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仅是祁渊,连嫘祖都感到了一股久违的轻松,她巨大的头颅探过来,好奇地戳了戳黑斗篷,“多说、几句。”
黑斗篷被她戳得向后一栽,险些摔到,默默躲到了范骁背后,装作一朵与世无争的蘑菇。
嫘祖也不强求,几只伸长的手拿走了背包和龙鳞。几盏灯浮起,嫘祖当着光亮细细地打量鳞片,眼中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喜爱。接着,她麻利地挑出了想要的材料,五根触须般的手指在龙鳞上抹过,无坚不摧的鳞片上忽然浮出一根根极细的黑色丝线,越伸越长,被扯向她的身体。
与此同时,那些坚硬的甲片、兽皮、宝石,都被搓出了一根根细若蚕丝的线,从四面八方汇聚到嫘祖胸前。她的无数根手臂井然有序地工作,将那些丝线汇聚在身前,眼花缭乱地编织着。
这个怪物展现出了人类完全无法想象的,超乎寻常的技艺,无怪乎许多人宁可冒着死亡的危险,也要来到这里。
还要等待一天的时间,三人分别找了只蚕茧坐下。范骁感慨道:“不愧是圣人血脉,堕落到这种程度还能维持理智。”
所谓圣人,也就是那些至善至德的先民,很多是部族领袖,也有些融入了神话中代代流传。比如能操控土地的后土、能操控气象的风伯雨师,再比如他们眼前这位善于纺织的嫘祖。这些圣人血脉天然与人亲近,是少数人类可以自然觉醒的血脉,而不必接受异兽的感染。
当然,若真要论资排辈,Alpha和Omega乃是圣人血脉之上的古神血脉,他们分别觉醒了伏羲的强大力量和女娲的生殖能力,各占人群的10%左右。因为太过常见,反而显得平庸。
二者的区别还在于:即使再温和,圣人血脉依然会让人堕落,眼前的嫘祖就是最好的例子。但伏羲和女娲的古神血脉却始终稳定,从没听说过哪个Alpha或Omega会变成堕种的,这是真正的神之庇佑。
祁渊一直没吭声,仿佛还在消化痛苦的余韵,眼神放空。范骁有些担忧地看着他,只见他们老大从包里摸了个饼,缓慢地咀嚼着,嚼二十次咽一次,吃三口喝一口水,那叫一个温文尔雅,举止端庄。
还好,能吃下素食,范骁放下心来,说明没失控。要知道他每次异兽化的时候,嘴里淡出鸟来,只想喝热血吃生肉。
另一边黑斗篷也掏出自己的干粮,像蚕一样小口小口地啃着。范骁才觉饥肠辘辘,然后懊恼地想起自己的干粮放在了装材料的大包里,已经被嫘祖拿走了。
见他翻来找去的窘状,祁渊掰下半块饼,递给了他。
范骁愣了一下,赶忙接过,头脑中某个开关被触动了一下,下意识说道:“谢、谢谢老大。”
这得益于祁渊的日常教育:要懂礼貌。
“没事。”祁渊微微笑了一下。
透过蚕丝宫殿的孔洞,几缕淡色的晨曦落了进来,照亮了那双妖异的龙瞳,和他嘴角浅淡的笑意。
那是一种浮于表面的笑,就像飘在平静水面上的花瓣一样,范骁能看出他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笑意,他的心里恐怕也没有任何情绪。但是祁渊会有意识地对他们露出笑容,好像在做日常练习一样。
一些复杂的情绪涌上来,但是范骁脑袋笨,没法把它们组织成漂亮话,他憋了一会儿,才道:“老大,别听嫘祖废话,你绝对不会变成她那样的、呃、怪物。”
“嗯,我不会的。”祁渊说。
但那语气听起来反而像是在安慰他。
范骁有些烦躁地咬了口饼,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害怕什么。
越来越明亮的光穿透浓雾,蚕丝宫殿蒙着一层清透的光晕,晶莹剔透如传说中的白玉京。
嫘祖斜倚在蚕丝宝座上,无数条手时刻不停地忙碌着,口中轻哼着古老的歌谣,声音如珠玉琳琅:“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无衣无褐,何以卒岁……”
那曲调回环反复,显得平而单调,却别有一番悠远古朴。所有的蚕都停止了进食的动作,随着歌声轻轻摇晃,仿佛在跳一种奇异的舞蹈。
“七月鸣鵙,八月载绩。载玄载黄,我朱孔阳,为公子裳……”
忙碌的嫘祖抬起头,将垂落的额发别在耳后,她望了眼渐渐明朗的天色,伸手扯过几缕光,织进了铠甲里。
/
天亮了。
叶盏爬起来,感到浑身充满力量,背上又痛又痒,覆着一双洁白的羽翼,像是漫长的裙摆,一直垂落到地上。
每片翅膀都有一米来长,新生的羽毛有模有样地排列在一起,根部是软软的绒毛,末端笔挺发亮。
叶盏侧过头,望向了碧蓝如洗的天空。稍稍一动,羽翼便舒展开来,掀起一阵轻促的气流。他忍受着翅根处的剧痛,用力拍动翅膀,掀起一阵猛烈的风,却还不足以将身体托起。
“还不到时候啊……”
作者有话说:
小叶子快跑啊
第13章 逆鳞
◎还跑吗?◎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叶盏努力练习飞行。他站床上往下跃,使劲扑棱翅膀,多次以扑地告终。
熟练之后,他最多能做到低空飞行,时不时要点一下地,才能蹿起几米。
毕竟对于他的身躯来说,一米多长的翅膀还是太小了。身体的变异还在继续,到今天晚上,才有可能长成一对支撑飞行的翅膀。
在此之前,他要做好两件事,一个是熟练掌握飞行,另一个就是不让别人发现异状。
运气好的话,只要糊弄过给他送饭的风饶就好了。
叶盏反锁了门,在门口耐心地等到八点,风饶果然准时来给他送早饭。发现打不开后,风饶开始敲门,“叶盏,你在吗?怎么锁门了?”
“我想一个人待会儿,”叶盏说,“风医生,把饭放在门口好吗?”
“出了什么事吗?”风饶柔声道,“别害怕,让我进来看看,我会帮助你的。”
“我想自己静静。”
风饶尽职尽责地劝慰了几句,还是拗不过他的坚持,把食物放在了门口。
“谢谢你,风医生,”叶盏贴着门,真心实意道,“我想等明天我就好了,这段时间给你添麻烦了。”
“客气什么,”风饶笑道,“心情不好也要记得吃饭,知道吗?”
“嗯。”
听着风饶的脚步慢慢远去,叶盏叹了口气,欺骗这样一个好人,让他仅剩的良心有点过意不去。
他把食物拿了进来,填饱了肚子,然后把衣柜之类的家具一股脑儿堆在了门口,严丝合缝地堵上了门。
一边练习低空飞行,叶盏一边耐心地等待夜晚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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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明了又暗,一件完美的铠甲在嫘祖手中逐渐成型。铠甲覆盖了躯干、脖颈、双臂,下摆长到膝盖,通体玄黑,却又闪烁着奇异的光彩,如宝石一样坚硬,却又轻软如绸缎。当嫘祖将它抛下时,它就像一朵黑云缓缓地从空中飘落。
祁渊掏出枪,对着空中的铠甲连射,子弹打在铠甲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造成任何伤害,好像落进了黑洞里。更加奇异的是,铠甲完全吸收了子弹的冲力,丝毫没有改变下落的轨迹,这意味着穿戴者完全可以身体接炸弹——假如他不在乎自己的脑袋的话。
祁渊有些遗憾,早知道需求上再加一个头盔了,然而他无论怎么想象,都觉得最终效果看起来会像丝袜套头抢银行,只好惺惺作罢。
他接住铠甲,双手用力拉扯,铠甲有一些弹力,但没有被扯变形,要知道异兽化状态下的他是可以徒手撕卡车的。最后祁渊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药剂瓶,小心翼翼地滴了一滴黑色液体上去。
这是他随身携带的死神药剂,拥有让万物衰亡的力量,使用效果如强腐蚀性的酸液。然而铠甲依旧没有改变,还显现出良好的防水性,让黑色的水珠顺着滚落下去。液体落在了地上的一个蚕茧上,只听“滋啦”一声,整个冬瓜大小的蚕茧融化成一地黑臭的液体。
“这是世上最为坚硬的东西,”黑斗篷给出祝福,“它坚不可摧。”
伴随着他神性的话语,这件铠甲被赋予了一层灵性的光辉,它似乎变成了“坚固”这个概念本身,好像光是面对这件铠甲,宝剑就会弯折,箭矢就会停滞,勇士就会畏惧不前。
“给它、名字。”嫘祖道。
“嗯……”祁渊想了想,“就叫‘逆鳞’吧。”
“好,”嫘祖点头,“该你、给钱。”
祁渊也不废话,把逆鳞之甲丢给范骁,再次拔出长钉,短时间内二次龙化的他变得更加不稳定,头上短短的龙角虬曲地生长,险些扎破帽子,双手生出细鳞,弯曲如爪。他没有犹豫,立刻剥下胸口第二块龙鳞。
这时候,嫘祖蠕动着靠近了些,低垂下头,似乎想看清他剥离的过程。堕落程度太深的她已经不太会掩饰欲望,祁渊能感到她努力掩饰的贪婪,与浊重的呼吸一起喷吐在自己身上。
在他剥下龙鳞的一瞬,嫘祖毛茸茸的胸口猛地豁开一条长缝,瞬间从里面喷吐出成吨的蚕丝!
果然来了!
尽管早有警惕,迅速后跃,汹涌如洪水的蚕丝还是淹没了三人。
“小心!你们没事吧?!”范骁闷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已经开火,子弹却也陷在了无穷无尽的蚕丝里。同时,窸窸窣窣的爬动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范骁掏出刀子,试图割开蚕丝,然而他再次失败了。
“操!这些玩意儿比老子的□□还硬!”
“别乱动,保护祭司,”祁渊简短地命令道,“准备撤退。”
嫘祖胸口的裂缝仍在扩大,汹涌而出的蚕丝淹没了宫殿,的确,如范骁所说,它们更像是坚硬的钢丝,稍有不慎就在身上留下口子。然而若是不挣扎,又很快便会被织进茧子里,窒息而亡。
范骁努力扒拉着细丝,毫不犹豫地蚩尤化,全身泛起金属的色泽,不再惧怕切割,他找到黑斗篷,用兽化的强悍的身躯将他圈在怀里。然而那些有生命的细丝立刻改变了策略,一窝蜂地往他身体里爬,试图堵住他的鼻子!
“我要喘、喘不上气了!”范骁涨红着脸吼道。
忽然,他感到了一阵风。
接着是“嗤啦”一声,眼前忽然明亮,只见一道利爪撕裂了层层叠叠的蚕丝,砍瓜切菜一般利落。他看到了他们老大赤红的双眼,神色狠戾如暴虐的杀神。
“上面。”
伴随着祁渊嘶哑的嗓音,范骁感到有风在脚下升起。凭着多年战斗的默契,他立刻借着这阵风高高跃起,强化过的身体让他一跃就有四米高,一只手抱住黑斗篷,变形的手爪则深深地插入蚕丝墙壁,向着上方的孔洞爬去。
“留下……鳞片!给我!给我!”
嫘祖丝毫不在意他们逃跑,只牢牢盯着祁渊一人,长长的虫尾横扫而过,碾死一地黑色幼虫。祁渊借着风势一跃,闪过这迅猛一击,同时利爪下劈,在虫尾留下三道深深的口子,里面的浆液爆炸一般涌出,嫘祖更加疯狂,巨大的身躯翻滚扭动,她身上的丝线牵扯着宫殿的每一个角落,蚕丝宫殿摇摇欲坠。
离孔洞出口还差一步,范骁险些被甩下去,然后他听到耳边响起轻轻的呼喊:
“轻盈。”
那声音像是从远离尘嚣的天上来,渺远而空灵。
范骁一下子就感到身体轻飘飘一片,稍一用力便跃到了孔洞处,外面密密麻麻早就守满了巨大的蚕蛾。铺天盖地,黑云压城。饶是范骁身经百战,也不由面色如土,“给老子办送别会呢,真他奶奶的夸张!”
见状,黑斗篷忽然伸出手,用力捂住他的耳朵。
范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立刻张大嘴巴,尽最大音量发出“啊啊啊”的咆哮。
他的耳朵立刻充斥满自己的声音,其他什么也听不见。他看到黑斗篷开口说了句什么,无数汹涌而至的蚕蛾僵硬一瞬,接着便像是被死神巨大的镰刀成片收割,像雨一样噼啪坠落。
他们周围霎时一片死寂。
范骁这才停止咆哮,如果刚才他不幸听到了那个词汇,那么他的下场和这些蚕蛾将没有区别。
天上传来嗡嗡的轰鸣,早就在附近等待接应的秦航开着战斗机下来,范骁在对讲机里吼道:“别下来,快塌了!”
于是秦航降低高度,丢下软梯,在对讲机里问道:“boss呢?”
此刻下面一片混乱,什么也看不清晰,范骁刚刚夹着黑斗篷爬上软梯,脚下嵌满尸骨的宫殿、连着上面重新聚集的巨蚕崩塌下去,崩成一座仍在不断涌动的山峦,没人知道里面正在发生什么。
“抓紧!”秦航立刻开着战斗机,向下俯冲,试图救援,他不敢贸然开火,因为祁渊仍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