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不错。”看台上,凰臣满意地拍拍手,“看到同类幼崽遇到危险,就要去救,这是最基本的人性,你要好好记住这种感觉……哇喔!”
凰臣的话未说完,只见一道劲风劈至门面,转瞬间愤怒的少年已经逼至身前,出手便是毫无保留的一击。凰臣慢悠悠地后退一步,挥手挡开那凌厉的攻势。然而风是无所不至的,机器人的躯体依然受到了相当程度的摧残,几乎被扭成一坨废铁。
凰臣不慌不忙,右手平举在双眼之前,做出奇异的手势,眼中射出慑人的精光。
是精神攻击!
祁渊只感到脑袋剧痛,像是被铁锤迎面猛击,叫他瞬间失去了思考能力。
这是第一次,他直观地意识到差距:眼前的人,非常强!
而像这样强的人,还有十几个。
那些一模一样的机器人慢慢围拢过来,只用几个简单的口诀,就将他捆得动弹不得。有机器人问道:“凰臣,没伤到里面吧?”
凰臣摆摆手,“没事,换几个零件就好了,这小子打人可真疼……”
祁渊的意识已经涣散,超强的感知力却依旧捕捉到了一些细节:他看到凰臣破损的胸口,隐约露出一点灰白的东西,材质如玉石,露出来的那一部分,似乎是一条扭曲的胳膊肘,紧紧地贴着肚皮。
非要说的话,就像是先用橡皮泥捏成一个人的模样,再把这个人揉成一个圆形的团子,四肢就会这样扭曲地贴着身体。这个人团子被塞进了机器人的肚子里,有着说不出的古怪和恶心。
原来这群半生半死的人,是以这种形式活着吗……虽然只是昏迷前的一瞥,却给祁渊留下极深的印象。
而叶盏远比他更震撼,这玩意儿正是他在花屿的图书馆见过的“书蛹”!在他出生和成长的地方,到处都是这种被做成蛹的人类尸体!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谁制造了这些书蛹?果然和林荒有着脱不开的关系么?叶盏的脑海里涌现了许多想法,然而苦于缺少关键的证据,无法拼凑在一起。
总而言之,悬殊的实力差距让逃跑成了一个无比艰巨的问题。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在刘理紧锣密鼓的催促下,祁渊数次尝试逃跑,又屡次以失败告终。
他被强迫着参加更多的搏斗,凰臣的招数屡试不爽,用无辜者的生命逼迫他动起来。很多次祁渊根本就没有求胜的意志,却不得不为了救人拼尽全力。他觉得自己很割裂,一方面他已经失去了感受力,心里对那些无辜者没有半点同情或怜悯,也觉得这样的拯救徒劳无功;另一方面,他仍怀有一些难以舍弃的东西,他也开始喜欢上脱力地倒在地上大口呼吸时,心脏猛烈跳动的感觉。
训练卓有成效,据凰臣说,他似乎不断在“进化”。他的血被提取出来,注入其他实验体体内。大多数实验体都无法承受龙血的威力,而即使侥幸能够活下来,也只会迅速堕化成堕种。
在之后的两年里,真正活下来的龙血实验体只有九个,他们被剥夺了生前的名字,继而被赋予了龙之九子的名号。血缘的联结真是奇妙,明明之前从未认识过,那九个堕种一见面就对他十分亲近,会亲昵又讨好地匍匐在他脚边,把他当做“母亲”服侍。
对此,祁渊的评价是:太怪了。刘理则因为喊了他一句“男妈妈”,被一巴掌拍进墙里抠都抠不出来。
在实验体身上确认效果后,祁渊的血被做成了低浓度的觉醒剂。那群老家伙复活心切,竟然真的敢拿自己做实验,他们将药液倒入机器人的口中,整个机子都激动得发颤。
“好、好强大的生命力!”
“多少年了,头一回感觉我还活着……”
“这就是‘奇迹’啊,”凰臣更是泪流满面,“我们的坚持是有意义的,老友们,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重回阳光下,舒展开身体了!”
十九个机器人依次服下龙血觉醒剂,在凰臣激昂的话语中,其中一人噗通倒下,竟然是耐受不住龙血的强度,就这么蹬腿死了。
他的同伴们对此十分冷漠:“椿也是活得够久了……”
“反正早该死了,挨得过挨不过都是命,好自为之吧。”
其余十八人依然定期服用龙血觉醒剂,又陆陆续续倒下六人,但是他们所期望的“复活”,似乎始终没有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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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后。
刘理修完了飞船的一处故障,然后晃悠到另一处,拿出扳手,故意将电路线砸坏,这样他明天就有可修的东西了。他就像推石头上山的西西弗斯,永远保证自己处于修不完的状态,毕竟一旦完成任务,等待他的不是光荣回家,而是杀头掉脑袋。
虽然是Alpha,但他深知自己的菜鸡本质,连反抗的念头都没产生过,他可不是祁渊,被那样折腾都不会死。想到祁渊,刘理挠了挠头发,算起来该去看看他了,这可是他得救的全部希望。
刘理的心情有些微妙,出于某些原因,他并不是特别想去见祁渊。
仗着对飞船的了解,刘理拆掉了祁渊房间的天花板,探出半个脑袋。他正准备打招呼,忽然间耳边响起破空之声,一柄尖锐的刀子袭至门面。
只听祁渊喝道:“螭吻!”
跟着一阵劲风拂面,将那柄尖刀弹开,刘理吓得魂飞天外,叽里咕噜从天花板上滚下来。他眼冒金星地抬头一看,九双血红的眼睛盯着他,怪物们嘶嘶地磨着牙,口中嗤嗤地吐出白气。
最壮硕的赑屃,背甲一直顶到了舱顶,如一座小山盘踞在屋内;螭吻盘在天花板上,垂下脑袋看他;囚牛在一旁拨动自己的筋脉,奏出诡异的音乐……九个怪物狰狞至极,诡异得各有特色,紧紧地环绕着中间的男人,如忠诚的骑士拱卫着他们的王。
而在巨兽的衬托下,祁渊甚至看上去有些单薄,赑屃的一只爪子就足以将他踩扁。但他头也未抬,只是以一种很放松的姿态躺在狻猊蓬松的皮毛上,翻着一本破旧的笔记本。
两年前那个细皮嫩肉、眼神清澈的小少爷早就不复存在,他默默地度过了自己的十八岁成人礼,挨了最结实的揍,也练就了一身桀骜的铁骨。他的身高又蹿升了不少,身形要比两年前瘦削干练,臂膀更加结实有力,强韧的皮肤下包裹着嶙峋的骨节和跳动的青筋。
未修剪过的黑发被随意地捋到脑后,随意不拘地垂到肩膀。因为强大的自我修复能力,祁渊浑身上下见不到一个伤口,就连那张脸,也完美得和两年前没什么区别。不对,刘理仔细看了看,区别还是有的,那种青涩的稚气褪去了,现在的祁渊只会让他想到受伤的孤狼,在沉默中潜藏着一股狠劲,随时都会暴起咬断谁的喉咙似的。
“早啊。”祁渊对他笑了笑,随着他抬头,九个便宜儿子一同扭过了头,朝他龇牙咧嘴。
刘理揉着摔痛的屁股墩子爬起来,“最近怎么样?怎么感觉你的病情又加重了?”
“有吗?”祁渊歪了歪脑袋,“之前觉醒度一直下不来,所以稍微多用了一点死神药剂,我现在感觉很好。”
……怎么看都不好吧!刘理强忍住吐槽的冲动,抬眼一看祁渊的笔记本,“你怎么又把这本拿出来了,之前不是对你说过……”
“说过什么?”祁渊看了他一眼,又随手翻过一页。
笔记本上的内容很乱,但几乎每一页都和叶盏有关。尤其是第一年,每次快撑不下去,祁渊就通宵彻夜地写。有一页记录着他们曾经在一起做过的快乐的事:共撑一把伞踩过水塘、冰棒掰成两半分享、挨在一起晒太阳聊天……再比如另外一页,记载着他出去后要和叶盏一起做的事:去自由之都,乘坐世界上最后一座摩天轮;一路往西,据说那里还有长城的遗迹;去看大海,踩过白色的沙滩,看异兽在海面开战……每一次想到死,他就把笔记翻开来,以至于页脚早就被翻出毛边,纸页也被泪水浸得皱皱巴巴。
当初刘理发现了这件事,替他感到担心。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他一针见血地点出了祁渊的心态:“说句不中听的,祁渊,你不是真的有那么喜欢叶盏,而是把他当成了一根救命稻草而已。你越是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就越是会一天天地烂下去……你醒醒吧,他不会再回来了。”
而对于这些话,祁渊只回以沉默。这给了刘理说下去的勇气:“我不是骂你啊,就是想问问,这十七年你有替自己活过吗?你有想过哪天叶盏不在了,你该怎样继续自己的生活吗?你就没有自己的理想、自己的爱好吗?就是因为没心气,所以你才在这里得过且过……”
刘理说得有些急了,才意识到失言,急得咬了下自己的舌头,闭上了嘴。封闭的生活让他焦躁不安,而祁渊颓靡的样子更是看得人火大。
“如果你只能活二十岁,你就不会去考虑这么久远的事。理想、抱负什么的,有未来的人才有资格谈。”祁渊平静地说,“我连最想要的东西都抓不住,顾不上其他的了。”
刘理被他堵了一下,的确,对一个活不过二十岁的人说什么未来啊理想啊,实在太苛刻了,但他就是不忍心看祁渊这样颓废下去,“无论好坏,这都是最后的三年了,我只是觉得假如你能为自己而活,一定会更有求生的欲望,不像现在这样干等死……这里每天都要死那么多实验体,你有能力救他们,只有你有这个能力,算我求求你了,哥……”
他膝盖软,要是祁渊表现出一丝一毫的那种意思,他巴不得要跪下来求他了。
但祁渊只是淡定地点了点头,说:“求人不如求己。”
又一次,刘理吐血走人。
但那番话似乎起了作用,那之后祁渊居然真的收起了笔记本,也不再常常对着天空发呆了。他更有目的性地训练自己的战斗能力,同时变得更加配合实验。一开始他十分抵触这九个用他自己的血制造出的怪物,但那次谈话之后,他竟然也开始主动地接纳九子。同其他实验体们,祁渊竟然也会主动去搭话,其中好几个已经为他深深地折服,特别是那个叫范骁的蚩尤血裔,一口一个老大叫得亲热。
后来刘理想,并不是他的话管用,而是祁渊成长了。时间会消磨一切坚固的爱恨,即使是迟钝、或者说痴情如祁渊,这么久也终于意识到,当初叶盏究竟对他做了什么——无情的抛弃,残忍的背叛,以及玩弄他多年的感情。
而当他回过味来,摘下滤镜,才忽然意识到,在大多数时候叶盏都相当冷静和残酷,只是那些冷静和残酷一开始都对着别人罢了。现在轮到自己受用,那滋味可一点都不好受。
时隔两年,刘理本以为他变了,但没想到祁渊又翻出了曾经的笔记,一边看边笑:“当初的我,还挺有意思的。”
“什么?”刘理迷惑。
“很天真也很愚蠢,”祁渊“啪”地合上了笔记,收入怀中,笑意也完全收敛,“走吧,去把飞船修好,我们准备离开这里。”
刘理愣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不,这也太突然了吧!别冲动啊老大,就算是全盛时期的你,再加上这九个堕种,也不可能打得过那群老怪物的吧!”
“谁说我要去打架了?”祁渊挑眉,流露一丝锐利的锋芒,“我会叫他们跪下来求我。”
第103章 坦露心迹
◎我也喜欢你,混蛋。◎
不是“战胜”, 而是“跪下来求我”,听听这口气,刘理第一反应不是震惊, 而是感慨祁渊终于疯了。
“要来点绯流吗。”刘理同情地掏出一剂药,“人生苦短,能骗骗自己也好, 别嫌弃啊, 我只剩这么点了……”
“谢谢,你自己留着吧。”祁渊谢绝了他的好意, 越过他走向门外。
擦身而过的瞬间, 刘理只感觉被火撩了一下, 祁渊的身体格外灼热,好像他的血管中沸腾着岩浆。
体内的龙血灼烧到极致, 这也让祁渊的气质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眼睛黑曜石一般明亮, 几片龙鳞浮现如暗色的水晶, 嵌在修长有力的躯体上, 举止间也有了股不怒自威的味道。明明没有被针对,刘理却感到了巨大的压力,竟然隐隐产生了臣服的念头。
有什么不一样了……这样的祁渊,不会输!哪怕没有丝毫根据, 刘理忽然就这样深深地相信了。
龙之九子紧紧地跟随祁渊身后, 睚眦就一爪挥过, 将整面墙都撕得粉碎, 狻猊紧跟着支起风障,保证没有一点灰会沾到主人金贵的皮肤。警报声呜呜响起, 祁渊踏着报废的铁门, 径直走到了飞船中央。
飞船中央的环形区域, 原本是公共设施和娱乐场所,落到逐荒手上后,被改装为了斗兽场。满地都是未收敛的骸骨,呈现不同程度的腐烂,散发着冲天恶臭。诡异的是,尸体上并不见苍蝇和蛆虫,哪怕是苍蝇这样低等的虫豸,也会本能地避开这个吞噬生命的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