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言家族长是位妇人,亦是言清的母亲。她腹中正怀着言清,由于修炼受损,这胎儿足足怀了几年都毫无动静。就在见到鹿鸾山的那一眼,胎儿踹了族长一脚。族长以为是神明授意,连忙救下了濒死的鹿鸾山。
其实那一刻刚好是言清夺舍了这位少爷,伸了个懒腰。
自那以后鹿鸾山修炼顺遂,被天机录受封骨珑仙尊,风光无限。
又过了好几年,言清终于出生,由于和骨珑仙尊有过这么一段轶事,被认为是仙尊的救命恩人。鹿鸾山似乎真的将他视作恩公,将他接入太阿宗,给予他诸多特权,让他在上修界名利双收。
无人知道这身体里早就换了个灵魂,言清替代了言家少爷,在太阿宗活得好不畅快。他享受仙尊恩人这个身份,渐渐得意忘形,被鹿鸾山发现了端倪。
起因是他时常离开这具身体,夺舍人家的身子,做出些荒唐可笑的事来。再回到言清体内,悠哉悠哉的去看笑话。
有一次回得不及时,被鹿鸾山发现了。所幸鹿鸾山惦念那救命之恩,没有处罚他,只是口头警告,不许他再犯。
从那以后,言清越发得意忘形,反正鹿鸾山不会对他如何,他便在宗内呼风唤雨,肆意妄为。
对于鹿鸾山也没有了最初的尊敬与畏惧。
“可惜啊,居然还有天罚这种鬼东西……”
言清眼神幽怨,一拳砸到了石墙上。
“我夺舍人族,忤逆天道,上天要我眼瞎腿瘸,暴病而死。”
“鹿鸾山那废物居然以人族叛徒的罪名将我关在牢中,说我破坏人魔结界,对我不闻不问。”
“我算是明白了,他巴不得我死,好让那些卑微耻辱的往事被人遗忘,他好安然做那尊贵清高的骨珑仙尊。没良心的东西,若不是我,他早就死了,哪里还有今天……”
言至此处,言清忽然看了麟岱一眼,笑道:
“我能逃出来,多亏了泽渊。”
“若不是鹿鸾山加派人手去寻你,狱中守卫亏空,我还真就死在了那里。”
“多谢泽渊,又救我一命。”
麟岱脸色青白,他已经知道了后续。
言清从太阿宗逃出,因为人族叛徒的罪名,他无法回到言家,只能在外逃窜。被齐缘书捡到带回涅罗宗,又被麟岱发现,救了他的命。
麟岱真想给自己一拳,若不是他多事,言清早就死了。
当时就不该让前辈救他,太阿宗之事同他们有什么关系,何必要去弄清楚!
麟岱悔不当初,怨恨地咬住自己的下唇。
冥冥中似乎有双无形的手在操纵着一切,麟岱同其他人都被拴上了无色丝线,无知无觉地演着悲欢离合的皮影戏。
他们默默承受,别无他法。
麟岱忽然想起了一点,问道:
“人魔结界破损之事不是你做的,那是谁?”
是鹿鸾山吗?
他一心想向魔界求和,做出此事,也有可能。
麟岱曾经以瞳术迷惑过鹿鸾山,逼问他人魔结界之事。可鹿鸾山一口否决,也说不出是谁所毁。当时麟岱以为他心有畏惧,不敢言明。现在想来,他可能是真的不知道。
言清双眸眯起,歪着头望着麟岱。
他咂嘴,说道:
“我说了,你会信吗?”
麟岱沉默了一会,道:
“我信。”
为什么信?麟岱自己也不知道,直觉告诉他言清这里有他想要的答案,有掩埋尘埃之下的真相。
言清笑完了腰,他一边抹泪,一边道:
“好,那我便告诉你。”
麟岱紧紧盯着他,男人悠然走出浴池,披上那件楚佛谙惯穿的黑袍。
“是绵锋。”言清说。
“楚佛谙的手下,绵锋。”
麟岱哑然,他停住了呼吸,久久不能平复。
绵锋?居然是绵锋……怎么可能是绵锋!
楚佛谙不是蠢人,他那般信任这个童子,两人必然是过命的交情。他还命令绵锋驻守大沧山,看管人魔结界……麟岱眸光一亮。
难怪,难怪结界频繁被损,却找不到那作乱之人。
竟是楚佛谙的心腹监守自盗,贼喊捉贼!
楚佛谙信错了人,麟岱心如刀绞,若他知道自己多年忠诚的下属做出此等行径,不知道该如何伤痛。
“绵锋为何要如此?”麟岱问。
魔族入侵,对他可没任何好处。
“我不知,我亦是搜过他的魂之后才得知此事,先前代太阿宗外寻查明此事时,几乎没注意到这号人。”言清答到。
绵锋的确低调,上修界知道他的人没几个。
“你方才……”男人拉长了调子,“是不是怀疑你师尊?”ČȞÐJ
麟岱不理他,却也没否认。
言清:“哈哈哈,鹿鸾山也有今天。”
见麟岱看着自己,男人解释道:
“那老东西,不知什么时候就盯上你了。”
“当时有个什么传言来着……对了,莲帝转世,你的天赋相当好,在太阿宗一亮相,都说你乃莲帝转世,前途无量。那汝嫣家族的神婆还替你算了一卦,说是命带莲花,祥瑞之兆。可惜啊,鹿鸾山小肚鸡肠,生怕你夺了他人族仙尊的位置,将你养在身边却不教导,想将你生生养废。”
“养着养着,就不知怎么动了情。他那人,庶出的便宜少爷,性情古怪吝啬,人家看你一眼他都要发疯。你越是招人喜欢,他越是痛苦煎熬。于是他想法设法,费尽心思地孤立你,待到所有人都对你弃之敝履时,再假惺惺走到你面前,等着你求救诉苦。”
“可他不知道自己碰上的是什么硬骨头,泽渊啊泽渊,你当真厉害,受尽那般折磨都未曾低头。鹿鸾山苦心经营,到头来便宜了他的老朋友,哈哈哈哈……”
第78章 离开涅罗宗
和麟岱猜的八九不离十, 只是他未曾想到过,鹿鸾山居然会忧心自己被人取代。
原以为他那样的强者,是没有这种顾虑的。即使有, 也不应该顾虑年纪尚小的麟岱,而是顾虑楚佛谙这种实力相当的修士才对。
难道真是因为年少时的遭遇?麟岱也不愿再细思了,楚佛谙的神魂还在外漂荡,想到这他就惴惴不安。
他的神魂究竟跑到哪里去了?麟岱该如何寻到, 言清这里该怎么应对,鹿鸾山执意求和, 人间又如何太平……
沉重琐事像厚棉被一样层层盖下,麟岱忽然觉得头重脚轻。他张开口,还没说话, 就感到泉水咕噜噜浸没了耳朵,眼前晃动着爱人模糊的脸。
————
翌日,在许鹏莱又一次祭出八人阵后, 麟岱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他环顾四周看见了许多人。涅罗宗中人待他极好,见他醒来, 两个女弟子惊喜地抱在了一起。
麟岱正欲微笑,说自己没事。却见人群中言清一脸凝重的盯着自己,用的还是楚佛谙的脸,一时没忍住恶心的干呕起来。
“仙君,你还是不舒服吗?”
一只小手从人群中挤出, 大胆地握住麟岱的手。
许桐桐年纪甚幼,才不关心什么男女有别身份尊卑,她泪眼汪汪地扑到麟岱身上, 小手捂住了麟岱的脸。
“爹爹说……说你病了, 那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麟岱见她小大人似的皱眉, 安慰道:
“我无事,桐桐别担心。”
麟岱没吃什么东西,坐起后捂着腹部,接连吐着苦水。
壮汉连忙让人呈上莲子羹,递给“楚佛谙”。
涅罗宗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拉扯着出去了。麟岱见他们挨挨挤挤地说话,还有一个悄悄回头来看自己,发觉麟岱也在看他,吓得一溜烟跑远了。
麟岱不免叹气,许鹏莱虽然不信他说的话,对他却是一等一的好。座下弟子无不尊敬有礼,连那群小孩都很是喜爱他。
旧日的伤痛被逐渐洗刷,麟岱似乎都要忘了曾经阴郁寂寞。也是这样的涅罗宗告诉了他世人的真善美,让麟岱真真正正感受了了人间的纯粹美好。
越是珍惜,便越是留不住……麟岱不知该如何让他们相信自己,不知该如何告诉他们宗中坐镇仙尊已经换了个人,告诉他们风雨将至,此般太平可能稍纵即逝……
青年轻敛眉眼,眸中闪过泪光。
言清愣了一瞬,命众人退下,拂袖坐在了床边。
许桐桐扒在门边看了又看,终于还是被他老爹一把子拖走了。
麟岱闻到了食物温暖的香气,他看见递到唇边的小勺,想了一会,终于咽下了一口。
言清没料到麟岱这么乖顺,汤勺碰着碗壁叮铃一响,又递出一勺。
没一会小碗就见了底,麟岱感到有些反胃,他摇摇头拒绝言清送到他嘴边的糕点,将软枕支起,靠在了床头。
他看着言清,一言不发。
男人静默着,又忘向窗外。他说:
“泽渊恨我?”
麟岱什么也没说,他眼神扫向书案,想起了昨日请求古承寄出的信。
涅罗宗弟子皆使用白鸽送信,这样算来,今日鹿鸾山就能收到他写的无字书。
眼下言清占据了楚佛谙的身体,这上修界便只有鹿鸾山能制衡他。鹿鸾山一心向魔界求和,虽不知言清的心思,但麟岱能看出他并无剿灭魔族的抱负。毕竟言清不是人族,他更类似于魔族那种生命,说不定更乐意成为其中一员。
两人一旦联手,楚佛谙多年心血就毁于一旦。麟岱不愿看到这样的结局,爱人不在,哪怕肝脑涂地也要为他守护这番基业。
如今绵锋已不再可信,他势单力薄,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使鹿、言二人生出龃龉,最好是彻底决裂,两方争斗,拖延时间,他才有机会寻回楚佛谙的神魂,稳定局势。
于是麟岱开口:
“不算恨。”
言清果然皱起了眉。
“怎么,我还以为你对楚佛谙情深意重,恨不得将我大卸八块,为他报仇雪恨。”
麟岱冷笑一声,直视言清双眸。
“言至白,你不配我恨。”
言清一愣,见青年缓缓道:
“别说前辈了,你甚至都不能和我师尊相提并论。他是人族正统修士,天机录在册仙尊,而你呢?”
麟岱那双多情的桃花眼此刻充满了嘲讽。
“你甚至连自己是哪一族的生灵都不知道,你就是个来路不明,鸠占鹊巢的疯子。”
“你占了楚佛谙的身体,一举一动模仿着他的样子,当着是个可怜虫……”
麟岱还没说完,就被一阵掌风打断了发言。他闭起眼,想象中的疼痛却没有炸开在脸颊上。
言清弹开不知何时出现在麟岱发间的蜜蜂,轻柔地捻起头的一缕黑发,置于掌间揉了揉。
“瞧把你吓得。”
言清打趣道:“这么信不过我,怕我打你?”
麟岱出了身冷汗,他知道言清在故意吓他,讪笑道:
“嗯,毕竟我昨日被按在水里,差点淹死。”
言清沉默了,他两手并用,将指尖光泽柔顺的长发变成小辫。
一边编结,一边说:
“昨日是我不对,我太激动了,泽渊原谅我吧。”
麟岱注意着言清缠着他发丝的手,那是天赐的宝物,最适合握剑的骨肉。麟岱曾在睡前珍重地吻过那方骨节,如今,却被个丑恶的灵魂操纵着活动,这让麟岱抓心挠肝,难受的不行。
言清并没有他想的那样暴跳如雷,反而很平静,麟岱的激将法什么都没激到,他没有挫败,继续说道:
“原谅什么?你没做错,你只是无能而已,毕竟没有楚佛谙的身体,你现在连话都说不出来。”
男人听了,忽然耸动肩膀笑了出声。
“小坏蛋。”
言清说着便点了下麟岱的鼻尖,温柔宠溺,同楚佛谙如出一辙。
“睡懵了吗,连前辈都不认识了?”
言清这样是要把伪装进行到底了,麟岱付之一笑,道:
“一点都不像。”
男人挑眉,展臂于麟岱面前转了一圈,将自己全方面地展示给青年看。
“泽渊还是不明白啊。”他说。
“虽然你哭起来最好看,但我还是不介意哄你开心。像与不像已经不再重要,最重要的是合适,懂吗?”
见麟岱没反应,他又说道:
“待会会有人来为你收拾打点,今日午后,我们便外出游历。”
麟岱一惊,言清若将他带了出去,两人的行踪岂不是更难追寻,如果鹿鸾山找不到二人,他的计划也就失败了……
可出了涅罗宗,他才有更大的可能逃走。麟岱抿唇,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