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臣来看,我们先把使臣们迎进来,之后的事从长计议。”
不知想到什么,太后转头闭上眼,“兄长只有五日时间,若到时候依旧想不出好的办法……”
她睁开眼,眼底一片暗光,“那本宫就以自己的办法给我儿铺路。”
语罢太后起身拂袖离去,在她走后,文晟长叹一口气。
近半年来,太后脾气越来越不好,在朝廷中也越发不加收敛,对此情况他早已习惯,每当出了什么事都是他兜着,只不过这次的事有些棘手。
如今事情搬到明面上,看得出萧寒也不再打算隐藏锋芒,文晟思索片刻,召来等在门口的侍卫。
“你派人伪装进槐国打听打听,”文晟沉声吩咐道:“当今圣上在槐国时的经历,认识什么人,都一一打听清楚。”
依他看来,萧寒即使再有能耐,也不可能在孤身前去的情况促成此事,这其中必有什么人帮忙。
对方在槐国为质时全天下都把他当成弃棋,他也并未在他身上多加关注,但现在情况有变必须好好查明,如果真的是什么关键性人物,那很可能会成为此事的突破口。
想明白这一点,文晟脸上的阴云也少了些,大步离去,出殿时刚好和一人碰上。
对方穿着一身墨蓝常服走来,身形高挑,看模样像哪个世家出来的公子。
能来后宫的人不多,面对这张生面孔,文晟几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他的名字,正是之前太后气头上提到的人。
“许公子。”文晟拱手道。
许羿也大老远看见了对方,挑眉原模原样回了个礼,“见过文丞相。”
“不敢当不敢当。”文晟后退一步,低头道:“论品阶公子不必向臣行礼。”
许羿笑了笑,“很早前就听过文丞相的事迹,在下只是敬佩。”
“许公子这是要去拜见太后娘娘?”
“娘娘自在下入宫起就照顾良多,离宫这么长时日,回来当然要去拜见一番。”
文晟听出他话里的隐台词,自对方封号起,他就一直想见见这个埋藏在萧寒身边的“棋子”。
“太后娘娘现下正在休息,许公子有什么事不妨和臣说。”
许羿嘴角笑意一顿,心底琢磨起来,若是可以他并不想和这只老狐狸打交道,但对方却没给他犹豫的时间,走过他身边侧身道。
“请。”
看得出这人是铁了心要试探自己,许羿维持着脸上笑意随对方而去。
两人找了御花园中的一座凉亭,文晟率先开口,“对于这次南下之行,许公子感觉如何?”
“文相就别再取笑在下了,”许羿在凉亭外栏坐下,摇头笑道:“想必文相也清楚外面的人是怎么评价我。”
文晟拱手道:“委屈公子了。”
“为太后娘娘办事不委屈,”许羿不甚在意地说着,抽出之前写好的信递给对方,“关于这次南行,还有陛下的事,都一一记录在上面,还望丞相帮忙转交。”
对于他的开门见山,文晟微微一愣,随后不紧不慢地召来宫女,吩咐对方给他们沏一壶茶,才低头看起信件。
“公子既然知道的一清二楚,”文晟看完后收起信纸,意味深长地注视对方,“又怎会让此事促成。”
知道他说的是萧寒去槐国的事,许羿轻笑一声,靠在身后的柱子上,扯着嘴角道:“陛下要去槐国,我没那个能耐阻止,况且说到底他也并不信任我。”
文晟皱起眉。
许羿不经意地把玩起茶盖,神色间看不出在想什么,“这场南行我只不过是幌子。”
文晟不自觉地摩挲起茶杯,眯眼道:“此话怎讲?”
许羿把之前跟萧寒的约定全盘托出,只不过隐去了自己的部分,将一切说成对方为了使太后放松警惕的计谋。
他自嘲地勾起嘴角,“你我,包括太后娘娘,都被对方骗了。”
见对方脸色渐沉,许羿渐渐正下神情,“不过这未必不是个好消息,文相心里清楚,陈国这么多年隐藏实力,讲和对于靖槐两国而言最好的选择。”
“但这样一来对齐王很不利,”文晟拧起眉,如今他都没意识到自己正被对方带着思路走,“朝堂上好不容易有了些苗头,现在支持齐王的人越来越多,这个关节点不能出事。”
“文相若是担心这个,”许羿意味不明地勾起嘴角,神情高深莫测,“我倒是有一计。”
他将之前想好的话娓娓道来,在收到萧寒信件的一刹那,他就意识到二人之前的合作约定已然不成立,他没法再以“宠妃”的身份待在萧寒身边,太后也不会再相信他,若想继续待在对方身边,必须让自己变得有价值。
“……”
两人谈完话天色已经变暗,茶水也逐渐见底,文晟没再说话,即使没有表情,许羿也还是能看出对方赞成自己之前说的。
他拱手冲对方笑道:“文丞相,若没有别的事在下就先行一步了。”
语罢他拍拍袖子起身,文晟眯眼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反复琢磨之前的对话。
亭顶的花瓣簌簌下落,晚风吹来,天变得有些凉。
“该回去了,相爷。”一直候在亭外的侍卫上前道。
“文九,”文晟又叫人沏了一壶茶,放下茶盏道:“依你看这位许公子怎样?”
文九微微一愣。
“文府侍卫里我最看重的就是你,”文晟抿了一口茶,“不必忌讳,但说无妨。”
文九顿了顿,整理着措辞道:“信但不可尽信。”
“他是个聪明人,”文晟摇头笑道:“此人若尽心归顺,是个不可多得之才,但若如有异心……”
后续的话他并未多说,突然看向对方,“送消息出去,召全部能用得上的人手回城。”
文晟拂袖起身,茶盏也随他动作掉落于地,一阵碎裂声响起。
“我那妹子说的没错。”他背对夕阳而立,面目陷于阴影,看不分明。
“一直这么等确实不是个事,这朝廷也该变天了。”
第85章
灵霄阁门口,正在扫地的玉清看清来人,手中扫帚落地。
“公子?您回来了?”
她跑上前,一副如临大赦的表情,许羿应了一声后奇怪地看向她。
“怎么了?”
随后不待玉清说话,他就看到了身后走出来的人,此时萧寒抱臂靠在门框上瞧他,看上去心情很不好——他尚穿着奔波回来的那件衣服,看得出是一回来就在凌霄阁等着了。
许羿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圈四周,错过他身边轻声道:“进去说。”
进到内殿,他找了个借口把玉清打发出去,把门关上后,萧寒皱眉看向他:“你之前去了哪?”
许羿交代了晌午的事,只是把“主动去”变成了“太后要求去”。
萧寒眉头越拧越深,“她可有为难你?”
许羿轻笑一声,“你看我像被为难的样子吗?”
“若你跟我一起进宫,便不会有这种事,”萧寒脸色依旧难看,“我信上给你写的,你看不懂意思吗?”
许羿转身坐到他对面,闻言扯了扯嘴角,“我说陛下,您老人家在南境搞出那么大动静,我若再那么高调地随你进城,在太后那不是坐实‘狼狈为奸’吗?”
“那又如何?”
许羿看了他一眼,要笑不笑道:“陛下孑然一身无所顾忌,但我身后还有整个英国公府。”
萧寒嘴角勾起讽刺的弧度,眼底又回到初见时的寒凉,“所以你现在是要跟朕划清界限?”
“当然不是,”许羿下意识皱起眉,“若是这样你我现在也不会坐在这儿。”
“那你是什么意思?”萧寒声音渐渐提高,进城前没看到对方的烦躁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当然是帮你,”许羿平静地看着他,“我跟文相提了费姑娘的事。”
萧寒即将开口的话顿住。
“关于这次和谈,文家不可能袖手旁观。”
话音刚落,萧寒指尖一颤,走到许羿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透着某种危险。
“费云初”这三个字仿佛扣在他的某处逆鳞,他黑着脸一字一句道:“你说了什么?”
许羿抬头看向他,“过几日便是大靖国一年一度的秋猎,槐国使团会一起参加,而文家的人将会在猎场上动手脚。”
他把对文晟说的话原模原样复述,“费姑娘是你在意的人,她一出事你必然会进猎场,而文家人会提前把尸体准备好,到时候再带众人进去,诬陷是你下的手——”
其中还有诸多细节后续没讲,可萧寒却突然起身,显然是已经不想听了。
“谁许你自作主张,把她牵扯进来?!”
手背绷着的青筋看得出在极力压抑什么,许羿尤为清楚这样的眼神,和初见拧他脖子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头微微朝后仰,眼神也开始变暗。
就这么在乎吗?
“他们不会真的对费将军不利,尸体是伪造的,目的也只是拖你下位。”许羿看着他,继续不冷不热道:“你只要有个心理准备,不要着了他们的道。”
“你利用她?”
“此事我就算不说文晟也能查出来,”许羿皱起眉,“与其被动地等他们暗算,不如把主动权掌握在我们手上。”
“许之钦,”萧寒打断他,眼底一片暗沉,“这世上没几个朕在乎的人,朕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你放心,”许羿语气有些不耐,“文晟不傻,他不会伤害对方。”
他眼神问心无愧,不知为什么,看着这样的许羿,萧寒心里的烦躁不减反增。
可对方说的属实没错,不仅没错还是在一心替自己着想,他实在不知道他这火气从何而来。
“依你这么说,”半晌,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朕是不是还要谢谢你?”
“不客气。”许羿轻嗤一声,转头面不改色道。
语罢他站起身,“时候不早了,陛下若没别的事还请离开,否则被太后知道会起疑心。”
萧寒站在原地未动,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许羿皱眉抬眼。
萧寒嘴角缓缓勾起,笑得有些渗人,“有个这么不得了的妃子,朕为什么要走?”
话语声意味不明,许羿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说话间萧寒缓缓凑近,眼底宛若吞噬一切的漩涡,许羿微微一顿,直到这时才想起这人性子。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讨厌一切不可控的东西。”萧寒掰过对方下巴,使眼前人面向自己,“披了那嫁衣,入了这凌霄阁,就是朕的人。”
“既然是朕的人,朕让你干什么你就该干什么,朕让你说什么你就该答什么,什么时候轮到你摆布朕?!”
骤然回到初见时张牙舞爪的样子,许羿愣了愣,有些不习惯。
熟悉的眉眼近在咫尺,他心中不可避免地被刺痛一下,这次不是因为这张脸,而是萧寒这个人,相处了一个月,他本以为自己在对方心中位置能提高点,却没想到还是跟最开始一样。
“臣也说过,臣跟陛下只是合作。”许羿看着他淡声道,言外之意是“我不是你的人。”
这句话不知刺到了萧寒哪儿,他指间渐渐收紧,在白皙的下巴上留下数道红印。
“你何时开始谋划的这一切?”
许羿心底渐渐升起火,但面上还是好声好气回答:“收到你信件时。”
“我说的是更早。”
萧寒垂眸看着面前人,不由地回忆起今早回宫的时候。
那时的他刚踏进门槛,就被以魏修为首的几个老顽固拦住,不只如此,就连那一直看不上他的几个将军都接连到此。
这些人每次见他不是吹胡子就是瞪眼,但这次却不知犯了什么病,竟亲自在门口迎他,还对他说了些不明就里的话。
但他从未派过什么人与他们联系。
“你是什么时候跟那几个老匹夫勾搭上的?”萧寒眼底越来越暗,“这些人的事,你怎么会那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