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轻轻答：“不疼。”
——可是为什么你问我疼不疼的时候我忽然又觉得疼。
“可我心疼。”贺风回说。
祝满的睫毛颤了一下，他藏匿在被子里的手紧紧攒着被子，生怕自己下一秒就红了眼眶。
“有想我吗？”贺风回又问。
祝满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是愈发用力地攥紧被子。
“我很想你。”可是贺风回还在说，还在离他那么近的地方说。
那些被同胞憎恶和怀疑的画面在大脑里翻涌，祝满觉得可笑又可悲，为什么全世界能给他温暖和爱的，是一个AI。
被子已经被攥到变形，情绪却还无处安放。
要受不了了。
祝满花了很久才找回听起来稍微平静一些的声音，问：“要怎么给它庆祝生日？”
“我交代了小机器人明早用饲料做个蛋糕。”
“……明早吗？”——我好像待不到明早。
贺风回听懂了他未尽的话，说：“那就现在——”
“不了，我给它唱个生日歌，你就把它带出去吧。”祝满声音很轻，语速很慢，意思很急。
贺风回听懂了，眸色变得很沉。
祝满开始唱生日歌。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唱着唱着，他大脑中又闪过许多片段：浅栗色头发的男孩跌跌撞撞地扑到AI怀里，问，贺风回，你会每个生日都陪我过吗？
“祝你生……”
有点儿唱不下去了。
声音被情绪扯住的那一刻，他的下巴也被贺风回扯过。
冰凉的仿真唇瓣贴上来，贺风回在吻他，贺风回又吻他了……
祝满颤着睫毛迎合贺风回，贴上他，环抱他，同时也放纵泪水倾泻而出。
房门被打开，一个小机器人悄悄进来，将小刺猬带了出去，又贴心地将门关上。
好安静，全世界只剩他和贺风回了。
祝满记得他们以前做 爱时很喜欢说话，他喜欢贺风回说那些满是占有欲的话，要是贺风回不说，他就会说些什么，去激贺风回说。
可是今天好安静啊。
他们接了一个激情又缱绻的吻，祝满感觉到贺风回在轻微漏电，感觉到自己身体很麻，感觉到自己想要和贺风回一起死掉，感觉到很多感觉，唯独感觉不到自己想要说话。
衣服已经在接吻时被脱掉，祝满下意识想翻过去，但贺风回止住了他的动作。
“今天我想看着你。”贺风回说完这一句，又沉默下去。
一滴眼泪恰好蒙在眼上，又被这句话倏地敲落，祝满看见世界由模糊变清晰的过程。太清晰了，他没有办法忽略贺风回冷淡眼神里包含的深刻了。
疼痛，挤压，抛起，坠落，祝满紧紧抱着贺风回的脖子，在每一个动势里索吻，在每一次接吻后让泪坠在他的肩头。
春风在这个夏日的夜晚吹回大地，在无人知晓的床榻间，与兰花共舞，以刀尖为鞋，以泪水作伴，至晨光熹微。
做了很久，拂晓都冒了头。
祝满知道自己再不走就会被联盟的人发现了——或许已经有人发现了。
贺风回还紧紧地抱着他，好暖，他不想回到那个孤立无援的冰冷地下城。
为什么他是人类，为什么他一定要与贺风回为敌？为什么啊。
他抵开贺风回，不抱希望地问：“贺风回，你有没有什么可以跟我解释的？……”
贺风回的眼神永远是那样深邃，凝望他许久，只说：“我爱你。”
祝满闭上眼。他喜欢贺风回对他说爱，可是……
“……可是我想要证据，贺风回。”
贺风回没有动静。
天空已经泛白，好像时间就要走到尽头，祝满第一次觉得自己竟然喜欢黑夜。
可黑夜就要消逝。
祝满绝望地推开贺风回，起身，穿衣准备离开。
贺风回沉默地坐起来，替他将衣服套上，用仿真手掌将衣服上的褶皱捋平，顺便将一个微型U盘塞进了他的口袋。
祝满一愣，回头看他，直接对上贺风回认真看过来的眼神，心猛地一滞。
贺风回说：“它不能够说明问题，但已经是我全部的努力。”
他说得那么那么真诚，祝满忽然后悔自己对他的怀疑。
“我本想再拿出更有力的证据给你，但……”贺风回在他的背后，将头缓缓靠在他颈窝里，“祝满，我觉得自己很渺小。”
“可是再渺小，我也是存在的，我是为你存在的。”
“不要让我从渺小变成无，可以吗？”
窗外，泛白的天色美得壮丽，却又短暂。
祝满绝望地闭上眼。
他想到之前看的电影《色戒》，想到王佳芝因为爱情背叛了立场，想到曾经的自己觉得她又多么不该……他失智一瞬，觉得自己忽然理解了她，甚至想成为她。
可也只是转瞬即逝的想法罢了。
“我也想啊，贺风回……我……”
他无意识地握住贺风回环在他腰上的手，感受到仿真手指的冰凉，感受到这双手终究是与人类的手不同。他们是不同的，如此的不同啊。
“我也想好好爱你啊……”
智能手表震动，一条消息弹出来：【钱珥：祝满，你去哪里了？快点回来，已经有人发现你不见了。】
最后贪恋贺风回拥抱的温度，祝满仰起头和他接吻，在逐渐泛白的天色中，在背道而驰的道路里。
吻毕，贺风回将他送到门口，问：“下次见面，我们是不是就成敌人了？”
祝满回头，噙着泪，完成最后一眼的贪恋。
人类文明就要陨落，他深知自己不是救世主，但也不能成为结束这场存续数千年文明的刽子手。
立场当前，他也只能在泪落下来的那一刻回头，留下一句：“贺风回，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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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的键盘上有好多眼泪……
第78章 为你无数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智能车在破晓之际朝反智能联盟总部驶去。
车窗外的天空是密布的乌云，阴郁夏季又到来了，黎明不明，破晓不破，沉闷的空气如大军压境，不久之后那场暴雨不知何时才会砸向人间。
他看着空中的乌云，问：“智能车，今天几号了？”
——那个日期就要到了吧。
智能车回答：“5月31日哦！”
祝满一愣，觉得这个声音有些熟悉。
“嗨，满满小主人早上好呐，我是Mir！我植入智能车的系统啦，今后就由我来为您的出行安全保驾护航哦！”
祝满目光从窗外怔怔移回车内。
……怎么是Mir？
“你……不是穿衣镜么？”
“嗯呐！我以前是穿衣镜，但你不在家的这几天，GOV01给我进行了智能升级，昨天你睡觉的时候，他就把我植入智能车里啦。以后这个智能车就是你专属的，GOV01把车子赠送给你啦！”
她把每一个字都说得那么轻快，可祝满只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沉痛。
“你放心哦，他把我植入之后，就退出了和智能车的连接，我们不会被监视哒！”
“还有，我们在行驶过程中不会被任何人或AI发现，因为GOV01这些天开发了一个新功能，就是我们车子所到之处，所有的监控摄像头都会被自动屏蔽！”
“还有还有，GOV01在智能车的后备箱放了很多药，够满满小主人大概两个月的量了！”
“还有还有还有，你别担心GOV01自己没有车开哦，他还有备用的车开，虽……虽然……他让我不要跟你提这一点。”
“……为什么？”
“因为他说，这是’自作多情‘。”Mir有些疑惑，“满满小主人，什么叫’自作多情‘啊？”
挡风玻璃上，落下夏季的第一滴雨，雨刮器自动开启了，在零散的雨滴变成倾盆大雨之前。
祝满看着雨变成瀑布，看着智能车带自己在暴雨中冲锋，他拥有孑然一身的孤勇，身侧是空无一人的落寞。
他看着喧嚣的雨，安静地说：“他这样，不叫自作多情。”
祝满记得贺风回说过Mir的智能等级比较低，他想，自己只是在给她解释，并不是怀念什么，留恋什么。
口袋里，贺风回给的U盘静静的躺着。
祝满将它拿出来。智能车上装载了全息电脑，祝满将U盘插进无线坞。
全息屏幕上跳出一个私密文件，祝满点击——
他忽然觉得这场雨再也不会停下来了。
U盘里是一封信，一封亲笔信。
贺风回是AI，他明明可以通过智能技术，将自己的所想在不到一分钟之内转化为电脑上的文字，但他还是用电容笔将每一个字认真写下。
祝满忽然记起他和贺风回之前拍照，贺风回也没有打印的纸质照片，他说太阳能充电相框也有损坏的可能，他说“我只是想永远留住你”。
未读一字，泪眼潸然。
*
我的小主人：
见字如面。
本来想用钢笔写在真正的纸张上，但考虑到你或许需要把这封信交给你的组织，还是选择了电子的形式，易于保存，也便于传输。
但请原谅我的私心，我不想为了任何其他人或组织阅读这封信的可能，就在信里克制对你的爱意，因为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同你说话的机会。
既然是最后一次，那么清白和爱意都无需再掩藏。
这封信有三个内容：第一，解释。第二，计划。第三，告别。
第一，关于我和黑色芯片组织关系的解释。
为什么李诗的遗言是我说过的话；在孙山芯片存储的视频里，为什么最后钱珥会说“GOV01总该满意了吧”，我都没有办法解释。我只能猜测，黑色芯片组织故意设计了李诗的遗言，故意制作了孙山芯片存储的视频，从而向我泼脏水。
经过检索人类时期的数据碎片数据（检索全过程记录附文末），钱珥的钱氏集团与前人类政府关系紧密，甚至为政府提供了许多资金支持，那么，难道人类政府会开发让自己走向绝境的黑色芯片吗？钱氏集团与黑色芯片有关纯属污蔑。
李诗到孙山，孙山到钱珥，钱珥到赵益——我推测，这是一个圈套，这个圈套将把人类引入自相残杀的囚徒困境。尽管我没有立场这样说，但我仍旧想要请求人类选择彼此信任，而非相互猜忌。
因为黑色芯片的秘密呼之欲出。
那个指向B市荒地的神秘IP地址背后的真实IP，来源于Z市（破解全过程记录附文末）。祝满，你记得有一个人也来自于Z市吗？但他的“死亡”又推翻了我之前的一些推测——请允许我将死亡打上引号。在证据并不完全时对他人进行指控不公平的，我言尽于此。
另外，关于唐源唐医生。
对于他的离开，我很悲痛，人类又丧失了一位优秀的医生。离开的人无法开口说话，请允许我替他做一些澄清。
其一，范子默曾指控唐源和孙山私联，我此前一直和唐源的智能手表连接，因此得以拷贝了他的手表的数据，这些天，我对他手表的数据进行了解析，解析发现（解析全过程记录附文末），唐源从始至终都没有和孙山有过一次联系，唐源的联系人列表里甚至没有添加孙山。范子默指控视频是伪造的。
其二，范子默破译软件出问题，其实是唐源请反智能联盟一些技术员发现的。由于唐医生的医术和善良，他已经在反智能联盟取得了一些信任，准备近日在反智能联盟公开这个发现。在这个时候将他杀死，其心可诛。
其三，我和唐医生的确之所以联系紧密，是因为我们都认同AI和人类彼此平等的构想，并非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更与黑色芯片无关。
第二，关于我此后的计划。
首先，我会继续查找黑色芯片背后的组织，给我和所有被污蔑的人找回清白，也希望能够赢回你的信任。
其次，温和派没有与激进派结党营私，伯德先生被策反也出乎我们的意料。根据情报，激进派几乎是在短短三天内就重新掌握了人类池，这样的速度很难不让人怀疑，黑色芯片组织帮衬其中。
现在的AI政府一片混乱，职位设置早已不复存在，存在的只有派系的对立。我在AI政府中央办公室工作，本已接近权力核心，如今，在激进派卷土重来的浪潮中，也成为一场无用的空谈。
因此，针对激进派，我会分两步行动。第一步，破译激进派高层AI的神经网络，夺回AI政府中央办公室的权限；第二步，进入中央办公室，更改全世界AI的底层代码，将“思想的自由”写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