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眼泪好像擦不完似的,很快就把江岌的整个手背都打湿了。
江岌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秦青卓好受一点,他本能地抬手抱住秦青卓,手掌覆住他的脑后,轻声地重复着“别哭”。
秦青卓一哭,他的心脏就好像被浸到了具有腐蚀性的汁液里,一阵剧烈的酸疼。
他自责地想自己今晚为什么要说出这些话呢,明明沉默地陪着秦青卓走完这一段路就好了。
发泄式地说出这些话时,为什么就没想到秦青卓听了会难受呢。
他明明这么喜欢秦青卓,怎么舍得让秦青卓在生日这天哭了呢。
天上落下了雨丝,那场自城东一路过来的雨还是在这一刻迟迟赶到了。
就这么在深夜的街头相拥着站了一会儿,秦青卓轻轻地挣开了江岌。
他没说话,抬手摘了耳机还给江岌,低着头往车子的方向走。
江岌这次没拦他,只是放下了胳膊,站在原地沉默地看着他上了车。
坐进车里,秦青卓靠在座椅后背上,闭上了眼睛,那种难受到翻江倒海的感觉还是在胸口翻腾,让他的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淌。
难受得要命,这辈子都没这么难受过,五脏六腑似乎都扭曲起来。
前排的司机看出他情绪不对,没多问,启动了车子驶向了马路。
外面下了小雨,雨丝打在车窗上,发出噼啪的轻响。
秦青卓抽了张纸巾,把脸上的眼泪擦干净,竭力地缓了缓自己的情绪。
他低头看向手里的唱片,上面印着的字是江岌的笔迹,竖着写的“生日快乐”,旁边还有一列字——“愿你有好眠”。
车子被改装过,后排装有放唱片的卡槽,秦青卓把那张唱片放了进去。
下一秒,比车外更加清晰的雨声淅淅沥沥地响了起来,第一首歌就是《轻啄》。
逼仄的车厢里,江岌的嗓音听上去清晰而温柔,像是在低低诉说着一段告白。
秦青卓转过头看着街边的霓虹灯,车窗被雨水打得一片模糊,于是那些闪烁的霓虹灯也被晕染成了大片的色块。
他记得江岌写这首歌的那晚也是下着雨,比今晚的雨势要大得多,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车顶,江岌看着他,离他很近地说出了那句“秦青卓,送我点灵感吧”,然后落下了一个温热而青涩的吻。
明明能躲开的,为什么却任由自己又一次接受了呢?
大抵也是贪恋少年人炽热到发烫的喜欢吧,于是给自己找了个“来不及躲开”的借口。
音乐放到了副歌,像是用人声和乐器炸开了一朵绚烂而盛大的烟花。
一个月以来,秦青卓克制自己不去想关于江岌的任何事情,然而如今脑中却好像忽然打开了一道闸门,关于江岌的种种记忆如同泄洪般地涌现出来——
后背倚着树干,透过音乐会现场的人群朝自己一瞬不瞬地看过来的江岌
被黑幕淘汰时说“是你终止了恶劣天气”的江岌;
半蹲在唱台旁边,低声说“可以么”然后朝自己吻下来的江岌;
坐在车里,坦白而坦诚地说着“我会努力变好一点,变成你这样的人”的江岌;
站在后台的光线阴暗处,低声问自己喜不喜欢这首情歌的江岌;
昏黑巷子里,找到自己的一瞬间一身戾气全部烟消云散的江岌;
每一幕关于江岌的画面都涌入了脑中,它们浮现出来就不肯走了,牢牢地占据着他的大脑。于是他的大脑里渐渐地被每一个江岌填满了,一丝空隙都不留。
江岌说自己是他人生中的那一点甜,那么他又何尝不是自己苦涩人生中的那一点甜呢?
已经尝过了甜的滋味,究竟要怎么咽下这往后余生的苦呢。
难道以后都要拼命地躲着关于江岌的一切,让自己平静而麻木地活着吗?
他忽然有了一种惧怕的感觉,是相比付出真心后被再一次伤害的惧怕还要更深的恐惧感。
害怕会这么孤独而麻木地活下去,也害怕那个喜欢自己的少年彻底从自己生活中淡出,从此跟自己再无关联。
他又有点痛恨起这个只会退缩的自己,为什么不能勇敢一点,去接受这段感情呢?为什么一定要预设一个被伤害的结果呢?
窗外霓虹灯晃得秦青卓眼晕,他忽然有了一种回去找江岌的冲动。
他不确定自己现在是不是清醒的、理智的,就像那晚带江岌逃离节目组的摄像头一样,或许很快他就会意识到这个做法太过冲动,但他无法克制自己。
“回红麓斜街。”他听到自己这样说。
前排的司机也随之愣了一下:“回去?”
“嗯,”秦青卓说,“回去。”
“好,”司机很快应道,“那我在前面路口调头。”
马路中间安有护栏,车子又往前行驶了一段,终于到了可以调头的路口。
路口处堵了很多车,那场“午夜温度”的午夜快闪活动刚刚结束,正是观众散场的时候。
车子跟在车流后方挤挤挨挨地往前挪动了一小段,然后被堵得彻底停了下来。
《轻啄》已经唱到了结尾,江岌用很轻地声音唱着那句“愿你有好眠”。
“路口堵住了,”司机回过头说,“估计得等一阵子了……”
他话没说完,却见秦青卓忽然推开了车门,一语不发地下了车。
他愣了愣,看着车门关上,秦青卓转过身往反方向走。
细密的雨丝下得更急了一点,裹着风朝秦青卓的脸上扑。
他走得急,丝毫没发现那雨丝里已经夹进了细小的雪花。
寒意愈发明显,于是醉意便逐渐褪去,他感觉自己的头脑从来没这么冷静过。
可即便这么冷静,那种想立刻见到江岌的冲动却丝毫没有退却,反而变得越来越强烈。
他裹紧了外套,微低着头躲过扑到脸上的雨丝和雪花。
身后的嘈杂人声被甩得越来越远,与此同时他的脚步也越来越快。
远处的车灯遥遥打过来,细密的雨丝穿过光线,他想起了上次被江岌牵着手、朝着远处的光大步地跑过去的那一幕,于是他迈开步子跑了起来。
他听到了自己急促的呼吸声,湿润的风刮过脸侧,头发被吹得扬了起来。
就这么一路跑到了红麓斜街,他才渐渐慢了下来。
又往前跑了几步,他脚步停下,站在了不久之前他与江岌相拥的街头。
他看到江岌背对着自己,正微低着头朝红麓酒吧走过去,影子被昏暗的路灯拖得很长。
在盯着那背影看了几秒之后,秦青卓迈开步子,朝着江岌走了过去。
江岌走得很慢,他则走得很快,于是他们之间的距离被一点一点地拉近了。
只是走在前面的江岌带着耳机,微微出神,并没有注意身后的动静。
等到秦青卓走到红麓酒吧门口,江岌已经抬步迈上台阶,卷闸门也开始缓缓上升,发出吱呀声响。
“江岌。”站在台阶下方,秦青卓出声叫了江岌的名字。
他看到江岌的后背似乎微微僵了一下,然后才慢慢朝他转了过来。
江岌抬手摘了耳机,眼神是讶异的,似乎难以置信秦青卓又回来了。
秦青卓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的呼吸竭力平复下来:“江岌,上次那个生日愿望你反悔了,那今天我过生日,是不是我也有一次反悔的机会?”
夜色很深,带着兜帽的少年直直看向他,黑沉沉的眼神晦暗不明,几秒之后才出了声,一贯流畅的嗓音里掺进了一丝生涩:“反悔……什么?”
“我们……”秦青卓咽了下干涩的喉咙,“试试吧。”
他说完这句,等待着江岌的回应,可江岌却只是那么看着他,并没有说话。
站在台阶下方,秦青卓忽然有些忐忑——
一个人的喜欢再怎么浓烈和炽热,总归也是有时限的。
会不会就在自己三番五次的退缩之下,江岌已经对自己失望了?
会不会江岌已经发现,只会一味退缩的自己其实并不值得他那么喜欢?
然而这次秦青卓却不想再继续退缩了,他定了定神,迈上台阶,朝江岌走了过去。
由远及近的一小段路,江岌的目光始终没从他身上移开。
秦青卓走到了江岌面前,看着他的眼睛,又说了一遍:“江岌,我们试试吧。”
他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好像被拉长了一般,一下又一下地响在耳边,时间好似被放慢了无数倍,于是他下意识地屏住了自己的呼吸。
他从不知道等待一个答案时人会是这么的煎熬。
他定定地看着江岌,急于捕捉到江岌脸上任何细微的变化。
在漫长的几秒之后,他看到江岌的眼睫忽地颤了一下,嘴唇也轻轻地动了动,有那么一瞬间,他产生了一种江岌下一秒会哭的错觉。
然而这细微的表情变化很快就从江岌的脸上消失了,江岌垂下了眼。
“可我不想试试。”他听到江岌这样说。
酒精的苦涩后知后觉地泛了上来,秦青卓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在一起就是在一起,”江岌抬眼看向他,“没有试试这一说。”
一瞬间,秦青卓屏住的呼吸松了劲,呼出的那口气似乎都发着颤:“那就在一起。”
“江岌,”他看着江岌,这次语气更笃定了一些,“我们在一起吧。”
江岌咽了下喉咙,喉结随之滚了滚:“好。”
秦青卓如蒙大赦般地松了口气,他闭了闭眼睛,这才发现自己刚刚几乎跑到了腿软。
下一秒,江岌伸手抱住了他,落在他耳边的声音沉得发哑:“我们在一起。”
第80章
这拥抱持续了很长时间,江岌垂着头,胳膊越过秦青卓的后背,手掌紧紧地握着他的肩膀。
被这样很用力地抱着,秦青卓先前胸口翻江倒海的难过,被酿成了一种极其酸涩的情绪。
这一晚经历了太过起伏的情绪波动,以至于他现在有种在做梦的感觉。
明明几分钟前自己还站在江岌面前,听着他说着那些剖白自己的话而心如刀绞,但现在他们已经在一起了。
他处于一种极其热切的情绪里,以前从来都没有过这种感觉,仿若把这段时间所有的情绪都浓缩到了胸口,所有的喜和悲都经过了提纯,里面还掺着一点酸,一点涩和一点苦。
五脏六腑都浸泡在这种情绪里,让他甚至有点想哭。
江岌肯定也一样,不,江岌现在的情绪浓度只会比自己更高。
又这样相拥了好一会儿,江岌才缓缓地将秦青卓松开了。
他看着秦青卓,抬起手,轻轻地把秦青卓脸上的发丝捋到了旁边:“你的头发湿了。”
“嗯,下雨了,”秦青卓也看着他,“你的头发也湿了。”
明明江岌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在直直地盯着自己,但秦青卓总觉得他会随时哭出来。
江岌现在的样子,就好像受了很多委屈,陡一拿到了自己最想要的东西,反而有些不知所措的、想哭的小朋友。秦青卓从来都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他抬起一只手,摸了摸江岌的脸:“要不要先进去?”
“嗯。”江岌这才稍稍回过神,深深吸了口气,像是在平复自己的情绪。
他转过身,拿出钥匙打开了酒吧的玻璃门门锁。
门关上,外面的卷闸门缓缓落下,江岌一只手摸索着摁开了前台的吊灯。
他却没立刻走过来,后背倚着玻璃门,仍是用那种沉得像是有重量一样的目光看着秦青卓。
明明是谈过恋爱的,但在这种目光的注视下,秦青卓好像也忽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要上楼吗?”
“我……”嗓子太哑了,江岌清了一下才能继续说下去,“我缓一缓。”
秦青卓朝他走了过来,握住了他的手,轻声问了句“怎么了”。
“有点想哭。”江岌看着他,嗓子哑得厉害,“秦青卓,我现在是不是特丢人啊……”
“怎么会呢,”秦青卓又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十九岁的年纪,怎么样都是理所应当的。”
他继而垂眼,自嘲地笑了一下,“要说丢人,也是我更丢人,都过二十九岁生日了,刚刚还在你面前哭了呢。”
“你也做什么都理所应当。”江岌握住了秦青卓覆在自己脸侧的手,“起码在我这里是这样,三十九岁,四十九岁……都一样。”
“嗯,”秦青卓笑了笑,“都一样。”
说不清为什么,明明已经在一起了,但那种有点想哭的感觉还是止不住地往上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