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盏沉默地摇了摇头。
“是没力气说,还是不想说?”凌景不依不饶地问。
说,然而要从何说起?是他举着死神的镰刀,杀死了林荒的诸多情绪分.身,并最终惨烈地战胜了恐惧之女?
还是祁渊完全进化为龙形,带来漫天的狂风暴雨,毫无顾忌地朝着林荒和自己一起降下雷霆?
还是他不要命地喝了绯流浓缩液,短暂地化身凤凰,让林荒在战斗中分神了一刹那?
造化弄人,越是深情越是被看透、被利用,林荒最后死在了她拼命要割舍的执念上。然后充满讽刺意味的是,成神的祁渊赢得了最终的胜利,为了消除安熄的威胁,准备杀了他。
一旦开始回忆,就像是被卷进了粘稠的旋涡中,叶盏感到头痛欲裂,身体连锁出现了反应,心跳得快要裂开。他拉起被子蒙住了头,十足逃避的姿态。
可该死的凌景还在说:“你吞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药,但神奇的是它们通通很快被消化了,到最后你身体里只剩下凤凰的血脉,觉醒度高达73。血脉在不同人身上表现出的能力不同,你没有凤凰本体实现愿望的能力,也不像叶逐一样能将人制作成蛹,我很好奇你的血脉能力究竟是什么。”
“别说了,”叶盏的声音闷闷的,“我要呼吸不过来了……”
你蒙在被子里当然呼吸不过来,凌景无情地观察着他。他当然能察觉叶盏声音里的颤抖,神情的惶惑无助。但这些他也见多了,战场上的逃兵多是这副样子。他很好奇,他向来冷漠无情、仿佛是金属锻造的小叶盏,真的就此被打垮了吗?从此以后他会不会像那些失去了Alpha的Omega一样,生活在无尽的自怨自艾中?
这副模样的确惹人怜爱、叫人同情,但他对叶盏的期待要远多于一个普通Omega。
他伸手想摘掉叶盏的被子,温和地哄劝道:“我不问你了,来吃点东西吧?其实我给你带了肉粥……”
隔着被子被碰到,叶盏的反应极大,颤抖的果冻一样,一大包被子朝另一边弹去,“你出去,我要铭铭抱抱。”
听到“铭铭”二字,凌景完美的微笑中出现了裂痕,声音颇有些咬牙切齿:“你醒来后这么多天,他总共就睡了八小时,现在是我负责陪你的时间。”
“你是来缩短我阳寿的吧,看到仪器上的数字吗?你的存在让病房里的气压都降低了!”叶盏从被子里探出个脑袋,眼眶红通通的。
凌景哪里听他胡说八道,稳稳地靠在椅背上,冷笑道:“我看你说话中气十足,再打一个林荒也没问题。”
叶盏生气,一生气浑身伤口都痛起来,他立刻按响了手边的呼叫铃。
“喂,”凌景腾地站起来,“不许按铃!”
然而已经晚了,一队医生很快拍马赶到,后面跟着满脸紧张的乐铭——他一看就是刚从床上爬起来,头发还乱翘着。
“怎么了?还好吗?”乐铭紧张地问。叶盏这人大概属猫,贼能忍痛,痛到死都不吭一声,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按呼叫铃。
“铭铭!”叶盏不顾病痛,奋勇地抱住了他的腰,把头埋进Omega香香软软的怀里,“你让那狗Alpha出去!”
乐铭连忙轻拍他的背,谴责地看向凌景:“你怎么惹他了?”
凌景插着口袋,脸色很臭,嘴唇抿成一条线。医生护士们哪见过这种阵仗,都大气不敢出一个,唯恐凌景真的生气了,不舍得打老婆反迁怒周围人。
乐铭叹了口气,轻推他的胳膊,“你先出去吧,这里我来照顾。”
“我说过你应该好好休息。”凌景纹丝不动地站着。
“我已经休息好了。”乐铭顶着黑眼圈,面不改色地说,“你先出去,晚上我来找你吃饭好不好?”
“……好。”凌景别扭半天,总算不情不愿地答应了。他带着医生护士们出去,出门前还不忘给叶盏一个充满警告的眼神,那意思大概是“离我老婆远一点”。
叶盏才不理他呢,抱着乐铭的腰不撒手,非要人家坐到床边来,又是哄又是顺毛,半天才哄好。乐铭把床摇起来一点,把凌景带来的肉粥给他喂了。叶盏就很乖地“啊”张嘴,被烫到还会吐舌头。他看起来那么乖巧,眼眶鼻子都红红的,一看就是刚才被欺负了!
吃饱喝足,叶盏往旁边挪了一点:“我病床大,你就在我床上睡觉吧。”
“那怎么行?”乐铭失笑,“我现在不困,正好帮你按摩按摩,腿还酸痛吗?”
叶盏摇头,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他,还扯他袖子:“不要按摩,要你躺我身边。”
乐铭的心都要化了,又感到很不可思议:叶盏居然在朝他撒娇!那可是叶盏啊!在他心中叶盏就是下凡的天神,战斗受伤从没喊过一声痛,行事利落果决,跟谁服过软?甚至在乐铭的记忆中,叶盏都没有对祁渊撒过娇,他们相处起来完全没有AO间的黏糊劲,叶盏也从不仗着自己的Omega身份要过什么特权。
但现在似乎是有什么改变了,他的天神变得很痛苦很脆弱,也很依赖人,连伪装坚强都不愿意了。乐铭想想就心酸,听从他的任性轻手轻脚地爬上了床。叶盏的手脚立刻缠上来,抱住他像抱住一只巨大的玩偶熊。
“终于回来了我的铭铭宝贝,你不知道我今天一睁眼,看到你不在了,床边站着一个假笑的凌景有多吓人。”叶盏抱怨道。
“是他让我去休息的。我以为你会睡更久,本来打算在你醒前换他的班。”乐铭解释道。
身边没有人的话,叶盏会变得非常焦躁惶恐,最开始的一两天他甚至一定要握着人的手才能睡着,不然就会在噩梦中惊醒。凌景抽出过一两段他的噩梦,本想找一些有关战局的有用信息,但发现叶盏的噩梦破碎凌乱,充满着血腥与恐怖。
医生说这是典型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叶盏出现了分离焦虑,会自觉不自觉地在周围人身上寻求安全感。
心软又好脾气的乐铭,自然成了他的首要蹂.躏对象。深蓝倒是想过来顶班,但是被叶盏抱怨太硬邦邦了,哪里有别人的Omega老婆抱起来舒服。
“以后不要凌景来了,”叶盏想到了什么,又得寸进尺道,“你今晚能不能不和他去吃饭?”
“好,那就不去。”乐铭一口答应,“正好帮你做复健。”
任性的要求被满足,叶盏很开心,“你放他鸽子,他不会生气吗?”
“会啊,”乐铭挤挤眼睛,“那就让他生气呗——这样你会不会开心点?”
“还是铭铭宝贝会疼人,”叶盏嘿嘿一笑,后面的话自然而然地流了出来,“我要是敢放祁——”
他猛地止住了话音,脸上的笑消失得一干二净,甚至脸色也在瞬间变得苍白了。
乐铭紧张得手心冒汗,努力维持住最自然的表情,状似轻松地问,“上次你不就放了祁先生鸽子吗?我们在狩猎队的时候,你答应祁先生回去吃,结果被烤肉晚会勾走了,忘得一干二净。后来怎么样了?”
“哦对,是有那么一回事,”叶盏也很努力地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后来他气得把我按在椅子上,逼我吃光了所有饭菜!一大桌呢,我都撑到要吐了!这家伙真的很不会疼人,小气、睚眦必报……”
叶盏顿了顿,闭上了眼睛,“但他做的菜也真的很好吃啊……”
乐铭抱紧他,轻拍他的背,叶盏就纵容自己缩在他并不宽厚的怀里,软弱地舔舐自己的伤口。他心里已经感到自己这样很病态,但除了这一点点慰藉,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如此巨大的悲痛了。
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再睁开眼时,天色已经黯淡。褪色的时间倦怠地流淌着,搅动一室金色的浮尘,在昏黄的光中一切都像是失去了重量。叶盏感到自己的身体笨重,像是陷进泥地的石块,灵魂却轻飘飘地上浮,有如一只便宜的破塑料袋,风吹到哪里就是哪里。
身边是空的,冰冰凉凉,没有热气。叶盏猛地撑起身子,浑身骨头都造反,痛得他倒抽了一口凉气。但顾不得那么多,叶盏匆匆忙忙地环顾四周,才看到隔着一道玻璃,乐铭正在外面打电话,似乎是在小声解释着什么,眉头都皱得打结了。
对了,是晚饭时间了,他应该是在向凌景请假吧。叶盏软软地躺了回去,那种心悸感却久久不绝。
看到他醒,乐铭向他做了一个手势。叶盏扯出一个笑,也向他比了一个OK的手势。
他觉得休息够了,便不等乐铭回来,自己翻身下了床。借助病房里的扶手,他竟然站了起来,然后努力调度四肢,一步一步地向着窗边走去。
窗外是医院的草坪,灌木丛都修剪得圆圆的,有凉亭和走廊、假山石和小池塘,很多病人坐在轮椅上散着心。再远处是淡色的山影,也在暮光下染上了温暖的橙色。景色相当不错,然而前几天他甚至懒得多看一眼。
叶盏推开了窗。一阵萧瑟的凉风吹入了恒温的病房,秋日的天空高远,风也带着似是从很高的地方下来的寒意。
尚还虚弱的身体打了个哆嗦,叶盏愣住了,一时间竟无法理解为什么会那么冷。
他一直觉得还在夏天,肌肤紧贴都会流淌汗水的夏天。那个夏天留下无数滚烫的回忆,炽盛不衰的太阳似乎能照耀百年。
原来早就结束了,只是他的心还严重滞后。有些东西一生只赶得上一次,待到四季轮回,下一个夏天再来,也不会是他已经失去的那个夏天。
第126章 下三滥的手段
◎重要的是,他不要再受欺负了,也不要把凌景让给任何人。◎
乐铭打完电话回到房间, 就看到叶盏一个人站在窗边凝神眺望,背影很消瘦,冷冷清清的一竖。秋风拂起他凌乱的发梢, 在黄昏中闪烁着黯淡的金橙色。像是将熄的焰火,只剩最后一点色彩,很快就要被风吹散了。
乐铭心里发紧, 马上走上前去关上窗:“别吹风, 小心冻着。”
“嗯。”叶盏回过头,朝他笑了一下, 但看起来神魂还飘在天外, 笑也没到眼睛里。
乐铭只好故意装出很愁苦的样子, 大大地叹了口气:“凌景这回好像真的生气了,最近太冷落他了。”
叶盏想到凌景生气又只能憋着的样子, 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之前一直怕你受欺负, 现在看起来他还是很听你的话的嘛。”
“其实一开始他的确欺负我, 不过后来发生了一件事……”
“他欺负你?”叶盏抬高了声线,眉毛一横,“我去找他。”
乐铭连连摆手,“不、不是那个意思, 是最开始他太强势了, 我又太被动, 结果就是他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哪怕心里不舒服也去做……”乐铭说着说着,发现叶盏听得很认真, 是真的很关心自己的情况, 便道:“你想听我的故事吗?其实到了旧土后发生了不少事, 我都没有人能倾诉。”
“好啊。”叶盏当然不会拒绝,很配合地回到了床上,裹紧了他的小被子。
乐铭便坐在床边的扶手椅上,像讲睡前故事的老奶奶一样,柔声道:“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我实在是太自卑了,又进入了那样的环境,就像惊弓之鸟一样……”
凌景带着他离开了逐荒基地,回到了旧土的总部。两个人久别重逢,都被热情冲昏了头脑,当晚就做了,并且重新进行了标记。当然,他们没有忘记安全措施。凌景变得和他记忆中的很不一样,十分温柔体贴,满嘴甜言蜜语,一开始乐铭沉浸在幸福中,也顾不得那些违和感了。
他们让飞船在天上慢慢逛悠,原本半天的路足足走了三天。三天之后,飞船降落在旧土,乐铭也逐渐从那种要把人溺毙的幸福感中回过神来。
他首先发现的是凌景的权势逼人。他简直不讲道理地有钱,一路上的吃穿用度都是最顶级的,送过来的衣服都没有标签,但都完美贴合他的体型,他穿上那身名贵的西装时,凌景还会煞有介事地握住他的腰,“太瘦了,以后多吃点,我们铭铭不能再这么瘦了。”
他只是随口一句话,旁边的侍从却都暗暗记下,第二天送来了加倍丰盛的食物。乐铭怎么舍得浪费,努努力全吃掉了,晚上撑得肚子疼。
这些都还是小事,凌景经常会送他很多小礼物,有一次是一支硕大的祖母绿宝石发饰,被随意地别在他的头发上。乐铭这回倒是在某个拍卖会网站上查到了宝石的价格,那串天文数字让他的心一阵狂跳。
凌景随手给他的、想讨他欢心的小玩意儿,都是他一辈子都无法肖想的贵重礼物。说来可笑,这十年他的卖身钱加起来,可能还不如这块宝石的零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