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物一群。”
“和光仙尊,此言差矣。”苍老的声音自屏风后传来,楚佛谙随之扭头,浅浅翻了个白眼。
鹿钦临盘坐在大殿中央的灵石上,随着屏风被灵力挪开,露出张苍老和蔼的脸。
“老朽见过和光仙尊。”
楚佛谙嗤笑一声,道:“你这老东西,活的倒是比谁都长。”
老者丝毫不在乎楚佛谙的失礼,抬抬手示意身后几人奉茶,见楚佛谙抱着胳膊一动不动,赔着笑说道:
“仙尊要怪就怪老朽吧,是老朽无能,镇不住魔族。”
几人脸色俱是一变,楚佛谙怒极反笑。
“你知道就好。”
他知道这人在讽刺自己。
楚佛谙当时年轻,心中有使不完的豪气,欲效仿莲帝驱魔,却不及莲帝强悍,堪堪镇住魔族而已,还搭进去了自己的心脏。
可他做出的人魔结界有个致命的缺点,就是对魔不对人。于魔而言坚不可摧,难以破除。可于人而言,却是并非没有损坏的可能。
早期楚佛谙也不知道这一点,还自我怀疑了好久,后来才渐渐发现了其中隐秘。原来他的心从未想过伤害族人,所以族人自然可以将其摧毁践踏。这个秘密楚佛谙尚未告诉任何人,他知道,若是想长久安宁,那就别露出弱点。
这也是结界频繁被破坏的原因,人族内鬼一日不除,天下就一日不得太平。楚佛谙追寻许久,都未找到那个内鬼。上修界虽然一群蛀虫,却也没几个人想让魔族毁了这所温巢,让自己无家可归。
所幸这次结界只小小的波动了一下,没给他的身体带来大的损伤,否则小麟岱肯定会发现异样,到时候就难办了。
鹿钦临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明显噎了一下,道:
“先尊恕罪,老朽虽是风烛草露,但也绝不会容忍魔族作乱。还请仙尊莫要太过自责,我等……”
“那你去死好了,说这么多。”这种话有些难听,所以绵锋替楚佛谙说出口。
鹿钦临的脸青了,他干瘪的嘴动了动,朝鹿鸾山看了一眼。似乎是得到了什么讯息,冷哼一声,就此打住。
楚佛谙蹙起眉,他有些不耐烦。他知道这些人在等什么,年轻时的楚佛谙太自负,什么都大包大揽,这群人已经被惯坏了。
尤其是鹿钦临,简直老态龙钟的巨型婴孩。
又扫了眼一言不发的鹿鸾山,楚佛谙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
“太阿宗近来如何?”楚佛谙问。
“一切安好,明日四方法会如期举行,还望仙尊大驾。”鹿鸾山回答的一板一眼。
楚佛谙在乎的不是什么法会,他厌恶这种粉饰太平的行为。向腐烂的伤口上涂抹脂粉企图掩盖,带来的只会是更严重的溃烂。
唯有绞清溃烂之处,烈酒消炎才能带来新生。当年的莲帝便是如此建立了稳定的秩序,年少的楚佛谙决定效仿,却始终未领悟先人开疆拓土的精髓,庸庸碌碌,到头来一事无成,连自己的爱人都守护不住。
楚佛谙不理会众人,抬头看向门外青天。
神爱世人,可他终究不是神。或许莲帝只是一则激励后人奋进的传奇故事,诱骗无数他这样没有脑子的蠢人肝脑涂地。
几位尊者不解其意,还以为天上暗藏玄机,也随着楚佛谙抬头望去,个个都很听话的样子。
只有鹿鸾山仍保持着低头的姿势,眸中晦暗不明。
洁白飘逸的云使他想起了麟岱,楚佛谙眸光一凝,于大袖下掐了自己一下。
青年说过,他敬仰楚佛谙,他爱慕楚佛谙。
青年是那样真诚,双眸中盛满了期盼。楚佛谙鼻腔一酸,想到他的小麟岱干干净净,怎么能活在淤泥之中。
哪怕天下人都污秽不堪,可还有他的麟岱,在他心尖上微笑,自言自语,摇头晃脑。
楚佛谙深吸一口气,“查不到就继续去查,难道事事都等着本尊过问吗!”
男人不怒自威,众人慌乱了一瞬,马上点头应和。
“还有什么事,赶紧说。”
一位尊者上前,战战兢兢地开始汇报。
什么下修界纳贡不积极,太阿宗今年收徒出了个天灵根,妖兽□□冲伤了古剑门少主,最后实在没词了,便说到麟岱那次于大苍山炼丹救了许多世家子弟的事。
鹿钦临原本想倚老卖老说些漂亮话,谁知楚佛谙一段日子不见,比从前更加难说话。他被堵得难受,听到麟岱的名字,忽然浑浊的眼珠一转,像是想起了什么。
“听闻仙尊收留了那个太阿宗叛逃弟子。”
大殿内忽然响起了一片倒吸凉气的之声,数道目光纷纷投向鹿钦临身上。鹿钦临不仅没害怕,反而生出了一种奇异的自豪感。
“那麟岱我亦知晓,乃骨珑仙尊大弟子,性情古怪来历不明,骨珑仙尊已驱逐此人出宗,怎么又入了剑尊的眼?”
“老朽见他颜色不错,剑尊清心寡欲,应当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楚佛谙的眼神冷下去,他的眸子很美很艳丽,眼角内勾外翘,与之对视仿佛被毒蛇锁定。
鹿钦临打了个哆嗦,心中越发得意。
他是莲帝最早的追随者,却从未受过重视,靠着秘法活到现在,终于混到了天机阁阁主的身份。谁知,还是有人处处压他一头。
没有绝顶的修为,他便靠着资历唬人,自称“白鹿仙尊”。
事实上,他连仙尊的边都没有碰到,只是活得久,知道的旧识比较多而已。
“呵。”楚佛谙忽然笑了出来,只是在此情此景之下,这笑显得有些恐怖。
鹿钦临知道他不会杀人,更不会杀一个老人,于是更加肆无忌惮。
“老朽只是说说,仙尊何需动怒.”
楚佛谙站了起来,一名尊者像是被踩到尾巴似的,跳起来拦住楚佛谙。
“仙尊不可,莲帝有训,不可随意虐杀同族。”
楚佛谙越过他,目光锁在不知死活的鹿钦临身上。
继而又看了看周围,挑起了嘴角。
这是一出戏,众人等着他发怒发疯的戏。
楚佛谙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无非是一颗心脏不过坚固,想要他的骨,他的血,他的肉。
这种情况下,他越是生气,便越是给了这些人弑神的借口。
可若不生气,他就不是那个随心所动的楚佛谙,不是那个潇洒到剖心济世的豪放青年。
他已经如此强大,他不该受此委屈。
所以楚佛谙踩上了石台,他没有出手伤人,只是看了眼鹿钦临花白的头发,然后摇摇头叹息了一声,很可惜的说:
“你入魔了,鹿钦临。”
众人一愣,连鹿鸾山都有明显的错愕。
“你说什么?”鹿钦临这才慌神,他吼道:
“楚佛谙,你个黄口小儿平白无故诬赖老朽,莫非老朽戳了你痛处?”
第58章 被小孩盯上了
楚佛谙置若罔闻, 对着殿中众人说:
“一群废物,魔族就在此处,为何还不缉拿, 等着本尊来动手吗?”
鹿钦临瞠目结舌,只好转头,求救似的望向鹿鸾山。
众人也将目光移向鹿鸾山,楚佛谙嘴角一歪。
“怎么, 看不到本尊?”
众人又急急将头转回来,紧张地盯着他。
楚佛谙:“……”
鹿钦临急得从石台上跳了下来, 不再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他伸出手,指着楚佛谙的鼻子说道:
“你算什么仙尊?骨珑仙尊在此,你休得造次!”
楚佛谙伸手, 向鹿鸾山勾了勾。
“他是魔吗?”楚佛谙问。
鹿鸾山眼睛眯起来,看了鹿钦临一会,又停顿了一会, 道:
“是。”
一阵死一般的沉寂,鹿钦临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什么?”
他抖着袖子, 指着楚佛谙的手在不停发抖。
“你指鹿为马,颠倒黑白!”
楚佛谙睨着眼看他。
“果真入了魔。”
他转过身,对着呆愣的众人道:“拿下,押进冰牢。”
又是一阵沉寂,几人开始动作, 将鹿钦临擒住。
“你们做什么?我乃天机阁阁主!”鹿钦临踹了一脚上前捉拿他的人。
另一人将他压住,像是出气似的,顺手给他来了一掌。
“楚佛谙你会有报应的, 你这是忤逆天命, 不敬神灵!”鹿钦临挨了一掌, 头晕眼花还不忘挣扎。
楚佛谙则挥挥手,示意几人将他拉下去。又瞥了众人一眼,道:
“都滚出去。”
众人如蒙大赦,鱼贯而出。
大殿里便只剩楚佛谙与鹿鸾山。
两人面对面,一站一坐,相顾无言。
“世人都说你公正无私,心怀天下,这是怎么回事?”
楚佛谙率先开口。
鹿钦临是鹿家的人,这般放肆,只能说是鹿鸾山管制不严。
鹿鸾山微微避开楚佛谙直白审视的目光,淡然开口。
“是骨珑无用。”
楚佛谙缓缓站起,一双内勾外翘的凤眼不含丝毫情绪,冰凉且冷漠。
“鹿鸾山,你究竟是无用,还是不想用。”
他打量着鹿鸾山,似乎想穿过男人的躯体,窥见他的内心。
鹿鸾山却无比镇静,站在原地,身若松竹,没有透露出半分畏惧。
楚佛谙开口,“你是不是还存着与魔族求和的心思?”
鹿鸾山像是被触到了某点隐秘之处,唇瓣微颤,目中凝结了些被看透后的慌乱。
不过这慌乱只短暂地闪过,然后消失不见。
“是。”他回答到。ÇĦƉJ
“魔族除之不尽,镇压怀柔之道,方为上上策。”
“不可能。”楚佛谙斩钉截铁。
“魔族一日不除,人间一日不安。”
鹿鸾山反驳,“太阿宗修士三千,莫非要尽数殉于此道?”
鹿鸾山眯着眼看他,黝黑的眼珠微颤了一下。
“修士灵力来源天地,最后归于自然,保境安民,有何不可?”
鹿鸾山不说话了,他顿了顿,察觉到两人的语气都有些发冲。
估计两人都没想到,昔日好友怎会落到如今这番处境。
于是他转口问道:“他……如何?”
楚佛谙叹了口气,装听不明白。
“谁?”
“麟岱,麟岱近来如何?”
楚佛谙浅笑了一下。
“怎么,你后悔了?”
“我说过吧,你再弄丢一次,此生都休想见他。”
鹿鸾山低下头,头上的莲花发冠闪着微光。
过了好一会,男人才说道:
“他是我的弟子。”
楚佛谙皱眉,道:
“现在不是了。”
又想起了青年身着雪白讲师服的秀美模样,楚佛谙唇角不自觉绽放了一抹笑。
楚佛谙满面春风地说完后半句话。
“从我这你得不到他的任何消息,你专心做好太阿宗坐镇仙尊,不要为外物分神。”
鹿鸾山低着头沉默了好久,才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低沉的:“谨尊仙尊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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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来得很迟,许桐桐紧紧握着那杆狼毫,注视着座上的麟岱。
听爹爹说,这位仙君身体不好,还有个小气善妒的夫君。故而来学堂的次数很少,所以要珍惜每一次见到他的机会,他说出的一个字就值一块上品灵石,扔的每一个纸团子都是灵丹妙药。
所以许桐桐蓄足了力,仙君一说放学,她就第一个冲上前请教问题。
麟岱眼睁睁地看着那肉乎乎的可爱女孩一掌掀飞了三个男孩,翻过矮桌跃到他面前。
麟岱:“……”
许宗主说她不适合宜武修,简直没有道理,麟岱觉得她太适合了。
“仙君,我有个问题想问您!”
女孩说话也是嗓门响亮,麟岱耳膜嗡嗡作响,见这女孩跪坐于地,漂亮的小裙子被压成了抹布,连忙将她扶了起来,来到自己身边坐下,道:
“有什么不懂,直接与我说,我讲给你听。”
许桐桐母亲去的早,宗中女修虽然对她很好,却极少有像麟岱这样温和贴心的。她嗅了嗅麟岱身上的清苦莲子香气,感叹道:
“仙君,你就和我娘一样,香香的。”
麟岱倒不是很在乎自己像谁的娘,童言无忌,他只觉得可爱。想起自己是个孤儿,曾经也这般想要赖在娘的怀里撒娇,被人骗了很多回还不长记性。
听许宗主说,许桐桐她娘因产子而死,许桐桐本来该有个弟弟的……想到这,麟岱的神情几乎称得上慈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