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他信任的路易斯,以及威克利夫学士的照看,黑森的安全极大程度上有所保障。
如此,希莱斯便能放下心了。
另外,他已经迅速派人调查晚间回营人员和城外巡查兵。
一天之内发生太多事,二人在主城道上漫步,暂时不打算回寝睡觉。任由冷气驱一驱疲惫,令头脑清醒片刻,心境放松些许。
今晚夜色不错,明月仿佛一块微黄的寒冰悬挂夜空。
塞伦的嗓音清亮,好似含着月亮。
“你真打算让金斯顿成为代理事务长?”他问。
“也没人能够胜任了。”希莱斯苦笑道。
其实此话不假,他并不是为了安抚黑森,反而经过深思熟虑,最终做下的决定。
灰影骑士团的长官圈层内,大家对金斯顿的态度,几乎无一例外地又爱又恨——爱他出众的工作能力;恨他强硬的性子,搭配上一张没分寸的嘴。
有的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金斯顿呢?——甭管是人是鬼,他说他自己的屁话。
关键这屁不仅放得响,还有理。
虽然臭,但仔细一品,确实有那么几分道理,叫听者只能气得干磨牙。
这种口无遮拦,一直以来令营内许多军官感到不满。
即便如此,他现今仍然能坐稳黑森手下的一名事务官,并且已然成为二把手……说明他的确手握一定的本事。
立场问题上,此人和他的臭毛病一样奇怪:从来我行我素,两头不歪。
唯独看上去和希莱斯关系不好,梁子从事务官时期起便结下,营地内人尽皆知。
而一定程度上,可能会代表着“恩怨”将施加到现今的总司令大选中。
毕竟,别看他那副样子,其实掌握的资源和影响力都不小。
这便是塞伦忧心的原因。
金斯顿像一把不停旋转的匕首,你不知道他停下之时,究竟用刀尖对准你,还是选择主动把握柄递到你的手心。
“别无他法……”希莱斯叹息道。
昏暗的环境里,或许因为月光照进他的眼睛,双眸显得异常明亮。
“……但我不会为做出的选择而后悔。”
第109章 推迟
两名士兵合力一提,把一具尸体扛到空地上。尸体头颅歪斜,与另外两具同样冷硬的死尸并排横躺。
火光映照着他们毫无生气的面容,衣物有几道破碎的割痕,生前许是挣扎了一番,但终究只是徒劳——三人的左前胸或后背,皆有一个明显被剑贯穿的深洞。
“捅狂沙的本事,让他们用到自己人身上了。”塞伦冷笑道。
希莱斯一语不发,静静站立尸体前方,神色随着火光忽明忽灭。
深夜还未来临,三人暴死的消息便很快传入副司令寝房。
而他们的名字,也恰巧出现在刚刚查清的夜间回营名单里:与事务长黑森遇刺、以及赶回东门的路程时间大致吻合。
营中鲜少存在士兵互相残杀致死的情况,加上如此有针对性的致命伤,以及死亡时间,基本可以确定,他们就是动手谋害黑森的人。
……唯有一个问题。
“大人,是他。”步兵借着火源仔细端详,向希莱斯保证道。
这名步兵与其中一个死者睡一间寝室,平时一块儿训练,自然认得出人。
而其余两具尸体,同样经过指认,得到身份确认。
——步兵、骑兵和文员。
并且都是普通士兵,没一个跟后勤有关。
希莱斯眉头微动,面带沉思。
究竟是黑森在混沌的状态下认错人、抑或听错了对话内容;还是这三人另有身份,利用表层身份掩人耳目,和后勤总管布洛迪私下勾结?
塞伦淡淡地撇开眼,流露些许嫌恶。
【下手倒挺干净利落。】
是啊,不留他们一丝捕捉证据的可能。希莱斯心想。
若真是布洛迪所为……幸亏黑森的体质、运气都不错,保住性命的情况下,还恰巧得知一点内情,否则没人会往后勤总管身上联想。
既然目前暂且能够确定动手之人,希莱斯便先派人处理三具尸体,继续调查营内出行人员。
他眨动困涩的双眼,随塞伦一同回寝休息。
一夜未睡,又整整奔忙两日,正值关键时期,他更需要养精蓄锐,以对付暗中窥伺的敌人。
-
次日,希莱斯召集众位长官议事。
果不其然,大厅内人刚刚到齐,索伦参谋便主动提出举办竞选大会。
而希莱斯也提早准备好如何应对,将昨晚黑森的提议、与塞伦共同商议的结果搬了出来——以求选票公正的名义推迟竞选,等待黑森有能力参加时,再认真举办。
见这位年轻副司令竟然拒绝,着实令军官们大为惊讶,不过听完理由,大多数人当即表示支持。
首先,马可坐任不久便遇害身亡,事情发生得太过猝不及防,许多部门的运转需要先稳定下去,忙得很,抽不出空立刻展开选举投票;
再者,基于上一届大会十分仓促,还有现如今难得的休整时段——大家都在主营,更愿意拥有一场公正的竞选。
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中,索伦最终颔首应下,表示愿意听命。
……
“我不理解!”轻骑兵副将多伊尔来回走动,掠过的风都裹着急躁和气愤。
他猛地一转头,面朝沉默的步兵主将海勒。
“索伦大人为何要答应?他明知那条件是对我们的限制,讲得干脆点,分明在针对咱们!”
“什么等黑森恢复,且不说他竟然还能醒过来——”多伊尔故意瞥了眼房间角落的某个人,续道,“只要他能参加大会,就意味着选票一直稳稳捏在希莱斯的手心……”
角落当中,一人双手抱臂,不满开口。
“时间紧迫,我已经尽力想法子解决黑森。好歹他现在躺医室里不省人事,我努力的成效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
布洛迪长相平平无奇,装久了忧郁怯懦,气质早已烙印在眉眼之间。
随着话锋一转,他面上扬起笑意,懦弱的神态一扫而空,五官附上一抹阴鸷的色彩。
“看看希莱斯下的什么臭棋,哈哈!他居然把金斯顿提到代理事务长的位置,明摆着自掘坟墓,把一部分选票分出去,拱手让人!”
想到此处,多伊尔脸色稍有缓和:“不幸中的万幸。”
“话又说回来,”后勤总管布洛迪道,“我也想弄明白,大人为何同意推迟选举。”
俩人一致将目光投向屋内的第三人——海勒刚才从索伦参谋那儿回来。
海勒眸光闪烁,仿若刻意压下某些心绪,努动大胡子,转述道。
“索伦大人向我解释,马可的死,再加上黑森没能彻底解决,我们已经招来很多目光,没法高调行事,接下去的每一步须要万分谨慎。”
“没错,原本理当争取开办竞选。只不过今早的情形,二位也看见了,其他军官的意愿偏向延缓——表态的人多了,再选择不管不顾地要求,反而会引起恶感,对我们不利。”
“要我说,索伦大人太看重别个的意愿……”多伊尔咕哝。
“大人既已做出决定,就别再置喙了。”海勒半是训斥地低喝。
他们没有注意到,墙角边上,后勤总管布洛迪重新挂上怯懦的神情,眼底却涌动着轻蔑。
这算哪门子理由?布洛迪不屑心道。老子绞尽脑汁弄死黑森,就换回个狗屁不是的结果?!
似乎觉得冷,他半蹲下去,自下而上打量那俩人。
布洛迪窝进阴影中,打量的目光也仿佛黑暗里的某些生物。总之,与相对亮堂的另外俩人割裂开来。
宛若一名局外人。
他比谁都清楚,金斯顿成为代理事务长,纯粹是希莱斯个人干的蠢事;而这点运气带来的意外收获,实际上远远不够。
要黑森“死得其所”,不就是为的挑起内战,换得尽快举办竞选么?
结果一个目的都没达成,反而赔兵折将三个手下。
莫非跟了个孬种纸老虎?也对,有些人看着勇武,临到关键时刻,比谁都龟缩。
要不是那边要求制造混乱,这活谁愿意接?还埋伏那么久,到头来百忙一场。
布洛迪怨愤心想。
短暂的寂静过后,三人开始商量下一步的对策。
-
马匹摇摇晃晃,拖着载满木炭木柴的车子艰难前行。车夫一勒缰绳,马匹喷吐着热气,缓慢停下脚步。
士兵们赶上前去卸货,一扎又一扎的柴火被扛回营地。
有人掀开一辆马车的盖布,惊喜地叫了一声。
其余人纷纷探头看去,只听那人指着物资大喊:“是衣服和被褥!”
虽然只有半车,却足够令士兵们喜笑颜开,笑容融化了严冬。
一位“车夫”用一只手臂支撑重心,谨慎地跳下地面。
他的足印在雪地中扎下深深的印记,细小的黑点连成线,往正门方向延伸而去。
海勒余光一瞥,意外地挑了挑眉。
“大人。”只见“车夫”倾身鞠躬,一侧的袖管轻飘飘地一荡,里面空无一物。
“怎的今日亲自造访灰影?”海勒把清点物资的任务交给助手,和来人走远几步,远离嘈杂的正门。
对方并不是什么车夫,而是圣雷岛伤残食馆的店长,曾经于灰影就任过一段时期的书记官。
当年实在缺人,有能力的文员也是要跟着抄家伙打仗。因此,老兵店长不幸身负重伤,失去一条胳膊和一只眼睛。勉强任职几年后,遗憾退役。
老兵朝西边望一眼,嗬出一口雾气:“来看马可大人。”
海勒抿起唇,一时无人说话。
“我晓得,最近灰影动荡得很。”老兵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像在告诉对方:我们自始至终关注着骑士团。
“任你们怎样折腾,跟咱们也没多大关系喽,现在只是一群缺胳膊少腿、干干做菜活的伙夫。”
“前些年,马可大人让食馆独立了出去,担心派系斗争影响到这儿。我说,怕个啥,咱就一帮残废,再坏能坏到哪儿去?能比得上退役那会儿吃过的苦,受过的难吗?”
海勒不明白,老兵店长跟他讲这些作甚。
他正有些不耐,却听老兵轻轻笑着,说道。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失去的够多,疯起来更狠。威胁、打压在我们眼前压根儿不值一提。”
“海勒大人,您也清楚,伤残食馆独不独立出去,跟之前也没多大差别。该供给的供给,该接纳的接纳。唯独不同的是,我们有权利选择,是否给灰影提供除营收以外的一些物资。”
说着,老兵挪动视线,落去装有衣物等营房物资的马车。
“毕竟源头在我们手里。”他意有所指。
海勒眼皮狠狠一抽:“你想做什么?”
“是我要问,大人接下去要做什么。”
老兵依旧维持恭敬的姿态和语气,但当他举起仅有的一只眸子——如同将另一只眼睛里头应当装有的深邃,一并融入左眼。
眼底的晦暗和深沉浓郁得吓人。
“食馆之中,不少弟兄曾经跟随马可大人,现如今也受恩于希莱斯大人。弟兄们管不了总司令竞选,也没想过要插手,只有一个愿望——”
“——我们呐,不想看到希莱斯大人有任何闪失。”
第110章 出行
今天是尼古拉离开的第五天,希莱斯如约来到地下室,见到那名和墙壁一样阴冷的保密员锡特尼。
锡特尼表现平静,轻巧但牢固地合上门,好像一直在等待着他的到来。
怀中摸索片刻,锡特尼递去一封信,顺便压低嗓音,说道:“大人看完信,不必出声,用嘴唇说话即可。”
看来保密程度远远超乎他的想象,希莱斯一边心想,一边翻开带有体温的信纸,仔细阅读起来。
灰眸扫完最后一行字,希莱斯没有立即做出反应,表情不变。但捏住羊皮纸的力道,昭示着他心绪极为复杂。
“你一早就知道他的情况?”他用唇语问。
锡特尼含着气音回答:“知道,也不知道。”
知道什么时候的情况?到底了解关于马可的多少?人现在在哪里,究竟是死是活?
模棱两可的回答令希莱斯烦躁无比。
然而保密员的嘴巴,就好比岩石外围包着钢铁。想要撬开,岂会那么容易?
他和那张长脸对视两秒,选择将五味陈杂的心情压下去。对方是自己人,没必要说谎话,刨根究底更是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