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亚麻色的齐肩短发已经被束起,藏在头巾里。
“他……”
“伤口没有感染,我们也用娑草盐水清洗过了。”卡缇娅快速为他说明,像在赶时间,“注意每日观察,缝合口有点红肿,不用太过紧张。但此后发现任何异常,记得告知我……”
“我”一字说到一半,她微微抿唇,望向莫妮卡。
莫妮卡顿时反应过来:“我安排得过来。”
卡缇娅颔首,重新面朝疑惑的希莱斯:“情况有异常,找莫妮卡就好。我会吩咐她去帮你和塞伦安排事宜。”
说罢,她卷着一阵淡淡的药风离开。希莱斯还没来得及再度道谢,只能望着那抹倩影远去。
“没关系,交给我就好啦。我是卡缇娅大人手把手带出来的,放心吧!”莫妮卡粲然一笑。
放心自然是放心……希莱斯无奈微笑。
临走前,主将卡缇娅把一堆剩余药物盘子交给了莫妮卡。前者去洗手,还得忙着治疗其他伤员。
希莱斯一一看过那些药水和药罐,这些小小的药物,给予他极大的心安。
虎头蜂医护骑士团,不仅来了医师,更是捎来一批金沉湾急需的医用物资。
远水竟然解了近渴,不管背后用意为何,至少对于此事,希莱斯是万分感激的。
不仅塞伦腰腹的伤得到及时控制,其余伤兵也能得到有效治疗。
他信任虎头蜂女兵们的医术,就像他相信路易斯对医药的赤诚之心。
心中想着,路易斯本尊也不知何时靠了过来。
他眼里血丝密布,看来昨晚照顾伤者,依然没能有充足的睡眠时间。
即便现下得以短暂地休息,他仍没打算离开医室,而是四处走走看看。
“塞伦怎么样啦?”路易斯问。
“有卡缇娅大人亲自操刀,不用太担心。”莫妮卡高高提起眉毛。
希莱斯顶着大臂包扎的伤口,对二人道:“我去照顾他。”
“你不一样得休息,叫其他人不就好了……”路易斯开始念叨,希莱斯只是笑着,为他的担心致谢,最终还是走入门内。
“怎么一到这时候偏偏顽固得很。”路易斯不满嗫嚅。
莫妮卡一脸复杂地看着他,目光灼灼,烧得路易斯浑身不适。
“怎么了?”
“你真看不出来?”莫妮卡诧异又嫌弃地瞅他。
路易斯:?
见他一头雾水,莫妮卡啧啧不断。
一名路过的龙骑伤兵目睹这一幕,说道:“希莱斯大人和塞伦大人关系可好了。以前互相看不过眼,现在成了咱的楷模。”
怎么个好法?莫妮卡无语凝噎。她想起卡缇娅大人进入病房之前,希莱斯主将安抚塞伦,跟他的搭档道别……
那眼神都能拉丝了,他们当真看不出来?
“反正活下来了,我要继续跟我搭档好好锻炼默契,争取有朝一日像他们一样。”
“……”莫妮卡欲言又止,最后作罢。
算了,解释也不懂,都是一群看见她龙族搭档那傲人身材,就脸红结巴个没完的男孩。
路易斯刚摘下口罩,对着瓶瓶罐罐一脸想一探究竟的好奇样。
他抬起那碗药汁,嗅了嗅,确认是自己想找的东西。
“娑草盐水是什么?”
“你脸上的布罩怎么做的?”
他和莫妮卡的声音同时响起。
第83章 信任
莫妮卡接过对方的口罩,饶有兴趣地打量。
“一块布兜住下巴和鼻子,角落打四个孔,串进细线挂耳朵……真方便,谁教你的?”
她话里还有其他含义——她们围着的布巾,是从“蝉翼”获取的灵感。既然“蝉翼”能挡沙子,用块布,是否也能阻挡一些灰尘?并且某些治疗进行的时候,免得脓血喷到脸上。
“如果只说这形状的话,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路易斯取回口罩,手指摩挲两根细绳,眼神渐渐软和,盈着怀念。
“从跟师父见面起,每逢给人治病,便一直用针脚严密的布包裹口鼻。他说,有些气息会融进空气里,它们用肉眼看不见,但长久地飘浮着,每个人都吸了进去,病气就会过渡到其他人身上。”
奇怪的说法,莫妮卡不大理解。她刚想表示这些言论没有根据,猛然想起什么。
冬天容易犯热病,很多士兵同处一间屋檐下,没有任何用于阻隔的东西;还因为怕冷不愿开窗,屋子闷着一大堆热病病人。
慢慢地,一部分本身只是受了外伤,其他状况良好的伤兵,没过几天也跟着患上热病,又是发热又是咳嗽流鼻涕的。
原先没有布巾,她们也会患病。
不少虎头蜂医疗兵就是这么染上病,最后没能撑过冬天:有些高烧烧坏脑子;有些落下病根;有些不治而亡……
布巾的出现,虽然不能说完全避免,但似乎染病的医疗兵真的少了一些。
思及此,莫妮卡环顾四周。这间医室十分宽敞,与几个要塞堡垒的医室差不多大了。
而且,甚至比他们的还要更加“豪华漂亮”。
左边隔间病房连成排,与右边整齐排放的病床相对。
它们令空间一下子变得拥挤了点,不过中间的过道丝毫不妨碍伤员、医师和杂役行走。
“那些隔间也是你的主意?”
得到路易斯的肯定回复,莫妮卡一双翠绿眼睛瞪得像圆乎乎的馅饼。她对这位少年医师着实有些刮目相看了。
不是所有人都能把医室安排得井井头条,如此干净整洁、规整之余,还能想出将重伤者单独安排进房间治疗观察……
一个不满十九岁的龙骑主将——尽管为暂且代理——亲自应对并捉拿高智狂沙;
一个刚刚跨过十七岁成年门槛,前几天才过了生辰日的医师,现如今作为金金沉堡整个医疗的支柱。
还都是灰影骑士团的人。
这到底是怎样一个藏龙卧虎的地方?莫妮卡深受震撼。
她还在恍惚,便被路易斯的连连呼唤叫回神。
“娑草盐水怎么调配?我看你们用来清洗伤口,这和热酒有什么区别?”路易斯伸出指头,作势要往碗沿抹一点药汁来尝尝。
莫妮卡一扯手臂,路易斯扑了个空。
“差别可大了去了,热酒太刺激,有时候反而不适合直接淋去伤口;娑草盐水比较温和,进行切除感染的烂肉什么的,直接用也无妨,而且有很好地清洁效用。”莫妮卡解释。
“至于调配,其实很简单,三匙娑草汁,半匙盐,盐必须是细盐。具体的我会教你,或者写下配方,之后可以随时调配。”
她看着少年越听越严肃,到最后板着一张脸,似乎沉浸在思考中。
片刻后,路易斯突然道:“娑草从哪儿搞?”
莫妮卡先是下意识张口,一个名字即将脱口而出,但她还是反应过来了。
“娑草在民间使用没那么广泛,不过找阵营特别申请,一定能发配到手中。”
路易斯没有捕捉到对方那一抹奇怪的变化,他眼疾手快,趁莫妮卡不注意,食指迅速沾取碗沿一点药汁,然后放进嘴里。
恶心和苦涩的气息在舌尖蔓延,这是他从未接触过的味道。好东西……真是好东西……他眼都不眨一下,心中喃喃。
“只要感染的位置得以控制,相比烈酒用处更多、效果更佳,那么伤者也不容易死亡……”
路易斯快速地自言自语,字词仿佛在唇舌间碾碎,一部分吐字不甚清晰,显得断断续续而又黏黏糊糊。
配合路易斯那沉浸思绪的面容,莫妮卡当真有一瞬间感受到这家伙身上的一丝癫狂。
“借我一用。”他抢过娑草盐水碗,端着就跑。
莫妮卡不知他要干什么去,还没反应过来,人一溜烟跑远了。
“‘恶魔’平时就这样,见到什么好东西,或者想出什么新点子,魇住似的疯疯癫癫。”一名伤兵笑呵呵地说,“一有机会,就抓着我们试哩!”
莫妮卡正欲蹙眉,便听伤兵继续补充。
“不过,路易斯大人会先往自己身上试,确定安全有效才给咱们用……唉,他身板弱得跟朽木板似的,但身上大大小小伤痕不比咱们少。多危险啊!希莱斯大人每次都劝,他嘴上答应,背地里照样偷摸对自己动手。”
“咱怕他,可也心疼他……”
伤兵似乎想靠说话来转移注意力,他的手臂被木板固定,拴在脖子和胸前动弹不得——这个恢复断骨的方法,也是路易斯琢磨出的。
伤兵絮絮叨叨路易斯的各种事迹,包括被希莱斯从战场上救下,带回灰影骑士团的事情。
莫妮卡安静聆听,布巾底下的唇角轻轻牵起。
真是个奇怪的骑士团。
不过嘛,她就佩服这样的一群人。
为了一生为之奋斗的目标与事业,愿意献出所有热忱和燃烧生命。
这也是她不远万里,决心加入绿洲的原因。
-
天花板已经看腻了,塞伦闭着眼,都能想出木板的纹路是何种走向。
但他不敢闭眼,一合上眼帘,脑海里全是希莱斯的模样。
即便心口泛着齁死人的甜,可他依然会生气。
他曾经见过不少贵族少爷和小姐们互相看上眼,想尽办法躲避旁人,找个安全的地儿黏在一起——当然,那是他们自以为的“安全”。
那种黏糊劲儿,他当初见了不屑一顾,觉得尽在浪费时间。
塞伦的蓝眸倒映天花板,唇角绷得很紧。若能回到过去,他会好好教训自己一顿。
现在,反倒是塞伦宁肯希莱斯多浪费他的休息时间。
好想他。
伤什么时候才能好?该死的,连亲吻都没法好好进行。平时勉强浅尝辄止,不知希莱斯如何,反正他憋得难受。
一直由希莱斯俯身靠近他,他同样按捺不住主动,至少不是平躺。龙形时,希莱斯那么小,可以轻松靠身体和尾巴蜷在身下。
如今维持人形,他也要这么做。
他去哪儿了?不是拿个信件吗,怎么还不回来?
塞伦的尾巴从床脚漏出去,来回轻扫地面,摆动的弧度透着一股隐隐烦躁。
龙角会戳穿床头,目前没法变出来。希莱斯只摸过一回,虽然当时他们还没发展到现在这样。
不争气。塞伦再次唾骂当初的自己。
脑海却擅自行动,不可抑止地想起希莱斯摸到触角的感受。
……
希莱斯一推开门,便撞见脸颊升起诡异红晕、耳朵泛红,光线照射下晶莹剔透的塞伦。
床脚有什么东西一闪即逝,瞬间钻回被褥里。
“发热了?”他紧张走过去,额头抵着额头试温度。温度正常,他放下心,对上一双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蓝眸。
希莱斯掉入一片澄澈的天空中,因而没能及时发现,一道影子正向手腕袭来。
他手腕一凉,龙鳞的凉意节节攀上手臂。塞伦尾巴向前一扯,希莱斯重心不稳,忽然压向前。
尾巴拽住了他,而塞伦微微仰头,薄唇捉住了他的唇瓣。
俩人互表心迹不久,正是一个吻便能牵动全身的时候。呼吸逐渐紊乱,塞伦绷着线条漂亮的下颌,一点点,将吻从唇瓣转到唇角。
希莱斯唇角略痛,他不知道,塞伦其实已经将全部气恼发泄于此。
再多的,只能化为吮吻了。
凌乱而甜蜜的痕迹,一直延续到下颌角。希莱斯深深呼吸,那点零星的湿意叫他肩膀与心神一同震颤。
他缓慢推开塞伦,费尽全部理智压抑冲动。
二人皆意犹未尽,他们尤为珍惜这样的机会。
毕竟,希莱斯最近必须忙于处理事务,其实并没有多少闲暇时间供他俩相见。
塞伦气的正是这个。他不想无理取闹,但不得不承认,随着关系的确定,他的自私日益加深、作祟。
想要希莱斯多分点心神在他身上,想要对方别跟那么多人接触。
塞伦知道,再怎么样,他都不会以自己的要求限制希莱斯。
可不妨碍心里不爽。
希莱斯没管塞伦突然臭下来的脸,小少爷也不是一时半会儿阴晴不定了。
重要的是,他知道该怎样哄好塞伦,安抚对方缺失安全感的心。
“林务官方才找上我,汇报近期昼盲森林的情况。”希莱斯向塞伦说明,“他们在东边发现荒草烧焦的痕迹,许多土地都被焚烧毁了。”
手腕缠绕的尾巴总算松开一点,希莱斯拇指轻轻抚摸尾尖,像把玩爱不释手的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