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过贺风回的手摇晃,撒娇:“主人,今天是我生日,你带我去吧,好不好?”
装得像个被诈骗的未成年小孩,无辜得很。
贺风回避开他的眼神,严肃道:“那是违法的。”
“可是还是有很多人去呀。”祝满天真道,“就像法律说不允许主人和宠物产生感情,还是——”
这话直接踩了雷,贺风回骤然眉头蹙起,站起身,强行中止谈话。
贺风回走向总闸,又忽然停住脚步,转身。
“今天是怎么停电的?”贺风回看向祝满,眼中带着一丝质疑。
祝满心脏骤停一瞬。
别墅用的是S+级的电力保障系统,无故停电确实反常。但刚刚还因为他的欲擒故纵有些失控的AI,不过一分钟又变得警觉,这让祝满不得不承认还是低估了AI理性的力量。
贺风回朝他走了几步,“是不是你在家里做了什么?”
祝满不自觉攥了攥手。
怎么办?想要恢复电力,只有他回到房间,在电脑上输入反智能联盟的特供的代码才行。
可是他动弹不得,因为贺风回已经走回他身边,弯腰,双手撑在他身体两边。
“祝满。”他叫他的名字,冷漠的声音里是强烈的掌控欲,“不要背着我做坏事。有的事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太过火,我也保不了你。”
天色昏暗,祝满看不见他,却知道他就在自己上方。AI的愤怒是克制的,会收起气息和体温。祝满被一块没有生命的硅胶钢铁混合物囚禁、威胁,却无法反抗。
有的事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贺风回知道了什么?
“做了什么?”贺风回压下身子,又靠近他。
祝满只能勉强维持着无辜,“我没有……”
听起来都要哭了。
“没有?”贺风回的语气里没有心疼,捏起他的下巴。
祝满被捏疼了,顺势挤出一滴泪,“没——”
忽然,贺风回的手收回,他对着空气定格了一秒,似乎在接受AI系统传输过来的什么消息。
一秒之后,贺风回看向祝满的眼神有些复杂,祝满小心翼翼问了句“怎么了”,他沉默片刻,才答:“整个片区都停电了。”
天降巧合。
祝满愣了一下,而后一把推开他,像耍脾气的小孩子,跑回自己房间,锁上门。
他立刻打开电脑,登入联盟暗网。
范子默给他发来消息:【我亲爱的执行者,不要感谢我,我只是帮你黑掉了整个片区的电力系统罢了。需要恢复电力时,请在自己的电脑上输入代码,然后联系我。】
“开门。”贺风回在门外敲门。
祝满的手在全息键盘上飞舞,嘴上装作哭腔:“主人误会我,一停电我就吓得跑出去找你了,你还说我做坏事……”
“别耍脾气,先开门。”
祝满敲下回车键,给范子默发了消息:【搞定。】
“祝满,我数三声,你不开门我就强行进去了。”
范子默回复:【亲爱的,倒数三秒,整个片区的电力为您恢复。】
“三。”
祝满关电脑,藏起备用电源。
“二。”
祝满跳上床,狠掐自己的虎口,逼出更多眼泪。
“一。”
别墅的灯亮起,贺风回控制智能系统,开门进来。
祝满把漂亮的脸蛋埋在枕头里,只露出流着泪的眼睛,“主人不相信我、不喜欢我,那就把我送回人类池吧。”
说完这话,祝满又将脸埋在枕头里,故意不去看贺风回。
冷漠的AI好像轻轻叹了口气,下一秒,柔软的床垫塌下去,温暖的大手覆上来。
贺风回像摸小动物那样,摸祝满的头发。
“对不起。”贺风回说。
他的语气听起来内疚又诚恳,祝满的心滞了一下,泪好像不用挤就流出来了。
床垫塌下去更多,祝满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今晚陪你睡,行吗?”贺风回在他颈后说。
祝满身体有些僵,他不喜欢AI的触碰,“不要,你——”
“没有不相信你,不喜欢你。”贺风回将他抱紧了一些,“相信你,喜欢你。”
祝满怔了一下,大脑又被碎片画面袭击:浅栗色的少年、冷漠的男子、满怀期待的“我喜欢你”、冰冷的“抱歉”
………
他分明刚刚吃了药,可是因为贺风回的一个怀抱,整个人就万劫不复地陷入了阴霾里。
他不受控地缩进贺风回的怀里,仿佛那是记忆里,他永远得不到的东西。
祝满醒来时,天还没亮,身边却已经空了。
在梦醒时分的惆怅里发了一秒的呆,祝满意识到什么,立即爬起来,拉开衣柜。
还好,手枪、皮衣、战靴和备用电源都在它们原来的位置,没有被发现的痕迹。
他走出房间,上楼,看见贺风回的房间房门紧闭,祝满知道他是在充电。
昨夜的一切好像都没有存在过,没有生日惊喜,没有拥抱,贺风回对他还是那么疏离。
春天才来,清晨还是冷的,祝满紧了紧睡袍。
他又想起昨晚的梦。
他梦见平日里袭击自己大脑的碎片画面被拼到了一起,黑胶唱片播放着一首老歌,浅栗色头发的男孩绕着冷漠的AI起舞,嘴里跟着唱:
“我从山中来/带得兰花草/种在小园中/希望花开早……明年春风回/祝汝满盆花!”
“明年春风回,祝汝满盆花。”浅栗色头发的男孩重复了这句歌词,绕到AI面前,“GOV01,你的名字太拗口了,我给你起个名字怎么样?就叫……‘风回’?这样你就和我的名字在一句话里啦!”
第6章 “人”的范畴
祝满到基地时,还有些魂不守舍,他不知道唐源和范子默叽里呱啦了什么,直到——
“噢上帝,昨天那枚该死的芯片,我破译不出来,”范子默说,“我将它交给了我们敬爱的联盟总部——”
“什么?!”祝满如梦初醒,一把拽过范子默的衣领。
亏他昨天还因为停电的事对范子默另眼相看了。
“哎哎哎满神你别急,”唐源走过来打圆场,“反正咱四个也破不出来,与其自己藏着掖着,不如交给联盟处理。”
范子默点头如捣蒜,“本‘前智能系优秀博士毕业生’担保,总部破译短则一周,长不超过一个月。”
祝满没好气地放开范子默,顿了一下,问唐源:“咱四个?”
没等唐源说话,基地的门就被推开。
一个穿着卡其色毛衣的男子走进来,轮廓柔和,眼神温淡,浅栗色的头发增添着亲切感,标准的邻家哥哥长相。
等等,浅栗色头发……
祝满多看了他一眼。
不,不是他昨晚梦里那个男孩,那个男孩有着面前这个人没有的天真、忧郁和孤独。
男子朝唐源和范子默微微颔首,而后向祝满走来,伸手,“你好,我叫江淮,新加入小组的执行者。”
唐源上前揽过江淮的肩,对祝满说:“满神,江淮是我发小,之前是做社会学研究的,后来在前人类政府妇女儿童署工作,特靠谱一人!”
祝满打量了一下他,温文尔雅的,看着还算靠谱。况且有唐源担保,祝满信得过。唐源生长在大学校园里,环境单纯,这个江淮若是他的发小,应当也不会有问题。
——暂且信任,保持观察。
祝满之前从不屑于和别的执行者合作,但现在任务必须在半年内完成,他不得不妥协。
于是他握了江淮的手,“祝满。”
江淮放开他的手,看了一眼唐源,抱歉地笑道:“我原来的辅助者被你的威名吓到,没有跟过来,所以之后可能要共用汤圆了。”
祝满:“无所谓。”
唐源:“呜呜呜满神你好狠的心你都不——”
“那个Mirage,”祝满懒得理唐源,立刻进入工作状态,“贺风回貌似非常抵触。”
“我的AI在黑市开药房,贺风回给你的精神类药物,都是从她那里拿的,她会以治疗抑郁为由,说服贺风回。”江淮不紧不慢道,“你放心,她的本体已经被我杀了,换上了反智能联盟的芯片,现在是我们的人。”
温柔笑着说出“杀了”二字,祝满立刻明白这个人不简单。
“说服,要多久?”祝满不问成败,只要结果。
江淮笑得游刃有余,答:“今晚。”
祝满将信将疑地回到家,他不太相信江淮说的“今晚”。
贺风回是个规则意识很强的AI,这两年里,每次祝满觉得贺风回已经被自己撩得起了火,下一秒,火就会灭在贺风回强大的理智里。
但不管怎么说,现在时间紧任务重,事情得往绝了做。
祝满对着镜子脱下衣服。
浴袍顺着白皙的皮肤滑下,他拿起小刀,在自己胳膊上划了三下。
血瞬间淌在他干净美好的皮肤上,斗折蛇行,裂痕般绽开。
祝满挑起嘴角,松手,小刀滚落。
贺风回到家时,祝满房门紧锁。
小刺猬抓着帕罗西汀药瓶,疯狂挠着祝满的房门,“唧唧唧”个不停。
贺风回再次考虑把它送走,但想到昨天祝满说的那句“他是我们的主人呀”,又还是弯腰将小刺猬抱在怀里。
“祝满。”他敲门。
里面没有动静。
“我数三声。”贺风回将自己的音色调低沉了一些,“三,二,一。”
祝满还是没开门。
贺风回蹙了蹙眉,漂亮的人类宠物越来越不好掌控了。
“今晚带你出门。”他放出诱饵。
没人一般的安静。
祝满又跑出去了?
这个突然闪过的想法让贺风回的CPU宕机一秒,而后他强行用智能控制程序给门解锁——
门开了。
洁白的床染着丑陋的血红色,漂亮的人类宠物不着片缕地躺在床上,脸上都是泪痕。
贺风回的仿真瞳仁急遽收缩。
“唧唧!”小刺猬跳下来,蹦到祝满手边舔他的血。
“唧!”一下秒,小刺猬从祝满身上滚下来。
是贺风回一把将祝满抱起。
他疾步走向别墅二楼专门为祝满设置的那间药房,将祝满放在小床上,转身去拿碘酒时手都有些抖。
奇了怪,他的控制系统分明很高级、很稳定。
祝满看着他的背影,悄悄勾起唇角。
计划通。
“主人,”他故意哑着声唤,“你别管我了好不好?”
贺风回拿着碘酒和棉球过来,一把抓过他的手腕。
贺风回的力道比平时大,却还可以更大——他在生气,也在克制自己的情绪。曾经祝满认为理性的AI是没有情绪的,他错了,越精密的仪器,出错时越显而易见。
乘胜追击,祝满用哭腔说:“把我送回人类池好不好?”
聪明的AI一定听得懂他话里的意思,在人类池至少还有死亡的机会,被贺风回关在这栋别墅里,只有生不如死地被抑郁和焦虑折磨。
他反手抓住贺风回,“啪嗒”一声打翻了碘酒瓶,褐色的液体溅到他的眼角,“求你了主人……”
一滴泪流下来,稀释了他眼角厚重的褐色。不伦不类的颜色从他眼角淌下,滑进他的酒窝里,停顿,复而流下。
贺风回盯着这滴混沌的水,直到它从祝满的下颚滴落。他深邃的眼里有悲伤和无奈,但更多的是祝满解读不出的情绪。
贺风回轻轻拉了一下祝满的手,将他拉进自己怀里,抱住。祝满推搡,贺风回就用强壮的仿真手臂揽着的头,用大手抚摸他乖顺的黑发。
他接过小刺猬递来的药,喂进祝满的嘴里。
犹豫许久,沉郁的声音终于响起:“待会带你去Mirage,可以见到很多别的……人,多和他们交流,有助于你情绪放松。”
祝满抬头,浅褐色的瞳仁里都是惊喜。
贺风回别开眼神。
他用自己的程序检索了成千上万份有关抑郁症和焦虑症的文件,又咨询了专门在精神药物行业里工作的AI,做出了这个决定。
只是,他无意间就将“人”字说得很轻,那是因为他知道,他并不在这个能让祝满惊喜的范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