,一面转身朝车上走去:
“我来打电话,尽量拖延时间,豆花儿,你定位。”
身后的两个人也跟过来,迅速就位。豆花儿从车上拿过笔记本电脑,挂上耳机,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裴郁见他已准备好,便拨通了沈月容的号码。
接通后,他以父母那边不放心为由,询问女方的详细情况,并对价钱,时间,甚至婚礼流程,提了许多要求,勉力延长通话。
豆花儿全神贯注盯着屏幕,敲键盘的十指如飞。
七分二十一秒后,豆花儿骤然停止敲击,转过脸来,对他比了个OK手势。
接收到信号,廖铭启动引擎,直奔那个地址而去。
裴郁略一点头,便收个尾,利落挂断电话。
————
循着屏幕上的地方一路找去,一个小时后,车停在西城区一栋筒子楼下。
追踪显示,沈月容的手机信号,就出现在这栋简陋楼房内。
此时天色已晚,廖铭带着裴郁和豆花儿,顺着亮灯的屋子一间间摸排过去,终于在二楼一个房间外,听到了沈月容的说话声。
同时传入他们耳中的,依稀还有另一个男声,却不像彭冬冬。
裴郁闪在一旁,见廖铭扣响房门:
“开门,警察。”
房内人声顿时消音,一片静默。
还没等廖铭再次敲门,屋后便响起一阵手忙脚乱,叮咣四五,推翻东西的声音,伴随哐啷一声,似乎有人从窗户跳了出去。
“哎……”豆花儿低呼,转身就想跑下楼,裴郁立在原地,斜斜一抬手,拦住了他。
有廖队长在此,还怕人跑了吗。
廖铭一个翻身,利落跃上旁边的高台,再一闪,便消失在楼后。
再次出现在裴郁视野中时,廖铭手里拎着个神情沮丧的陌生男人,四十岁上下,穿一身半新不旧的灰色西服,来不及整理衣装,套得歪歪扭扭。
让屋里的沈月容打开门,廖铭将西服男推进去。
裴郁看到,沈月容同样造型不大整齐,垂了头,不言语,立在床旁拨弄头发。
“你们,什么关系?”
裴郁站在门边,听到廖铭直截了当开口。
“我们……”西服男支吾两声,指指桌上一副散落的扑克,“……一块打牌的,斗地主……”
裴郁听到身旁豆花儿撑不住,笑出声来,又连忙咳嗽两下,掩饰过去。
他暗想,演技连豆花儿都瞒不过,这个嫖客,也算是当到头了。
第48章 裴法医很不爽
既然屋里的人什么事也没干成,廖铭便一顿批评教育,把那名西装男放走了。
留下沈月容,独自坐在床边,低着头,一语不发。
廖铭对今晚这事儿只字不提,直接盘问她给死人介绍对象的事。沈月容倒是不否认,对自己兼职做“鬼媒人”供认不讳。
然而,她口口声声表示,自己从头到尾,一分钱都没拿过,她操办这些事,不是为了钱。
被问到那是为什么,她描画得精致的眉目间,又浮起肉眼可见的愁绪,不愿多言。
裴郁环起手臂,倚在桌子旁,听廖铭和豆花儿对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软硬兼施。最后,连她二十年前的案底都一五一十翻了出来,沈月容才长长叹一口气,说道:
“警官,不管你们信不信,我真的没有拿过钱。你们也看到了,我年轻的时候,误入歧途。后来有了个孩子,没能力养活,只好让他流落在外,是死是活也不知道。做这个,是为了给我那孩子积德。”
豆花儿在一旁不无惊讶地问道:
“你挖别人的坟,还算积德?”
“德是给活人积的,不是给死人。”沈月容抬起头来,认真看着豆花儿,“那些想帮孩子成家的父母,求仁得仁,也算我功德一件。我多活一天,就给孩子积一天德。他要是命大,能活下来,往后的路就少点坎坷。要是没能活,下辈子也好投生个好人家。”
说着,她打量豆花儿几眼,裴郁看到那双秀丽眼眸中,倏然闪过一抹光亮:
“这位小警官,我这么说,你别生气。我的孩子要是能活到现在,跟你是差不多大的。”
“既然这样,你干嘛不去找你的孩子啊?”豆花儿说,“你介绍阴婚,搞这种违法犯罪的擦边球,还说给孩子积德呢。”
沈月容闻言,垂下眼帘,嘴角勾起淡薄微笑:
“多少年前的事了,又不光彩,找他干什么。各人有各命,各命顾各人罢了。介绍完这最后一桩,我也就洗手不干了。”
“不干之前,你得交代清楚。”廖铭扬一扬下颌,“你和彭冬冬的合作流程。”
沈月容微微点头,轻轻道了声“好”,便开始交代与彭冬冬的分工事宜,和他们之前所设想的,大差不离。
她眉眼处浓妆艳抹,眼线斜飞,裴郁看了一眼,忽然觉得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这感觉来得莫名,去也匆匆,他未及深想,便听沈月容交代道:
“……他这两天,应该就要对那个姓杜的小姑娘下手了。”
豆花儿撇撇嘴,插一句:
“人家都结过一次了,你们还不肯放过。”
沈月容口气幽幽:
“逝者已逝,只好先紧着活的罢了。”
裴郁望着她,问出进屋之后第一句话:
“如果没有尸源,彭冬冬,会自己动手?”
听到他的声音,沈月容猛然看过来,眼中有惊异,有恍悟,还有一点,裴郁以为自己看错了的,释然。
顿了一顿,她才说:
“我一直叮嘱他不要这么做,逆天而为,也要遭天谴的。但是他听没听,我就真的不知道了。”
说完,也不管廖铭望向她的犀利目光,转向裴郁道:
“这位警官,你弟弟……还活着吗?”
那口气显得有些急切,仿佛是今夜头一件值得她担心的事,胜过可能要承担的法律责任。
裴郁心中微微一紧,有什么念头一闪即逝。
须臾,他不动声色地点头:
“嗯。”
廖铭也朝他扫来一眼,没有多言。
得到肯定答复,沈月容似乎松了口气,长长叹息一声。
那叹息,掺杂了命定如此的苍凉,和劫后余生的庆幸,听来也不知是喜是悲,抑或是迟来的认命。
她转过脸,不再看裴郁:
“我跟你们走,你们还想知道什么,我都说。”
廖铭一点头,朝她伸出手:
“手机,没收。案件告破之前,你不能再和彭冬冬联系。”
裴郁看着她将手机递出去,低垂了眉眼,神情萧索而孤寂,宛若一只盘旋在薄暮花丛里,将落未落,折翼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