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个机器人,看起来一模一样的造物,缓缓出现。第一次他们没有彼此争论不休,而是沉默着,一同望向仇敌。时光早就磨灭了他们的锐气,不便的躯壳也让他们不再有战斗欲望,然而在强敌面前,训练有素的肌肉被唤醒,渴饮鲜血的记忆在叫嚣,心境回到了最巅峰的时刻,他们回忆起了手握利刃、绞杀强敌的峥嵘岁月。
空气凝滞,好像所有氧气在瞬间被抽干了,刘理快不能呼吸,心跳得装个螺旋桨就能带他起飞。他又觉得输定了,根本不可能赢,他知道这些老家伙的厉害,光是那个凰臣,无意中扫过的一眼就让他浑身麻痹,恨不得找块豆腐先把自己撞死。
完了,根本赢不了啊,祁渊再强也没用吧,加上九百个堕种都没用……上次挖的那条密道不知道能不能走,趁他们打架我现在跑还来得及吗?刘理抱着脑袋,只敢从指缝里偷看,却见祁渊越过九个堕种,孤身一人走到阵前,居然打算独自迎战!
他疯了!
“为什么是今天?”凰臣气定神闲地问。
“今天是我的生日。”祁渊同样是一副聊家常的口吻,“别看我这样,每年生日我都会收到很多礼物。这两年没人送,我只能自己给自己准备一份了。”
“孩子,你要想明白,”被当成生日礼物,凰臣也不气恼,“你很强没错,但其实我们心里都清楚,你还远不是我们的对手。我们是已经老了,但是联手的话,当年的林荒也要退避三分。”
“是吗?”祁渊不咸不淡地说,语气极为嘲讽。
“你小子,很狂嘛!”宇文炙大笑,跃跃欲试,“不愧是我认可的人!好,你想战,我必奉陪,我早就想试试这龙血的威力了!”
“留他一命,要是祁渊死了,你上哪儿再去找这么好的血包?”另一人桀桀怪笑道。
“就是,就是,你想对他动手,也先问问我的大刀啊。”
凰臣点头称是,理智上他可不想祁渊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若是能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自己退缩,那真是再好不过。他想了想,便对祁渊道:“光是打架有什么意思?不如我们定个赌约吧:实验室的牢房里关押了不少感染者,都是养来做实验用的,你救下了其中一些,但更多的还是因你的血而死。不如就拿他们做彩头如何?”
凰臣拍拍手,便有两个机器人打开笼门,狭小的房间里足足挤了上百个感染者,从哇哇大哭的幼儿,到神志不清的老人,都睁着麻木的眼睛,恐惧地看向外面。每次门打开,就意味着要死人,但他们不敢叫,怕下一个被杀的就是自己。
祁渊脸上浮现不悦,却没有表示拒绝。九个龙子暴躁地用爪子磨着地面,低声吼着,主人阴郁的心情直接影响了他们。
“当然,赌约的方式由我来定。”凰臣眯起眼睛,“我们每战斗一分钟,那边就杀死一个人,直到你战胜为止,你可以把剩下的人全带走。如果你输了,我自然不会杀你,但我会将剩下的人一个个杀死在你面前,挖出他们的眼珠,塞进你嘴里。”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感染者们耳中,每个人都面色如土,像困在网中的鱼,绝望地等死。低低的啜泣和哀叫声传来,连他们的恐惧也是那样虚弱,好像鱼尾甩出的几滴微不足道的水花,若是祁渊不救,他们也就那样卑贱地死了。
“如何,你想好了没有?”凰臣催促道。他并非天性残忍,也没有虐待的癖好,他只是理智而高效,知道什么样的话对祁渊最管用。虽然气势与当年大不相同,但他很清楚祁渊良善的本质。他要干净,要清白,直到现在还会为了救那些注定要死的人在斗兽场上拼命。这样一个人,是绝不会容许自己背上人命债的。
祁渊听懂了话中的威胁,好笑地问:“那么,我想将他们全带走的话,必须在一分钟之内结束战斗?”
“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孩子,”凰臣抬起下巴,“但反抗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好啊,”祁渊向前一步,“那就开始吧。”
此刻的他,已经离开九个龙子甚远,甚至没有携带武器,只是倨傲地抬起一只手指,指向凰臣的鼻子,“就从你开始。”
一瞬间,谁也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凰臣不过是刚刚举起手,做出他最强力精神攻击的姿态,却忽然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怪叫,接着机器人的身子扭曲变形,仿佛凌空有一只巨掌压在他的脊梁上,硬将他压了下去!
咔咔两声,凰臣跪倒在地,金属的膝盖砸得粉碎。他震惊得完全失去了风度,气急败坏地叫道:“你、你究竟对我做了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不仅仅是他,其余十一人脸色同时变得很难看,他们立刻感觉到,那股压制了凰臣的力量,也强烈地威胁到了他们自己。不用命令,这群曾经不可一世的高手同时暴起,使出了最强的招式,一时间斗兽场上爆发的能量足以将整个归墟夷为平地,然而祁渊半步未退,喝道:“跪下。”
又是咔咔咔数声,飞沙走石间,所有的机器都跪倒下来,那生平罕见的猛烈攻势被轻描淡写地瓦解了,而他们此时还根本不知道祁渊做了什么!
“四十二秒。”祁渊看了眼时钟,嘴角扬起一个冷冷的笑,俯视着眼前不断挣扎的机器们,“你们真是比我想象得还要不堪啊。”
“是龙血!”凰臣已经反应过来,“我们喝的龙血有问题!你对龙血动了手脚!”
“错。”祁渊走到他跟前,狠狠地踏上他的头,将他的脑袋一直踏到地里,踩得粉碎,“你们喝的都是从我体内新鲜放出的血,我能怎样动手脚?”
“不、不可能……”发音器官似乎不在头颅上,凰臣机器人的身体仍在发出惨叫。
“其实不怪你们,我也是最近才发现,我的能力好像并不仅仅是操控风,”祁渊像是在对他说话,又像是在喃喃自语,“你们喝了我的血,就等于成为了我的附庸,你们喝得太多,在我眼里已经变成了风一样可以操纵的东西,所以你看,我可以这样——”
祁渊随手一指,跪在凰臣身边的那个机器人顿时被扭曲成了古怪的形状,仿佛一团凝滞的风暴。扭曲到一定程度后,他便轰的一声炸成了碎片。连带着机器人体内藏着的蛹,也炸成了飞散的血肉。
一直骂骂咧咧的老家伙们,忽然都没声了,有的人活了百二十岁,才好像忽然习得了恐惧,抖得像筛糠。凰臣离得最近,本以为要死的是自己,恍惚了好几秒,才意识到了什么,狂热地喊道:“这是‘权力’啊!这就是至高无上的‘权力’,这才是你真正的力量!”
凰臣的手还可以活动,紧紧地抓住祁渊的裤管:“你还在进化,祁渊!你要成神了,就像当年的林荒一样,我怎么早没有看出来……哈哈哈哈,你逃不开的,你完了,这是逃不开的诅咒,你会变成比堕种更没人性的东西,你完了哈哈……”
“你在说什么?”祁渊皱眉,从凰臣的胡言乱语中,他听出一丝很不妙的味道。
“我要喝你的血,给我你的血……我要……复活!”凰臣不知哪来的劲儿,居然双手抓着他的裤管往上爬,“你救救我,救我,我就什么都告诉你……”
“这个不行。不过我们可以换个赌约,”祁渊踢开纠缠的凰臣,“我会一个一个杀掉你的同伴,直到你愿意说出真相为止。这是第一个——”
话音未落,祁渊就指着离凰臣最远的一个机器人,让他炸成了一团废铁。
“不……等等……”
“第二个。”祁渊不和他废话,利落地杀了第二个。
凰臣忽然不动了,他清醒得很,辨认出眼前的青年身上纯粹的杀意。他救人没错,那是因为他的理智认为该救,并非他对那些人类多有感情。所以一旦被他认定为敌人,只会被随手碾死,像大象踩死蚂蚁。
凰臣没有说话的几秒钟内,祁渊有条不紊地杀掉了他的一个又一次同伴,没有给他留下丝毫转圜的余裕。
凰臣知道死期将近,也不再挣扎,只是道:“你来的第一天,我每次窥探你的精神,都能听到叶盏的名字。现在我看不透你的思想了,你或许还在想他么……”
听到这个名字,祁渊的手微不可闻地颤了一下。他的面色瞬间冷下来:“你以为提这个人有任何用吗?等我找到他,说不定会杀了他。”
“你看,你嘴上这样说,心里波动还是太大,都是破绽……”凰臣幽幽地叹了口气,“我已经准备好赴死了,死前还有最后一个愿望:等你找到叶盏,要好好对他,那是‘她’用命救下的孩子,他的存在本就是一个奇迹,你可要好好照顾他啊……”
“够了。”愤怒的情绪头一次冲垮了理智,祁渊不想再听下去,一扬手同时将剩下所有人处死。金属躯壳团团炸裂,他亲手为自己的生日蜡烛,点燃死亡之火。
一切都结束了。
躲在房间里的实验体们,纷纷探出了头。他们无所依靠,身体残缺或病弱,不知道未来在哪里,也无从判断站在废墟之上的那个年轻人,究竟会给他们带来怎样的命运。
但是此刻,被那种无可比拟的强大震慑,他们三五成群地向祁渊走去,如虔诚的朝圣者,连恐惧都忘记了。
九个龙子表现出了强烈的敌意,但似乎因为主人的命令,只能伏在地上,发出低吼。祁渊一抬起手,他们就欢欣鼓舞地围拢过去,用粗粝的舌头舔舐他的手。这群堕种中的任何一只出现在外界,都将造成巨大的恐惧,引起难以想象的灾难,然而此刻,他们也不过是眷恋母亲的孩子,甚至还表现出幼稚的独占欲,不让其他人接近。
接下来,祁渊做了一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他面无表情地抚摸着龙子们的头颅,手法堪称温柔。一个繁复的龙纹印记逐渐显现在龙子们的额头,有眼尖的实验体已经叫了出来:“是封印!”
龙子们不安地挣扎起来,喉咙里发出幼犬一般尖细的哭叫声,纷纷倒在了地上。有人形的那几个,眼角甚至渗出了泪水,不明白为何会被信赖的主人这样对待。随着封印的完成,他们不甘心地闭上了眼睛,像九具尸体,横陈在祁渊身边。
祁渊的脸色也变得相当虚弱,不过始终没露出什么心疼的表情,说到底,他从未将堕种视作能够正常交流的对象,即使他们身上流着自己的血脉。再选择一万次,他也会选择人类的这一边。
“别担心,我用一半的力量封印了他们。”祁渊对众人说道,“没有我的允许,他们不会再醒来了。”
人群爆发出小小的议论声,不理解他这自废武功的行为。就算不拉出去杀人,带在身后装装逼也够威风了。有人小声问道:“那为什么不干脆直接杀了他们……”
“杀死不难,但他们还有别的用处,”祁渊道,“这九个堕种拥有我一半的力量,如果哪天我控制不住要做出伤害你们的事,他们可以阻止我。而如果我最终堕落,他们同样有这个能力杀死我,到时候我会努力把他们一起拖下地狱的。”
众人面面相觑,与其说是没听懂祁渊的意思,倒不如说是不敢相信,“等等,您说‘伤害我们’,难道……”
祁渊微笑着伸出手,“这是我最真诚的请求,你们愿意成为我的同伴吗?我们现在都无家可归,无依无靠,好在他们还留下了这艘飞船。你们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想要离开的可以离开,留下的人,我会无条件地为你们提供庇护……”
祁渊的话还未说完,已经被抽泣声打断,人们越过堕种的躯体,簇拥在他身边,泪水中又带着笑意。
刘理远远地望着,感慨万千。他记得祁渊刚来时孤苦伶仃的样子,像一只被抛弃的小狗,而现在他拥有了自己的同伴,拥有了左右命运的力量,他甚至还在十九岁的年纪,就拥有了一艘属于自己的大型飞船。
刘理心满意足地插着腰,手脚麻利地将飞船修好,西西弗斯终于将石头滚上了山,引擎嗡鸣,庞然大物抖动身躯,甩下所有污泥和血水,向着广袤无垠的天空飞去。
这个生日,祁渊是在天上度过的。处理完了繁杂的事宜,又与大家共同庆祝,畅谈未来的生活。回到房间里他已经累得够呛,然而却感到异常的满足,好像曾经被挖空的心,总算重新填上了一点东西,不会再呼呼漏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