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司机关掉广播, 骂了一句这鬼天气后下车到熟悉的面馆,他掀开隔温帘进门市的时候, 里边恰巧有人出来,是个皮肤黝黑,面部沟壑深深的老汉。
司机认得他, 是负责这条街道的清洁工老方, 他打招呼:“早啊, 老方,今天又这么早出工啊?”
被叫做老方的男人叹气:“还不是这高温害得, 水位降得大部分河床都露出来了, 领导就安排了个新活, 要去江边河床清理垃圾, 那不早点去, 等太阳爬起来,脚底板都得挨烫。”
“哎,不跟你说了,我走了。”老方说着, 离开面馆, 拿起放在门市边的麻袋和拾捡工具就往江边走。
来到江边, 他站在往江下去的楼梯口,走的楼梯上,眺了一眼干枯的河床,大小不一的鹅卵石铺陈一地,被阳光照得反光发亮。
他戴上遮阳草帽,又抻了抻腰包,腰包挂着一个保温杯,里面是温水,越是天热,就越是不能喝凉水,这是老一辈传下来的习惯。
他叹了口气,原本这项清理河床垃圾的临时工作,他花个一两天就能完成,但奈何今年异常高温,导致水位线下降至近年来最低,许多年轻人和自媒体博主来这拍摄打卡和取材,又在此留下不少随手丢弃的垃圾,增加了他的工作量。
叹气归叹气,工作也还是要做,他走下楼梯,脚踩上凹凸不平的鹅卵石地,看见塑料瓶子的时候眼睛会亮些,因为能卖钱,如果是不能回收的垃圾,眼神中的光亮就会黯淡下去。
一路收收捡捡,老方快走到桥墩下了,他停脚拧开保温杯喝了口水,再抹去额头热汗,可当他再往前一步时,他又突然驻足。
他仿佛是看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物,盯着一处桥墩底疯狂眨眼。
等他看清那处,确认自己不是被太阳晃了眼后,一瞬间,烈阳积聚在体内的热气被透心的寒意替代,他心底发凉,手里的袋子也拿不稳了。
因为就在前几米外的桥墩下,有一个赤身裸。体血肉模糊的人靠坐在那儿!
死人!
老方脑子里瞬间弹起这两个字,他腿肚子发软,丢下夹钳袋子就往回跑。
八点过五分,北滨区北江一路派出所接到报案,一清洁工在清理河床垃圾时发现一具尸体,派出所立马出警赶到现场,确认涉刑事案件后,上报至北滨分局。
正在家中吃着早餐的江起云接到来自局里的电话,听了几秒后,刚刚抬起的勺子又放回碗中。
“知道了,我马上去现场。”挂断电话,江起云也顾不上刚剥开的鸡蛋和才喝了一口的蔬菜粥,直接起身走到玄关,弯腰换鞋。
“来案子了?你把鸡蛋带上,车上吃啊。”贺玫在她身后说道。
“不了,赶时间,妈,你自己吃吧。”江起云说完,推开门,进电梯时虞归晚打电话简扼说明情况。
两人几乎同时到达停车场,上车后立马赶往案发地。
二十分钟后,两人到达了临江的北江一路,街边已经停了两辆派出所的警车,下到江边的楼梯口已经被民警封锁起来,但奈何围观群众爱热闹的习性,纷纷趴在栏杆边往下眺望,几名民警正在驱散聚集的群众。
江起云走到楼梯口出示证件,同时叮嘱:“让他们不要拍照。”
之后两人下到江边,沿着河床一直往拉着警戒线的桥墩处走。
距离桥墩十来米时,她们就隐约看见了尸体外貌,确如电话里所说,是一具死状凄惨的赤。裸尸体。
江起云虞归晚往那边走去,临警戒线边,一名中年男性民警走过来,摘掉橡胶手套伸手:“是分局重案中队的江队吧?你好,我是北江一路派出所负责本次出警任务的负责人崔军。”
江起云同他握了握手,又介绍身边的虞归晚:“你好,江起云,这位是我队犯罪心理侧写师虞归晚。”
崔军看向虞归晚的目光多了几分明显的打量之色,毕竟犯罪心理侧写师对他们基层民警来说相对陌生,且面前这位女警又如此年轻。
双方打过招呼后,崔军引着她们往警戒线内走,同时同时介绍:“今早大概七点三十四分左右,一名叫方邱平的清洁工来到我所报警,说在北滨大桥下的一处桥墩发现了一具尸体,我们立马组织人员出警到达现场,核实了报案情况后立马封锁现场。”
崔军朝坐在一处大礁石上的老汉抬抬下巴,“第一发现人和报案人就是他了。”
江起云看过去,男人背对着尸体坐在礁石上,汗水已经打湿了背心,不停喝水,用脖颈的汗巾抹汗。
江起云收回目光,“先看看尸体吧。”
行至大桥下,炽热阳光渐渐消没,但空气中仍有着焦灼的热气和被热气熏发的血腥味。
江起云看见有两名民警强忍着想要呕吐的冲动,五官拧着,脸颊渗汗。
她一边戴上橡胶手套一边将目光投向尸体。
那是一具全身赤。裸的男尸,一头扎眼的黄色头发,双手被反缚在背后,双脚也被粗粝的麻绳绑着,他靠坐着混凝土的桥墩,虽耷拉着脑袋,但人并没有歪倒在地,应该是尸僵还未解除,关节和肌肉僵化的原因。
而这具男尸之所以引得几位民警欲呕的原因在于,该男尸尸身几乎已经要快要不成人形,虽然他的人格骨骼形态完整,但肌肉组织和皮肤组织都受到严重破坏。
身上是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伤口,粗略一看,高达上百道。
且伤口形态不一,割伤、刺伤、划伤,一些伤口的皮肉。欲掉未掉,只余一些残破的皮下组织连接着,整具尸体像是被割破拆坏的人偶,血肉就是溢出来的棉絮。
蚊蝇已经开始围着尸体打转,在人眼中的恐怖血腥的尸体却是它们产卵繁衍最好的温床。
江起云看了一眼虞归晚,对方只是蹙眉认真观察着尸体,并没有受到强烈感官冲击所带来的不适生理反应。
江起云安下心来,问崔军:“现场有发现死者的衣物和随身物品吗?”
崔军点头,带着江起云往改桥墩的背面走,而这背后连接着一处小水洼的地方就散落着一堆衣物,零散的几件淌在水洼中,看上去就像是随手丢弃的。
江起云蹲下身,发现衣物堆中有几个形状怪异的玻璃瓶子,她锁眉仔细一看,辨认了出来,有软管,有加热装置,明显是一种吸食毒。品的辅助工具。
要说刚刚看见死者的死状她还不觉得有什么,那么现在现场又出现了吸食毒。品的工具,这就不由得引人联想了。
江边、毒品、赤身裸。体血肉模糊的男尸,三个要素叠加在一起,无疑指向了十一年前的集装箱男尸案。
虞归晚显然也认出了该吸。毒工具,也意识到了两起案子的相似处,脸色霎时凝重不少。
“江队,虞老师。”不远处传来路啸的声音,江起云起身,看到路啸等人带着局里的现勘队来了,林觉予也来了。
他们穿戴好进入现场的保护装备后进入警戒线内,路啸刚走两步,冷不丁看见尸体,他脚步一顿,身子猛一前仰,连忙转身捂嘴。
这实在是不怪他,而是他在来的车上刚吃了酱肉包子,这会见着如此血腥的一面,生理反应直接就抵不住了。
刑天海拍拍他背后走到江起云身边,两人也没空寒暄,直接开展现场工作。
林觉予负责现场尸检,路啸方昉去做报案人的询问笔录,江起云和沈冬薇去调取外围道路监控。
江起云之所以没叫上虞归晚是因为考虑到她的专业优势留在现场更能发挥作用,她研究犯罪心理,中心虽是围绕犯罪人,但尸体以及现场的信息更能暴露凶手的犯罪心理痕迹,进行犯罪人心理画像侧写。
林觉予戴好口罩,半蹲下身,打开检验箱取出检验工具开始对尸表进行仔细检查,嘴里同时念着:“死者头部左侧颞部、枕部有两处3.5cm×3cm、3.5cm×3.5cm的类方形头皮挫裂伤……球睑结膜苍白,瞳孔缩小,角膜混浊,口鼻腔见流注痕迹……左手手臂可见五处注射针孔……”
这些信息落入虞归晚的耳中则自动转化成背后所代表的含义。
头部遭受过钝器打击,可能有过吸毒史……
“虞老师,帮我拿下本子。”虞归晚正在思索时,一旁的萧乐雨出声叫她,并将记录本递给虞归晚。
虞归晚接过本子,看着林觉予和萧乐雨小心翼翼地挪动尸体,准备进行背臀部的检查。
等她们将尸体挪开后,她的目光却是倏然一滞。
很快,萧乐雨也发现了奇怪处,她看向桥墩的柱面,又看了看尸体的背部,“这……图案是凶手用血画的吗?”
就在尸体靠着的那块灰色柱面上,有一副手掌大的红色图案,虽图案边缘线条模糊,但仍能看出那是一朵花的形状。
虞归晚平稳的气息乱去,她忙走上前两步,蹲下身,仔细察看柱面上的血色图案。
“师父,这看上去是一种花吧?”萧乐雨问道,但林觉予并没有回答。
十年前,她还在医科大学就读法医学,平时也会关注各类刑事案件,自然知道当年引得全城轰动的北江连环杀人案以及凶手标志性的标记符号。
也明白这个符号图案对虞归晚来说意味着什么,她连忙看向虞归晚,眼神中多了几分担忧,想开口询问时,虞归晚却突然看向死者被反缚在背后的双手。
捆绑着他双手的是再寻常不过的麻绳,可那绳结方式却并不普通,而是一种罕见的登山结,易结不易解。
虞归晚在盛夏烈日下竟感觉指尖隐隐有些发凉,她缓慢地抬头,将目光停在桥墩的柱面上。
那朵花,那朵红色的曼珠沙华和特殊的绳结,在十年后又出现在北洲市,而每一次它的出现,都代表着一条人命的消亡。
惯来理性冷静的大脑仿佛陷入了停摆和无序的混乱,虞归晚呼吸急促了几分,手指也不由得收紧。
“虞老师,你怎么了?”萧乐雨看出虞归晚面色异常,关心道。
虞归晚做一次深呼吸,摇摇头:“没事,你们继续。”
十几分钟后,江起云回来了,她回来的第一时间也发现了柱面上的血色图案,整个人霎时僵住,虞归晚提醒她看死者手腕和脚腕的绳结。
江起云凝眸看去,脸色更沉,但她只是握紧了拳,没有说什么。
刑天海提着几个透明塑封袋走过来,里面分别装着一个黑色钱包、身份证、银行卡、钥匙、安全套等物品。
“死者身份确认了,章邦,灵抚镇人,二十六岁,钱包内除身份证外还有三张银行卡,一枚安全套,裤子外兜有半袋槟榔,一个打火机,一盒香烟。”
“上衣、裤子、皮带、内裤鞋袜齐全,还发现了一个帆布斜挎包,包内有一个黑色塑料袋装着十瓶液体容物,有四瓶被打开过,一瓶磕破液体流出,气味有些刺鼻。
同时还发现了一条软管和几个玻璃器具,有同事认出,那些小瓶子里装的很可能是一种新型毒。品,名叫死藤水,而那些玻璃器具则是吸食工具。”
“没发现手机吗?”
刑天海摇头。
江起云走到尸体处蹲下,观摩林觉予的检查,这时,做好报案人笔录的方昉路啸走了过来,路啸看到桥墩柱面上血糊糊的图案也是一愣,脱口而出:“这怎么这么像……”不过他及时停住了,瞥了眼江起云和虞归晚的表情,不再开口。
“能确定死亡时间和死因吗?”江起云问林觉予。
林觉予边检查边回:“从尸体现象的变化来看,尸体没有被移动过,这里就是第一案发现场。死亡时间应该在十小时前,也就是昨晚的十一点左右,死因目前还不能判定,死者生前应该吸食过大量的致幻剂,头部也遭受过重击,尸表伤口的出血量也达到了大出血状态,暂时无法判定到底是这三者中哪一项导致了死者的直接死亡,还需要运回去做进一步的解剖检验。”
林觉予顿了顿补充:“不过,死者的舌头被割掉了,割掉之后又被塞回了嘴里,死亡后颜面部肌肉僵硬才没有掉出来。”
“装进尸袋带回去吧。”
“嗯。”
……
“咔嚓——”一声机械快门的声音响起,在外围封锁现场维护秩序的民警立马对围观人群中拿着相机拍摄的男人呵斥道:“干什么?说了不准拍照,你怎么回事?”
男人微笑,态度温和谦逊:“不好意思,我是来拍城市风光照的,看这里聚集了很多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来看看。”
“请问下面是发生了什么事?”
民警尚未回答,一旁的大妈就道:“死人啦!听说死得很惨嘞。”
民警怒:“让你们别围着了,都散开,还有你,拍了的照片赶紧删掉!”
男人点头,离开前他朝着斜下方眺望,车水马龙的大桥下,几名警察正小心翼翼地将尸体装入装尸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