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意朦胧,烛火幽微,舒适感从骨缝里溢出,延伸到每一根手指。麟岱眯着眼见楚佛谙迟迟未动,便艰难地翻身,向床内挪动了一寸。
楚佛谙却会错了意。他起身将麟岱掰回来,让他躺平平。
“别侧着睡,压着筋骨。”ÇнĎĴ
麟岱:“……”
他翻了个身背对楚佛谙。
那便让琼牙陪他吧,麟岱越发害怕一个人睡了。睡眠与死亡的状态太过于相似乎,总让他心生畏惧。
楚佛谙无奈地笑笑,掖好被角,放下罗帐,转头发现琼牙叼着被子,小山一样立于身后。断过又接好的尾巴欢快地摇动着。
美人隔着薄纱罗帐拍拍枕头,示意琼牙躺过来。抬手间显露出绵延曲折的腰线,看得人像饮了酒一般喉头火辣。
琼牙看不懂此番风情,只知道要陪主人入眠,还获得了躺床边边的资格。
小狗美滋滋的走过来。
楚佛谙醋叽叽地将他踹出去。
原来麟岱是那个意思,他个榆木脑袋,居然没看明白。
继而掀起罗帐,拂灭灯火,拥美人入怀。
清苦的莲子气息涌入鼻喉,瞬间通体舒畅。怀中传来心上人低低的笑声,楚佛谙也被逗笑了。
他一介仙尊,睥睨四方,居然被个二十出头的小修士戏弄。
简直像个毛头小子,楚佛谙自嘲,将怀中人的耳垂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
湿热柔软的触感让麟岱忍不住缩脖子,“痒……”他说。
楚佛谙闷闷的笑。
麟岱的脊背紧紧贴着楚佛谙的胸膛,他想,这是个机会,去查看楚佛谙的心脏。
于是趁男人抱得不是那么紧时,翻身,将脸埋进了他的颈窝。
楚佛谙的下巴抵着青年毛绒绒的脑袋,他只以为麟岱在撒娇,便扣着他的后脑勺,任由青年鼓弄。
那双骨节分明,修长好看的手很安分,轻轻贴在楚佛谙胸前,没有过分的动作。
楚佛谙目光一凝,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扣着麟岱后脑勺的手开始温柔抚摸,像是在探寻青年的想法。
果然,麟岱伸手摸进了楚佛谙的衣裳里。
男人捉住他的腕子,一边摩挲,一边笑说着说:
“麟岱把我当什么人我了?”
麟岱抽不出爪子,还被捉住了手腕揉弄腕骨。
青年在黑暗中红了双颊。
楚佛谙则亲亲他的耳朵尖尖,“睡吧,明天有事要麻烦小麟岱。”
然后他将青年的腕子握住,环着他入眠。
麟岱精力不济,在这种舒服至极的氛围里很快就陷入了昏睡之中。
————
翌日。
玉风岭学堂。
楚佛谙立于涅罗宗独有的娑娜树下,散着头发,漫不经心地看着来往的弟子。
他表面看着平静,但那不停皱起又松开的袖口却透露了男人的稍许急躁。
他在等待,也在期待。
身侧经过了几位女修,看着比麟岱还高,青年估计要踮起脚才能和这几位姑娘家平视。
这种话讲给麟岱听,不知道青年会不会气恼的眼尾发红。楚佛谙低低笑出声,忽然听到那几位女修发出“哇哦”的惊呼声。
他知道自己等的人来了。
转身,麟岱正施施然走来,雪白的衣袂莲花般展开。
楚佛谙心脏漏了半拍,人间东南角下了大雨。
涅罗宗崇尚彩,只有这讲师服是白的,象征智慧、通达、自然。
青年身着雪白的涅罗宗讲师白袍,殷红宽带束腰,广袖立领,领口朱红。衣料上以银线绣了风鹤,一只只展翅欲飞的样子。这做工极其精巧的一件衣裳,或许是因为涅罗宗的武修特色,两肩处加了类似乎护肩的鹰头银器,硬是将青年的肩部拓宽好几寸,称得威武了不少。
鬓发尽数梳起,拢结于顶,盘结挽髻,以簪贯之。青年白玉面皮,黑黝黝眼睛,眸光灵动,神情镇定从容。
远远看去,山峙渊渟,凤仪整秀。
楚佛谙失了神,青年这幅模样,就像是从小就在他身边被娇养长大的一般,清隽矜贵的样子……楚佛谙马上否决了自己。
他养不出这么好的,养不出这样坚韧果断的麟岱。他爱惯小孩,要么养出个个动不动哭鼻子的娇气包,要么是个肆无忌惮闯祸的小霸王。
许是怕他冷,在走到讲堂门口时,侍童递来了件兔毛披风。
青年伸手婉拒,正欲走入,楚佛谙却凭空出现。
他接过侍童手里的披风,温言软语地说:
“披上吧,讲堂里未设火炉。”
“那怎么行。”麟岱摇头,“不合礼制。”
楚佛谙摸了摸他藏在大袖下的手,果然从皮到骨都一片冰凉。他叹了口气,执着地为青年披上。
“做了学堂先生,你就是礼制。没拿着板子敲他们就不错,难道好要给个好脸色?”
“前辈!”麟岱不满地扯他的手。
“好好好。”楚佛谙投降,他再次欣赏了一番麟岱的装束,感叹道:
“要不是许鹏莱那家伙死皮赖脸,我才不答应他让你来教这种崽子炼丹。”
讲堂里坐着的都是小孩,最大的那个才十四岁。
昨日午宴后,许鹏莱那厮就搓着手找上了门,话里话外都是要聘请麟岱作为涅罗宗的丹术指导。说是教导一群孩子,没多麻烦的。
他自己女儿就是风火双灵根不适宜武修,楚佛谙哪里不知道这人存的什么心思。他本来准备拒绝,可是,又犹豫地看了眼青年。
麟岱真的会想一辈子依赖他吗?
万一麟岱有许多想做的事,却又不敢言明该怎么办。自己再了解他,也不能什么都知道。他才二十来岁,不如鼓励他什么都去试试,也好过总是想起旧事黯然神伤。
所以他让许鹏莱回去等着。今日一早,便向麟岱提起此事。
青年体弱,不宜忧思疲惫,若果麟岱不愿,他立马带着他玩乐去,什么传道授业,与他的小麟岱没有一点关系。
结果青年满口答应,还追问楚佛谙许桐桐是否在那群孩子中。眼睛亮亮的,很期待的样子。
楚佛谙便答应了许鹏莱,让麟岱在涅罗宗养伤期间,教导宗门内的孩子炼丹。
青年真的很积极,差点连药都不喝就要去授课。楚佛谙准备让他等等,要不先休息两天再做打算。
结果麟岱就用那双勾魂的桃花眼盯着楚佛谙,一句话不说就让楚佛谙点头同意。
许鹏莱那厮也是见风使舵,直接让许桐桐捧着讲师服在门外候着,还说什么有二十来个小孩和许桐桐一样对麟岱充满了仰慕之情。
青年马不停蹄就来了,楚佛谙拉都拉不住。
当然,许鹏莱也开出了足够丰厚的条件,丰厚到楚佛谙都有些吃惊,看来壮汉这次也是下了血本。
麟岱有了自己的小金库,楚佛谙见到他满足的样子,对许鹏莱的那一点不满也就烟消云散了。
“我要进去了,前辈回寝宫里等我吧。”
麟岱推他。
楚佛谙握住他的手,像是要分别一样,很珍重的握了一下。
“谁不听话就告诉我,我给他们爹娘提来打一顿。”
麟岱笑着松开手,转身进入学堂。楚佛谙抱臂看着青年的背影,忽然眸光一沉,捂住心脏,脚步踉跄地后退了几步。
他控制着自己的呼吸节奏,可急促的喘气声还是不停地溢出,楚佛谙低声骂了句什么,眷恋地朝学堂内看了一眼,然后消失在原地。
青年并未发现,他向外瞧时,只见到了冬日和煦的阳光。
玉风岭学堂迎面是一尊金身莲帝像,麟岱极少见室内供这么大的神像,落座时与神像遥遥相对,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尤其是麟岱从前因为修为强悍,总是被称为“莲帝转世。”
这下好了,有种被先生当堂抽查的感觉。麟岱努力忽视这种不适感,冲着底下规规矩矩坐着的小崽子门露出了一个微笑。
崽子们无论男女,衣冠服饰一律相同。随着这个笑,他听到了一群崽子们如蒙大赦的喘气声。
麟岱忍俊不禁,想到当时在太阿宗学堂读书时的状态,不禁感叹道世事多变,石火光阴。
又想起了汝嫣老先生,更是悲从中来。还好,底下崽子们拜师的叩首声打断了他的回忆,二十来个小脑袋齐齐点地,麟岱心口一紧,连忙比了个起的手势,待他们一一坐好,便开始讲最基础的《丹道正要》。
今日晴,暖阳照,积雪渐渐融化,春日近在迟尺。
楚佛谙离开学堂后,直奔大苍山小竹屋。
许鹏莱跟着他身后亦步亦趋,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绵锋刚刚查看完结界的情况,也急匆匆赶来与楚佛谙会面。
见绵锋来,楚佛谙面色好了几分,问道:“如何?”
绵锋松了口气,“无事,但留有魔气。”
楚佛谙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戚,随即正色道:
“随我去天机阁一趟。”
许鹏莱察觉到不对,便说:“请仙尊允许我同去。”
楚佛谙摇摇头,“你留在涅罗宗,守着这里。”
言罢,他拍了拍许鹏莱的肩。
“我因为信任你,所以恩惠涅罗宗。你也不要丢了自己,丢了许鹏莱的志向。”
————
天机阁记载着这世间所有事。
远古世界一片洪荒,先人开天辟地,世界脱离混沌,其中蕴含的维持天地稳定运作的灵气也开始胡乱四溢。
灵气上浮,形成上修界。于中层游荡,化为人间,即下修界。再下层灵气薄弱,为妖界,也催生了妖气。最后于底层异变,生出的领域为魔界。
切莫以为几处是地狱似的一层一层的塔状,人妖魔界上下层首尾相连,如一枚圆环在虚空之中缓缓旋转,日月星辰就点缀在这圆环边,等待着下一次的变换。
人族算是最智慧的种族,对于强悍魔族的入侵,他们选择了反抗。于是人族大帝【莲】横空出世,开宗立派,率领修士剿灭魔族,守护天下。奈何中途陨落,上修界也分裂成了五大陆十三州。下修界则从未完成统一 ,至今仍处于分裂中,秩序混乱,血腥黑暗。
两界都始于人间,同根同源,【莲】的本意也是让人族同舟共济,共同对付魔族。但因为灵气分布的不均,自莲帝逝去后,两界的关系也逐渐成了上下级。
下修界需要向上修界纳贡,换取大宗门或者家族的庇佑。上修界灵气丰蕴,但距离魔域更近,肩负着抵御魔族守护天下的使命。
人族的精力无法集中,魔族便得以喘息,暗自积蓄力量反扑。莲帝麾下安于现状,分裂成大大小小的门阀氏族,占据修炼资源压迫苍生,任由魔族滋生。大苍山成了人间的大窟窿,无数魔族狰狞着扑向人间,使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于是天地如铜炉,众生相煎熬。可有一人,暂时解决了魔族入侵之事,便是楚佛谙。
势家多所宜,咳唾自成珠。楚佛谙出身门阀贵族,却不以为荣以为耻。他乃非凡水灵根,天生玲珑骨,也是被披着“莲帝转世”美名长大的奇才。却在十六岁时说出“清明不可恃,自投泾江边”这样惊世骇俗的言论,然后一意孤行脱离了本家,从此作为散修流浪天涯。
这人也是受天道宠爱,不仅是人人羡慕的天品水灵根,还颖悟如神绝顶聪敏,及冠之后大名就出现在了天机录上。天机阁十几位元婴出马才捉到四处游山玩水的他,连哄带骗给人弄回来受封仙尊,号和光仙尊,俗称剑尊,赐仙山府邸,灵石金玉。
结果这人瞧不上眼,天机阁这个修仙界最高组织他只去过两次。第一次是去参加受封大殿,留下一句,“什么衣裳,真丑。”
第二次去只说了一句话;
“你们几个跟我走,去大苍山把魔界出口堵了。”
然后,就有了现在的人魔结界。
也有了现在世间对于楚佛谙“狂放不羁”的传言。
鹿鸾山领着上修界几位尊者等在大殿中,男人像一枝冰雪莲花,不染世俗的样子。
那几位尊者立在他身后,彼此交换着隐秘的眼神,像是达成了什么协议。
鹿鸾山没有回头,却露出了抹古怪的微笑。
这笑容似乎不该出现在这样一张清冷出尘的脸色,可他就是笑了,哪怕无人看见。
楚佛谙踹开门直接进来了,几位尊者吓了一跳,纷纷往鹿鸾山身后缩了缩。
鹿鸾山拱手行礼,楚佛谙径直走向一旁的石椅,翘起二郎腿,甩出一句“查到了吗?”
几位尊者面面相觑,鹿鸾山回应道:
“尚未。”
“什么?”楚佛谙脸色不大好,他闭目揉着眉心,说话时胸腔传来奇怪的颤音。
“尚未。”鹿鸾山重复一遍。
楚佛谙睁开眼,冰冷的眼眸盯着众人。
几位尊者冷汗直流,头也不敢抬,直到快要把地面盯出个窟窿了,楚佛谙才将目光移开,吐出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