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庭生笑着,不顾石中涧痛恨恼怒的目光,双手交叠在小腹前,背靠椅背,继续道:“说实话,我很期待和小晚见面,期待着她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该是什么表情和反应,她该有多恨我,多想报仇?”
他手肘放在扶手上,手撑在面颊轻轻敲击:“不如这样,我给她一个机会为父报仇,你说她该怎样杀掉我才能发泄那些仇恨呢?会不会像我杀掉那些人一样一刀刀割开我的皮肉,让我在疼痛中慢慢走向死亡?”
说到这里,石庭生面露痴态,眼神中弥漫出诡异的兴奋,他长长叹出一口气:“她啊,可是你最得意的学生,深谙人心,你说她能拒绝这样的诱惑吗?如果她真的这样做了,那就说明她和我是一样的人,只不过她自己给自己上了枷锁,活在这个世界所谓的规则之下。”
石庭生哂笑:“这个世界唯一的法则,永恒不变的只有一条,那就是杀戮不止,弱肉强食。”
床上的石中涧已然没了能表达愤怒的能力,自出院之后,他的精神几乎一直处于混沌中,是因为石庭生为了控制他,每天都会给他服用镇静安眠的药物。
以至于今日说话不能,行动不能,连思考也无法了。
他悔恨万分,却已是无法挽回,某种程度而言,是他造就了这个恶魔。
突兀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沉浸在自我幻想世界中的石庭生,他起身微笑:“爸,我们的客人到了。”说罢去开了门,江起云一把推开门,挨个去打开各个房门,寻找石中涧。
石庭生愕然道:“江警官这是怎么了?”
路啸用手掩嘴,小声道:“还是虞警官的事,我们要找石教授确认一些东西。”
石庭生点头,主动为江起云指明房间,“江警官,这里。”
江起云夺路奔进房间,看见床上的石中涧气息幽微,像是即刻就要撒手人寰般,她怔然了片刻,又立马恢复了焦急的状态。
她冲到床边,单膝跪地,急不可耐地问:“石教授,你那天到底和小晚说了什么?”
“江警官,我爸现在没办法开口说话,你先别激动,冷静一下,找到小晚了吗?她出什么事了吗?”石庭生问道。
江起云没有说话,肩膀耷拉了下来,显得整个人颓然沮丧。
路啸迟疑半晌后说:“虞警官为了调查案子,找到了当初连环案最后一名幸存者,但目前,此人失踪了,虞警官也仍旧失联,我们怀疑……”
路啸话未说完,江起云便骤然厉声打断他:“我说了,不可能是小晚做的。”
路啸握拳,梗长脖子反驳:“我也不想相信啊,但一切证据指向的就是虞警官,我知道江队你和虞警官关系好,但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将私人感情带到了工作里?是不是太不理性了?”
“证据就不会是假的吗?”江起云激烈驳斥,路啸也毫不退让,两人怒目对视,卧室的气氛变得低沉。
石庭生看看两人,出口想要缓和气氛,但江起云突然将目光凝视至他身上,带着点探究质问的语气:“石先生,你确认当晚小晚和石教授交谈之后就直接拿着纸离开了吗?”
石庭生点头:“是,当时小晚的状态是有些不对,但我没有多想,第二天我又去找小晚母亲问了问,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江起云目光紧锁在石庭生的脸上,石庭生坦荡回视,几秒后,江起云收回目光,声音趋于平和:“今天是我冲动了,不好意思。”
说罢,床上的石中涧突然耗出全身唯余的一点气力捶床,他想提醒江起云,可江起云似毫未察觉,歉意道:“很抱歉打扰到了石教授的疗养,等他身体状态好一点我再来,今天我们就先走了。”
石庭生点头,将江起云路啸两人送出门去。
下楼回到车上,路啸砸砸嘴,似还在回味自己刚刚那番演技,“江队,我刚才演得怎么样?”
“还行。”
“不过刚才最后你为什么突然试探他啊,你不怕他起疑心啊?”
江起云不屑道:“他觉得我们警察很蠢,但蠢到连一点疑心都不起未免也太假了,做戏就做全套,考虑到各种细节,才能让他信以为真。”
路啸竖起大拇指。
江起云从车窗注视着小区内,目光沉寂,缓缓说道:“现在网撒好了,就等着鱼儿往里钻了。”
作者有话说:
加班了,所以还是没有一口气写完,先到这里,后面继续。
第103章 你心我心
石庭生的邮件在三天后姗姗来迟, 而这三天,负责全天候监视他的侦查组队员发现他已经开始在处理一些收尾事项了。
第一件就是工作,他就职的公司已经正式受理了他的辞呈,并念在他家庭原因的情况, 缩减工作移交时间, 一周后他即可从公司正式离职。
与此同时, 他还委托了房产中介机构, 急售名下这套新居, 并订购了一周后两张飞去大洋彼岸的机票。
显然,他这是在为自己铺后路, 准备做完最后一件事,便又如当年那般彻底消失于北洲,继续逍遥法外。
但很可惜, 这次他已没有一个人因父之名帮他逃脱警方抓捕的人了, 他已身在网中, 逃无可逃。
不过这也是江起云他们最后一次机会了,只要石庭生现身, 无论是否能够借由裴进之口让石庭生交代全部犯罪事实, 他们都必须将其抓捕归案。
而石庭生回复的邮件中, 给出的便是一个地址, 一片烂尾楼的某栋天台。
而这片烂尾楼说来也颇有渊源了, 十年前,石庭生囚禁的那名青年便是从此逃脱前去报案,随即万事因果开始轮转,发生了那些改变无数人命运的物事。
十年间, 这处因定位高端选址在僻壤之地的烂尾项目, 因基本盘甚大, 没有新的投资方有此魄力财力接手,又何况还发生过一起警察缉凶,英勇牺牲的轰动事件。
于是这片烂尾楼一搁置便是好几年,直到前年,政府出面作保,找到了新的房地产开发商接盘重新开工,然而也不知这片地方风水不好抑或人人心往来的利益纷争,新接手的开发商在复工不到一年,集团内部便发生剧变,资金断裂,而同年,政府领导班子换届,这处发展坎坷的地产项目再次陷入停摆。
停工初期尚有业主组队前来维权,又是拉横幅又是找记者曝光,闹了很长一段时间,但也都无事于补。
时至今日,这里又已成了杂草丛生荒壤偏僻的一片废弃之地,白天都鲜少有人踏足,遑论晚上。
石庭生将碰面地点约到这里,想必也是出于此地的安全性考虑,殊不知,警方将在此处布下天罗地网,他插翅难飞。
在最后的收网行动展开之前,重案队内部紧锣密鼓开了一天的会议,商讨制定出以应对各种突发情况的抓捕计划。
首先是由外围封控小组前往任务地点勘查,进行要道封锁,之后便是江起云率领突击抓捕组到达现场核心区域蹲伏,最后便是裴进和虞归晚赴约,收网行动正式开始。
本次行动由江起云负责实施,局领导坐镇局里的指挥中心进行远程监看指挥。
江起云需要先虞归晚一步去到现场布置指挥任务,临行前,她将虞归晚带进办公室,静静地看着她,虞归晚作为这次行动中最重要的一环,已经完成了伪装,从外表来看,当真就像一个被囚多日的人,一身憔悴的病态之姿。
江起云眼中的担忧神色过重,虞归晚不会看不出,她以一个惯常温和恬静的笑来安抚江起云,“你这样看着我,好像我是要去赴刑场。”
“别胡说!”江起云被这不怎么吉利的话刺了一下,乍然出声。
虞归晚上前握住她的手:“别担心,纵然石庭生聪明狡诈,但他毕竟不是身揣武器的悍匪,我们与他的博弈,更多的是智斗,最难的一关已经过了,他再如何也只是垂死挣扎,翻不起什么波浪。”
江起云重重回握住虞归晚的手,低眸攒眉道:“我知道,只是无论什么情况让你身置险境,我都无法安心,我宁愿石庭生想要针对的人是我,让我去完成这项任务。”
虞归晚笑着拥住江起云,将下巴置于她的肩头,一秒,两秒……第三秒的时候江起云的手攀附在她的后背,紧紧地搂抱住她。
虞归晚闭眼,放松身体,将全身的重量交付于江起云身上,她知道,无论怎样,江起云都会稳帖托住她的。
托住她疲累不堪的身体。
托住她千愁万转的心绪。
这样的一份安定感是江起云给予她的。
其实鲜少有人知道,她是一个缺乏安全感的人,某种程度而言,她或许是和石庭生一样擅于伪装,只不过石庭生是为了伤害别人而伪装自己,她是为了怕被伤害而伪装自己。
就像幼时,她明明渴求虞舟海的关注和爱,但却从不明确索求,因为她害怕有所求便有所空,那份希望落空的心碎让她惧怕。
但江起云是不一样的,她固然傲娇忸怩,却总是会通过各种直接的、委婉的方式传递出她心底所想,颇有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着。
她不一样,她很少主动去争取什么,万事缄默于心,于是便有了那一份看似乖巧懂事早熟沉稳的模样,很少有人能看出来这份沉静背后的脆弱,但江起云向来是个例外,她总能一眼看出她从未表达过的所求。
就像两人初识,其它同学都当她性格孤僻不好相处,于是便默契地远离她,只有江起云跑来,也不顾她爱答不理的态度,热情得像是一只摇尾的大金毛,简直让人无法拒绝。
后来两人相熟,江起云才道,她早就看出来了她是想要和别人交朋友的,只是怕被拒绝,只是怕不知道怎么和对方相处。
当时江起云和她说这些话的样子,她到现在都历历在目。
那是一个春天春,操场上举行着春季运动会,观看席坐满了乌泱泱的学生,大家都在为自己班级的参赛同学摇旗呐喊。
虞归晚在学生时代体质并不好,所以没有参加比赛,江起云先她一步抽条为身高腿长的少女,报名了女子长跑,比赛前,两人并排坐在,一边观看赛事一边在四周的嘈杂声中接耳交谈。
便是在那时,江起云告诉了她当初主动黏上她要和她做朋友的原因,江起云得意地翘起嘴角,和煦的阳光照亮她脸上细小的绒毛,那双黑润的眼睛也仿佛染了光,晶莹剔透,看得虞归晚一阵恍神。
后面,江起云要去参加女子长跑了,离开的时候,自信地表示自己一定会拿冠军,让她记得为自己加油,随后把自己的外套放到她膝上,便走了。
那件普普通通的蓝白校服,有江起云的气息,某种盛夏柑橘的洗衣粉香味。
看比赛期间,虞归晚就一直觉得鼻尖荡漾着这股清新的味道,以至于她有些分神。
她当时坐的观看席位位置很高,视线投到田径跑道上,只能看清参赛者的身形,瞧不清脸,但她还是看见了江起云,位列一号跑道,正在做赛前的肢体拉伸。
她当时内向的性格是无法向其它同学那样为江起云加油呐喊的,便只抓着她的外套,在心里默默地说了一声加油。
很快,比赛开始,江起云一马当先,随后为了留存体力,保持着匀速,名次渐渐落至中位,虞归晚心里紧张,捏紧了手中校服。
直到最后冲刺阶段,那轻快矫捷的身影突然发力,以势不可挡之势冲至第一并率先破线。
江起云所在班级的同学豁然起身为江起云夺冠大声拍掌祝贺,但在跑道上挥舞双臂回应的江起云却并非是朝着她班级所在的方向,而是虞归晚所在的班级区域。
虞归晚当时并没有看清江起云的表情,只看见她欢欣雀跃,散发着一身朝气。
但她脑子里就是生出了江起云的脸,黝黑的发丝被汗水打湿粘在脸颊,小虎牙若隐若现,而那一双眼,毕定是亮晶晶的,灿若星辰。
虞归晚在那时仿佛耳鸣,听不见周遭喧闹了,她看着蹦蹦跳跳朝她挥手传达喜悦的江起云,仿佛听见了她在叫自己。
“虞归晚!”
“小晚!”
或许少女心动,便是自那时起。
虞归晚对江起云的感情先一步变质,但她还是一如往常,没有勇气去表达争取。
比起想要得到的,她向来害怕可能会失去的。
而唯一一次她主动为自己求点什么,就是两人因家庭变故对未来人生道路选择发生分歧时,激烈的争吵让人失去理智,她哭着喊着让江起云不要去当刑警,但那一次,她仍没有求得所愿,江起云的坚定超乎她的想象。
那时的她,没有办法去理解她的信仰,自然也就做不到去尊重她的选择,所以她再次退缩了,那种回避的心态占据了全部的个人意志,她以当时十几岁时幼稚自我的心态想着,或许地理上的距离,物理上的界限和时间的跨度能够切断心和心的联系。
她离开她的人生,那日后两人都不必再为此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