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便朝他们示意一下,率先转身离开了。
望着廖铭身影消失在门口走廊,裴郁眸光微闪,不发一言,自顾去收好散落一桌的碎尸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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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局里回到家中,已是月上中天,夜色深沉。
客厅里光线昏暗,悄然寂静。裴郁本以为沈行琛已经睡下,却在关上门的瞬间,视野里闪烁起摇曳的微光。
“小裴哥哥,你回来啦。”
声音一如既往,清凌而魅惑。裴郁转身,看到浅笑盈盈的沈行琛,瞳孔骤然放大。
对方今晚许是精心打扮过,穿了剪裁合体的白衬衫,黑长裤,单薄灵动,细碎发梢垂在黑白分明的眉眼之畔,越发显得唇红齿白,少年气十足。
裴郁一时间有些移不开视线。
哪怕道林格雷当场复活,也不会比眼前这个人更好看了,他暗想。
沈行琛似乎也发现了他的失神,就那样微笑凝望他,不动,也不言,任凭两双艳烈又炽热的目光,在浅金色空气中流转,纠缠,长出滚烫又惹火的藤蔓。
怔然许久,裴郁才发觉,屋内的光线不是来自月亮,而是桌上几枝高燃的明烛。
同时,他还看见了烛光里的白瓷碗碟,高杯红酒,以及桌子正中央,一只彩带扎成蝴蝶结,包装精美的方形礼盒。
他将疑惑的眼神投向沈行琛,对方回以温柔一笑,指指那只漂亮盒子:
“生日礼物,你的。”
随即,沈行琛走上前来,笑颜灿烂,不容他抗拒地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大大的,友善的,光明磊落的,不含暗示意味的拥抱:
“生日快乐,小裴哥哥。”
第137章 用道德来献祭
“生日快乐,小裴哥哥。”
沈行琛的怀抱清新而温和,盈满他惯常的香水气息,与淡淡烟草味道。裴郁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柔弄得怔住,一时间竟然忘记把人推开。
直到沈行琛温热的呼吸从颈侧传来,过电似地,酥麻微痒,他才回过神,眸光微微一闪。
生日快乐?
他上一个生日,被铺天盖地的血腥淹没,连蛋糕上的奶油都是红色的。
他的十周岁,从一地刺目的猩红,和半截血肉模糊的断颈开始。
十七年来,从没有人记得他的生日。
也从没有人对他说过生日快乐。
可是这个人记得。
不仅记得,还为他准备了礼物,和一望即知费了许多心思的烛光红酒晚餐。
要说毫无触动,匹诺曹的鼻子也要长成顶天立地的定海神针。
满室烛光摇曳里,天与地都虚无缥缈,窗外的星月恍如隔世灯火,依稀看不分明。裴郁能感知到的,只有怀中这个人,实实在在的触感,灵与肉都栩栩鲜活。
略略低头,他看见沈行琛乌黑纤长的眼睫,眸光清澈,流动间尽是纯良而不自知的媚惑。
他心头跳动如鼓点狂舞,一个人书写一场海啸般席卷而来的风花雪月。
再不愿相信的,此时也相信了。
再不想接受的,此刻也接受了。
既然喜欢,有何不可。
心动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足以将理性的花园,焚毁成只剩烈焰余温的荒原。
他在这片荒原上纵情舒展,无声高歌,第一次感受到挣脱禁锢心灵缰绳后的洒脱与自由。
原来承认自己的心意,并没有想象中那样艰难。
等裴郁意识到臂弯间的空落,才反应过来,沈行琛已经放开了他,并浅浅笑着,拉起他衣袖,来到桌前。
桌上四角有刻花精美的明烛高照,橙黄火光围绕下,原本冷冽如骨的白瓷碗碟和红酒杯,也浮现出一丝温馨暖意。
丝带包裹的方形礼盒,就静静躺在碗碟和酒杯之中。
“拆开看看,喜欢吗?”沈行琛指着那只漂亮礼盒,满眼天真的期待。
裴郁神情也变得柔和,伸出手,朝圣似地虔诚,将系成蝴蝶结的彩带小心拆开,怀着一点不可言说的,微妙的愉悦。
看清“礼物”的一刹那,他神色却骤然紧绷,眼底因这美好气氛而滋生出的几分柔暖,也随之逐渐冷却,一分一分,转向凛冽凉薄。
那包装精巧,色彩缤纷的盒底,赫然在目的,竟是一只鲜血淋漓的断手。
手掌齐腕断开,殷红的新鲜血液初初凝结,五根手指痿软无力地张开,指尖微屈,血迹丝丝缕缕,像濒死前绝望的挣扎。
足足凝视那只手一分钟,裴郁才霍然抬眸,死死望着沈行琛,说不出话。
沈行琛却也回望他,眉眼弯弯,如新月初升:
“丁胜的。”
说着,还犹恐砝码不够重磅似地,勾勾唇角,抬手在腕上比出一个砍切的动作:
“他自己斩下来的,用一把凶手同款菜刀。”
裴郁一眨不眨地盯了他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从唇齿间迸出几个字:
“你什么意思。”
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谁让他伤了你的手。”沈行琛微笑得理所当然,眼神却慢慢变得森冷,唇边的弧度,也同样一毫一毫冷下去,“小裴哥哥的手,也是他配染指的吗。这是他的赔礼。”
血光映红他莹白皓齿,阴冷与和暖相互交织,达成一种奇异的和谐,如染血的天使,背后是万道圣洁霞光,沿着冥府之路缓缓走来。
裴郁看在眼里,只觉得周身透出一阵彻骨的森寒。
拿着礼盒的手微微发颤,他指节泛出用力过紧的青白,第一次觉得眼前这个少年如此陌生,仿佛隔了重重山海,大雾迷蒙。
“小裴哥哥,你的血只能为我而流。”
沈行琛望向他的目光倔强而迷离,稍稍仰着头,眉梢眼角,都是求表扬的得意。
手中的盒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那只血淋淋的断手骨碌碌滚出来,在烛影朦胧的光线里,狰狞,张狂,无声嘲笑着他的怯懦。
他猛地揪住沈行琛的衣襟,一把按在墙上,冷冷盯着对方,那双黑曜石般的明眸在发梢后面半掩半露,散发出既轻佻又至诚的光。
沈行琛骤然吃痛,只微吸了一瞬,便轻轻笑开,口气像在谈论天气一样自然:
“你的标本室里那么多假标本,这下,终于有真的了。”
“你逼他砍断的,是不是。”裴郁几乎用上笃定的语气,为自己方才居然会觉得他天真纯良,而感到不可思议。
这个人可是第一次见面,就使他陷入毫无招架之力的危险境地。
有求于他,才留他一命。
为了所谓行事方便的理由,还伪装出另一个人格,骗过所有人,包括他。
而愚钝如他,在连番糖衣炮弹轰炸下,居然愿意相信这人纯洁无瑕的少年外表,忘记沈行琛原本就是心凉手辣,外热内冷的薄情之人。
沈行琛连自己的血与命,都不惮于随时放弃,又怎么会怜惜他眼中如苟活蝼蚁一般的他人。
这枝红玫瑰再妖娆漂亮,也终究被虫蛀空花蕊,绮丽花瓣下尽是幽深的空洞,一旦无意中踏入,便是求生不得,万劫不复。
像是明了裴郁心中所想,沈行琛唇角微笑凉薄,在他手臂的力道下微微气喘,黑瞳映出的烛光分明:
“小裴哥哥,你否定了我所谓的喜欢,总要给我一个证明的机会。用道德来献祭,就是我的诚意。不知道你,还满意吗?”
抓着他前襟的手指猛然收紧,裴郁狠狠咬牙,牙根处滋生出一阵阵刺痛,和沈行琛浑不在意的态度一起,钢针似地,扎上他每一处神经末梢。
面前这个人,不惜用道德向心意祭奠。
与他一样的可耻,疯魔。
一样令人发指。
一样朽烂入骨。
十七年前伸出去的手,十七年后,却以这样的方式收回。
他和沈行琛,都是流落人间的渣滓,谁也不比谁干净。
想到这里,裴郁忍不住微微颤栗,卷起的衬衫袖子下,手臂上隐隐鼓起暗色的青筋。
沈行琛视线落在他眉眼间,也不管他昭示怒气的铁臂,勉力伸手,从桌上捞过一杯红酒,悠哉悠哉,举到他眼前。
烛火昏黄,酒色与血色交相辉映,轻轻摇晃的蒙昧光影里,沈行琛的笑容缥缈而诱惑,如冥河之上款款乘舟而来的塞壬:
“如此良夜好景,必得美酒相陪。小裴哥哥,我敬你一杯。”
第138章 流落人间的渣滓
“如此良夜好景,必得美酒相陪。小裴哥哥,我敬你一杯。”
沈行琛唇边的弧度优雅而诱人,浅玫瑰色双唇在透明玻璃杯后一张一合,比裴郁跳动的心脏,更加昭然若揭。
裴郁一手揪着他衣领,另一手夺过酒杯,不由分说,扬手泼向对方。
深红酒液兜头浇下,顺着沈行琛发梢脸庞,流成一幅少年轮廓的画。
沈行琛只在最初,被突如其来的淋洗弄得微微愣怔了一瞬,随即,笑意渐渐加深,半是释然,半是凉薄。
那双黑曜石里明晃晃的凛冽寒意,昭示着彻头彻尾的明白与失望。
他眼睛始终望向裴郁,轻轻启唇,舌尖缓慢而蛊惑地沿着唇线打转,舔去途经唇角的红酒。
酒液在沈行琛下颌处汇集蜿蜒,一路向下,流向单薄白皙的锁骨和肩头。
恨他危险,残忍,恶劣不择手段。
爱他鲜活,撩人,令他心醉神迷。
浓烈酒香掩盖了对方身上淡淡香水味道,裴郁忽然间就放弃了抵抗,扔掉杯子,上前一步,低下头,狠狠吻上那双温凉柔软的唇。
湿润绵软的触感袭来,像被云朵团团包围。他感知到沈行琛倏然间大睁的眼眸,纤长乌黑的眼睫忽闪,扫过他棱角分明的脸颊。
沈行琛被他圈在臂弯间,抵在墙边吻得深长,稍稍挣扎,似乎想说些什么。
裴郁不容他躲闪,轻而易举抵住他扭动的小身板,执意索吻,像溺水的人不肯放开救命稻草。
狂乱而深重的吻,将蔓延流淌的酒液带入他口中,甘甜,辛烈,刺激,是理智燃烧殆尽的余温。
紊乱的气息出卖心底的着迷,放纵的心跳走漏沦陷的风声。
心动不是罪过,不需谁来宽恕。
他裴郁今生已经无药可救,既然沈行琛自己送上门来,就别怪他不客气。
小浪货用道德向他献祭,他只好勉为其难,以爱意回敬。
流落人间的渣滓,算不得活人。
怀中的人被他吻得快要喘不过气,手指无力地抓紧他的肩,无声抗议。
似乎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他才缓缓放开沈行琛,还对方呼吸的自由。
沈行琛险些站立不稳,背靠着墙,才没有滑下去,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静静凝视裴郁,发梢款款落下一滴红酒珠:
“小裴哥哥……终于肯从我了。”
裴郁一手抵墙,一手捏住他的脸,居高临下望着他,语调凉凉:
“恭喜你,挑战成功。”
沈行琛莞然一笑,抬手勾住他肩头,将两人距离进一步缩短,眼底波光清冷,衣料间的摩擦却火热而温柔:
“早知如此,我就该早点杀了他。”
本该清朗的少年嗓音被方才的欲%望渲染得微微喑哑,沈行琛的口气半真半假,听在耳中,如一潭静水流深。
裴郁对他充满暗示的撩拨无动于衷,放开手,神情似笑非笑:
“你敢。”
“只要以小裴哥哥作代偿,我有什么不敢。”沈行琛朝他贴过来,一呼一吸间,掺杂红酒的辛香与玫瑰的清甜,手也不甚老实地摸上他的腰,主动凑上去,“不敢的是你,不是我。”
满室暧昧空气中,裴郁敏锐地捕捉到一丝红花油气味,想起对方的伤大概还未痊愈,便拉开他的手,将人推远些:
“别贪心,我的诚意到此为止。”
“我可以帮你加码。”沈行琛的微笑一如既往,勾魂摄魄,盈满蛊惑人心的力量,直击他眸底心头。
裴郁退开半步,扫一眼地下那只可怜可怖的断手:
“不需要,你还没得到我的原谅。”
“你说丁胜?”沈行琛幽幽笑开,两颊遗留的红酒丝,张扬艳烈,如疯长的曼陀罗花,“那是他罪有应得。小裴哥哥,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在说什么。”
“好,那我拭目以待。”裴郁稍稍昂首,冰霜一寸一寸攀上他眼眸,又悄悄融化,“别让我失望。”
说完,也不再理会对方,他弯腰捡起那个礼盒,把断手装起来,面无表情,走向标本室:
“把脸洗了去,洗完出来吃饭。”
“好——”他听见身后传来拖腔拖调的含笑声音,倒像对他无限包容,“我不会强迫你,要等你自己情愿。”
裴郁轻嗤一声,默默白了一眼。
等沈行琛养好伤,总会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强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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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
凭着记忆来到丁胜租住的那幢旧楼,裴郁踩在灰漆漆的水泥楼梯上,刚要判断一下丁胜住在哪家,三楼一扇大敞四开的门,便引起了他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