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靠在他肩头,我随便扯起话题:“怎么会想到去订做玉佩?”听说玲珑居出名的有两样,一是工艺的绝顶精湛,二是价格的绝对离谱,因此成为权贵们的最爱。真不知皇甫炽哪来的好兴致,洒钱洒到那种地方去,果真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习气。
“因为我想宣告。”
“什么?”
“让你带和我成对的玉佩,是因为我要向大家宣告你是属于我的。”他笑呵呵地回答,抱着我的手紧了紧。
“带个玉佩就有这种意思?你们人类的想法好奇怪。”
“一点也不奇怪啊,因为是成对的嘛!而且我也都没有送你什么东西。”
“不会啊,你不是送过我护身符吗?”是他的一番心意,所以一直戴着。
“那个又不能当定情信物。”
他小声咕哝了句,我自然没听清:“你说什么?”
“秘密!”这回倒是够大声,可也够怄人。
“是吗?那就算了。”我勾起一抹冷笑,冷眼扫过他箍在我腰间的手。真以为我拿他没辙吗?
“虽然我知道你抱得很开心,但容我提醒你一句,要是你再不松手的话,很快就到中午了——还是你已经不介意你的计划泡汤了?”
然后,满意地再次听到一声哀号。
呵呵,天气真好。
《冬会初雪》番外 寂寞落雪时
若论神鬼之术,当朝显赫有两家,其一是为王朝占卜天运的闻天阁,其二便是以驱鬼闻名天下的皇甫一族。
皇甫一族,历代以驱除恶鬼、保天下苍生为己任,不管是寻常百姓,还是皇亲国戚,凡为鬼魂所扰者,为求夜能安寐,莫不对皇甫一族躬身相敬。族里虽无人位列朝堂,却有其超然地位,鲜有人胆敢犯难。
自然,此等显耀,势必得付出相当代价,而皇甫一族所奉出的,便是族人的性命。
驱鬼之驱,既指驱除,亦有驱使之意。
要驱使鬼,须以生人之气饲养,皇甫族人驱鬼之力越强者,被族中所饲之鬼吞噬的生命力也越多,因此族中能力出众者无一不是短寿之人。
而我,便是这皇甫一族最直系的血脉。
我名唤炽,名中带火,是上天的责罚。据说初代族长曾悖天而行,此后历任族长名中皆须带火,意味生前必铭记罪过,死后必受地狱业火。
我生来带病,父亲曾为我卜过一卦,卦上说我活不过九岁。
我讨厌冬天。那样冰冷的季节,漫天雪花飘零,世间仿佛死一般沉寂。
小时候因为体弱多病的关系,族人们总忧心我能否捱过。虽然并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但整年都没什么温度的身体,一到冬天更是又冷又僵,让我很不舒服。我常想,与其这样被病痛缠身,或许还是死了轻松。
不过,现在已经不会了。
推开门,我将沾了厚厚一层雪的披风扯下,一双冰冷的小手便接了过去:“你回来了。”
淡淡的语调,看来才七八岁模样的孩子费力地将披风挂好,雪白的小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冰雕娃娃一般。
我冲他笑了下:“只有你在吗?小十呢?”
“在这里!”屏风后探出一张圆圆的可爱小脸,同样稚嫩的声音朗朗应道,“你回来啦!不是说要去书肆吗?”
“去过了。今儿个雪有些大,就赶紧回来了。他怎么样?”
尚不及我腰间的孩子仰头望着我:“还是老样子。既然你回来了,那我和小一出去玩。”声音虽稚嫩,眼里却有些大人的成熟。
“好。”我点头。
于是,他不由分说牵过小一的手,也不加些衣裳,两个粉雕玉琢的娃儿就这么走了出去。
我关上门,绕过花鸟屏风,来到床榻前,将新买的书搁在一旁。
素色的被捂得严严实实,淡淡的白金色的长发散在枕上,雪般的容颜纯净剔透,长长的睫覆在颊上,美得不似真实。只有平稳轻浅的呼吸,说明他是活着的。
我开朗笑道:“我回来了,初雪。今天又买了几本书,等下念给你听,好不好?”
床上的人没有回应。我不以为意,俯下身,轻轻啄了啄他的唇,好一会儿才起身。
他的唇和他的人一样,冷淡而微温,让人不舍。
抚着他白皙的脸庞,我微笑着低声叹道:“初雪,再不醒来,小心我哪天忍不住,将你吃干抹净哦。”
无视我的威胁,床上的人径自沉睡,于是,又不由想起那一天……
那一天醒来,便知道自己大限已至,虽然早知有这么一天,却不像原先那样看得开。
我想陪在初雪身边,可却束手无策,好不甘心。人说死后饮下孟婆汤便会忘却生前种种,那我绝对不会去喝。我不想忘了初雪,即便转世,我也要记着他、找到他、守着他一辈子!
……可,那时的初雪,还会记得我吗?
对拥有漫长时间的初雪而言,这一季的记忆会不会就像白驹过隙,很快就被抛在脑后?
我很怕。我不怕死,我只怕他忘了我,怕得难以自制。
初雪睡在我身旁,一脸沉静,丝毫不知我的心思。
于是我吻了他,虽然只是一瞬间,唇与唇相触的刹那,我在心中疯了般祈求:别忘了我!别忘了我!千万千万别忘了我!
那一天,我死在初雪的怀里。冬天虽然很冷,可是初雪的怀抱很温暖,暖得叫我忍不住想掉泪。我虽然舍不得,却只能离开。可是初雪不让我走。
他几乎耗尽了自己所有的灵力,硬是将我唤了回来。
那天,雪下了整整一夜。那是那个冬天,最后的一场雪。
我的初雪,就在那天,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初雪沉睡以后,由梅香负责照顾我的饮食起居。
一切又回到原来的样子,回到初雪来伫雪院之前的寂静。
一年后,梅香成了亲,又一年后,她生了孩子。那是个很可爱的男孩,满月时梅香抱着他来恳求我,求我应允给这孩子命名为“雪”。
我答应了她的请求。
那孩子慢慢长大,整日在伫雪院里跑来跑去,让这寂静的院落稍稍热闹了起来。
我常带着他一起到访岁园,那孩子很活泼,园子里的人都很喜欢他,所以他总是满园子绕,捧着一大堆糖果点心笑得开心不已。
他最常说的话是:“雪铭最喜欢幻菊了!”
软软的,很认真的语气。
没有人把这句话当成童言童语,稚雀揉揉他的发,淡笑着嘱咐:“那么雪铭,你要让幻菊幸福哦!”
他每次也是答应得很干脆。
稚雀说,那孩子与访岁园有缘,问我要不要收了他做义子。
每年冬天,当第一场雪落下时,那孩子总会问我:“义父,初雪今年会醒来吗?”
每年,我都笑着摇头。
他倒也不气馁:“没关系,明年应该会醒吧!雪铭好想早点见到初雪哦!”
“放心吧,你一定可以见到他的。”
千篇一律的回答,我已分不清是说给那孩子听,或是自己?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我看着雪铭从一个孩童长成少年,从少年长成青年。
“义父,我要跟着你修道。”某天,他这么对我说。
“怎么忽然想修道了?我以为你不感兴趣的。”
“为了延长寿命啊!”他理所当然地回答,“幻菊会活好久好久,可我是个人类,没有那么长命。如果我死了,他会寂寞的。”
我一时无言以对。
旁的人修仙求道,莫不是为争出苦海、跳脱红尘,可他呢,煞费苦心却是为了纠缠住这段缘分……三千软红,情之一字……于我,又何尝不是?
每每对着镜中的自己,连感慨都已不能。依旧年轻的身体、依旧乌黑的头发,全是依凭了初雪那时的力量,而生命,却是不这么容易便能延长。
好不容易,初雪凝聚回了些许灵气,由真珠渐渐幻化成人形,我记不起其间花去了多少时间。岁月就像指间的细沙,挽不住,空余恨。
不是不曾失望、不曾怨怼,可,只要一望见他剔透的容颜、只要一想起他淡淡的笑脸,再气再恼也不过是一声轻叹便作罢。
只要他能醒来,我还有什么可奢求的?
一遍又一遍,我握着他的手在他耳边乞求,希望他能睁开那双总是映着我的身影的眼。
我们约定过,会一直陪在彼此身边,原是认定了食言的人会是自己,却不想变成了他,这才明白当初的自己有多自私……
一个人,好寂寞。
没遇见初雪以前,我从不知道,原来比起病痛,寂寞更叫人难捱。
我坐在床前,透过半开的窗望着访岁园银白色的冬苑。苑里,两只雪白的小兔子在雪中相互追逐嬉戏,一如他当初所说的不离不弃。
雪已经开始融了,今年的冬天即将过去。
床上的人静静睡着,安然的神情不理会现实中季节的转换。
他的梦中,会有我吗?
我拉起他的手在颊边轻轻摩挲,用沙哑的声音低低喃语:“快醒来吧,初雪,我说过会一直陪着你……我不会再让你寂寞了,不会留你一个人,我会一直一直活下去,所以,快点醒过来吧……”
我,是为你而活的。
为了与你相伴而活着。
我遵守了我们之间的誓言,那么,你呢?
等到来年第一场雪落下时,你还会,让我寂寞一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