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的记忆————爆琦

第一章
风谷，深秋，落阳。
龙天翔静静地坐在谷中顶峰的小亭内，听着风谷千百年来惯有的风声，慢慢喝下杯中的残酒。此时龙天翔应该非常愤怒，因为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在此处与叶峰决斗。
与人决斗之前，心情本来就不佳，而与叶峰这样与他武功不分上下的绝代高手决斗——龙天翔的心更多了一层阴翳。
何况龙天翔将要做生死之博的对象还是一位亲如兄弟的武林高手？这种心情自然更是让他莫名的烦燥与愤怒。
龙天翔知道他不能在这种时候动摇心神，然而叶峰这个人却不能不让他另眼相看。
江湖上人人皆知，叶峰与天下第一庄：龙之山庄的主人乃是生死之交。他们二人都可为对方牺牲性命亦在所不惜——
三年前叶峰在乱石坡被孙氏兄弟暗算，正是得讯后的龙天翔一连赶了数日的路，跑毙两头快马前去施以缓手。
在那一役中，龙天翔与叶峰汇合之后并肩作战，一夜之间殊杀武林败类孙氏一族满门。
为此，龙天翔身中了数十剑，背受了三掌，休养了大半年才好。
而二年前叶峰助龙之山庄殊杀与他二人齐名的漠北双鹰，清除了与龙家相抗衡多年的死敌——
叶峰却几乎为此拼出了性命，足足在床上躺了一年才可以走路。
这样的知已，这样的良朋，这样过命的交情……
但是龙天翔现在却非杀叶峰不可。
因为这个时候龙天翔才知道叶峰是魔教的首徒；但龙天翔不仅是武林正派之首，还是是朝庭所依重的、剿除魔教叛党的领袖人物。
所以龙天翔只有低头看着山下黑压压的人群，他的"愤怒"有部分来源于这些人。
就是因为叶峰隐瞒了他的身份而接近龙之山庄；所以眼前这些人就以无声的道义逼着他与叶峰决斗……
然而想到叶峰之后，龙天翔的心情反而平静下来，不管以往如何——
龙天翔也心知肚明：今夜他必须杀死叶峰！
因为在这个世上原本就只有两个人才有可能杀死叶峰，其中一个就是叶峰授业恩师——魔教之主欧阳鲲鹏。
而另一个当然就是他龙天翔。
欧阳鲲鹏或许能够杀是死叶峰，是因为他太熟悉叶峰的武学路子，就算叶峰的武功在之后另辟犀径，欧阳鲲鹏也有一定的胜算；而龙天翔能杀叶峰却正是因为龙天翔是叶峰唯一的朋友。
所以，龙天翔知道他们二人之中有一位今晚一定会死在风谷。
山下的人群密切注视着小亭，龙天翔已经在那里面等了半个时辰：现在江湖上值得龙之山庄主人亲自出手与等待的也只有叶峰。
叶峰杀的人比他师父欧阳鲲鹏几乎多了十倍。
而且在三个月前，正是叶峰和龙天翔联手殊杀了欧阳鲲鹏。
那个时候的叶峰是江湖名侠，宝马轻裘，银衫挥洒。可是现在他是欧阳鲲鹏弟子的这个秘密却被众人所知。
是谁泄露这件事？早已不重要了。
因为叶峰已经坦承这个事实。
从叶峰承认那一刻开始，整个武林都震惊了。如果叶峰一口否定，有又谁会相信：天下第一庄、皇上钦点的武林之盟主龙天翔最好的朋友，竟然是西域魔教的护教法王。
西域魔教自从三百年前与中土武林人士大战败北后移出华夏之地，与中原武林相持至今这些年以来，不断在中土各地进行暗杀与扩张势力的活动，甚至沿袭到朝廷，为西域敌国效力费尽心思安插他们的奸细来扰乱华夏大地的太平盛世。
魔教行事诡异多端，手段狠辣无比，不仅让武林纷乱，也使皇帝头痛。中地人士早想除之而后快。但是没有一个人知道魔教的总坛驻在何处，魔教教主欧阳鲲鹏也只知其名不知其人，世人只能从他手下教众所作所为大概明白：想要消灭这个大魔头，简直就是白日做梦！
然而有人却做到了，他们便是叶峰与龙天翔。当时被崇拜的英雄今日却是整个中原最大的公敌。
所以欧阳鲲鹏死后，唯一能与叶峰一战的人就是龙天翔。
谁能想到昔日的青衫剑侠便是魔教那双手血腥，使人闻风丧胆的修罗杀手？这个人在武林中隐藏了这么久，连他的师父都能干净利落地杀害，还能指望他干出什么好事来？
叶峰这个人——或许早就是那种罪无可恕的恶徒，也不知他接近龙之山庄的目的何在？
这时全中原的武林人士都在心里暗自盘算：今晚，即使龙天翔不能打败叶峰，他也一定要死。
当然，除掉叶峰这个任务首要还是得落到龙天翔身上。
原因很简单：龙天翔比他们在场所有人的武功都要强，而且他又是正派之首。
更重要的是，他是唯一一个了解叶峰的人。
所以龙天翔理所当然的成为这次的主角之一。
但是人们最关注的是龙天翔愿意去杀叶峰吗？
而叶峰甘心被杀吗？
如果叶峰被龙天翔杀死，那便最好，虽然或许会有人会惋惜这两个人曾经拥有的友谊。
可是如果龙天翔没有杀死叶峰或者反而被杀……
即使在场的人定会群起攻之杀了叶峰，那么被瞧不起的不仅是龙天翔这个人，还包括整个龙之山庄、中原武林还有这场战背后的朝庭。
龙天翔绝对不会让龙之山庄蒙受近百年来未遇的羞辱——
他必须杀叶峰！！
***
风谷曾经是龙天翔最向往的地方，虽然他一次也没去过，不过还好现在终于亲眼目睹此处的风景。
似乎这世上也有同样的情况：有的人没见过却很喜欢，有的目的没有达到过却好像很满足。
所以龙一翔约叶峰来这儿，顺便还可以听听闻名的秋际风铃。
听说风谷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深秋的风吹散山中的风铃草所发出的声音；还有满天的花蕊在夕阳下飞舞的难得景致。
龙天翔曾想在以后带着他心爱的人一起来观看，可是现在他却必须在他最喜欢的地方，尽全力殊杀他最好的朋友！
此刻，龙天翔的脸色一如既往，平静地透着威严，深邃的眼神永远是镇静与凝重。
高大英俊、少年老成的他家教极其良好，处事公正严明在江湖上口碑非常好。近十年来没有一个人像他出名这样快，而且从没有人打败过他，当然叶峰除外——
因为他们从没交过手。
龙天翔不知道叶峰的武功有多深，因为叶峰是杀手，而且是一个绝好的杀手。
现在才知道，叶峰在魔教的任务便是殊杀正派武林人士。
龙天翔直到现在，还记得杀欧阳鲲鹏时叶峰的沉着与冷静，对一个养育他多年的人叶峰都可以很干脆地出招，很果断地下手，这个人无疑是天生的冷血杀手。
但是龙天翔也明白叶峰之所以和他一块去杀欧阳鲲鹏，是因为欧阳鲲鹏打算除掉龙之山庄、除掉他龙天翔。
叶峰是不愿意看到龙天翔死亡，同时也再不想呆在魔教才与他联手。
不过龙天翔很奇怪那个时候欧阳鲲鹏什么也没有说，也并没有因叶峰的背叛而生气，只是像明白什么似的同他们交手。
龙天翔当然也可以看得出来，叶峰不愿意杀欧阳鲲鹏。
然而最后叶峰还是‘杀’了他的师傅，为了龙天翔的安全。
讽刺的是，现在就因为这样，龙天翔作为唯一一个能够与叶峰匹敌的人却一定要在这场决斗中尽全力。
那么，在叶峰此刻是否应该比龙天翔更有资格愤怒呢？
龙天翔不愿再多想，因为他已发现叶峰已到来。
山脚下的群雄自动让开路来，叶峰缓缓地骑着他那匹白马，面无表情地任由它载上山。他永远会保持着充沛的体力，不会浪费半分。
没有人敢阻拦，没有人敢出声，因为他是叶峰，修罗--叶峰。
然而叶峰除了武艺与残忍，没一样与修罗相同。
修罗应该是面目奇丑，嗜血残忍；修罗应该是暴燥善妒，永无朋友。而叶峰这个人，他看上去是那样的完美，从头发到身体的每一部份，每一器官都如巧匠精雕细琢般的完美。
没一丝多余，没一丝缺陷，但是却一点儿脂粉味也没有。
如果不是他冰冷的双眼，他应该是个很迷人的男子。
如今敢直视他这双犀利双眼的，这世上当然只剩下龙天翔。
现在，这双完美的眼睛就直直地盯着龙天翔。

第二章
叶峰下了马，在风声的迷漫中看向龙天翔。接着，他笑了笑，整张脸都因为这轻微的笑容而光亮起来。
非常难得的，在叶峰的脸上会出现这样的表情，可也只有龙天翔一个人才能看清。
"天翔，你真的要杀我？"叶峰理了理马鬃，缓缓问道。　
"没办法，这是皇命。"龙天翔生硬地从嘴里吐出这句话，就像对待一个他并不认识的敌人那般无情，"你我的交情到此为至。"
"可是你知道，我不是那种喜欢等死的人！"叶峰淡淡地说。
"我知道！"龙天翔退了一步，"出剑吧！"
叶峰拍走了他那匹白马，抽出了他的天霜剑。手里的长剑如一汪秋水，在初月下散着微微的莹光。
龙天翔也拨出他的金刀，龙家的刀法本是不传秘学，可是他已在叶峰面前使过这套刀法的大部分招式，而叶峰的招术他却不能全部知晓。
胜算如何？当真无人知晓。
所以龙天翔面色更沉重了。
风这时却停了下来。
这是风谷千百年来从没出现过的情形，是否叶峰的杀气已经可以完全压制住风的流动？
山下的群雄目不转睛地盯着山上的两个人，满山的火把也似乎照不清他们的面目。
叶峰轻轻地出招了。
他的剑，如同一张微启的双唇轻轻贴向他情人的脸颊面上那样温柔。
在刺出那一瞬间，梦幻般散出千朵剑花，万束银芒，眨眼间就刺向龙天翔周身要穴。
龙天翔对准向叶峰卷来的花雨蕊心劈出一刀，灿烂的金光冲破耀眼的银束，山顶上光华一闪，两人的位置便已交换。
叶峰凝神看着龙天翔手上的金刀，双眼里露出一丝无耐，他记得这把刀还是他费尽心思替龙天翔接好的，打造的过程中还用了他的鲜血。
这个男人为了他的龙之山庄一定会尽全力殊杀自己！
叶峰不怪龙天翔，因为曾经他们是那样要好，或许亦因为他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在这场决斗中胜出。
这次换龙天翔先出手。
他翻转手腕对着叶峰至头往下劈出一刀。
刀刃未到，叶峰便感到一股强烈的气流向他袭来。他立刻手腕一振，手中的剑发出晶莹的光芒，驾住了金刀。
剑锋未停顺势沿着金刀快速反切而下，转眼就到龙天翔的手腕，龙天翔不得不辙刀，才以完全地闪避开剑芒的追击。
对于叶峰的剑，龙天翔当然也非常了解。
"我要出那一剑了。"叶峰淡淡地说，"你的刀从不让我见最后一招！"
"那一招对付欧阳鲲鹏时我已用过！"龙天翔沉声说道。
"可出刀的时候我看不见。因为我已经晕过去。欧阳鲲鹏没杀我，很奇怪。不过你那招既能杀他，肯定也能杀我！"
龙天翔无语，他知道叶峰那一剑曾让欧阳鲲鹏受了很重的伤，所以他也不能小瞧了这一剑。他举起金刀，眼睛眨也未眨却看着叶峰。
山下的群雄对他们的打法已不耐烦。因为这一战并没有他们想象之中的惨烈。
但方才那一招变幻莫测，众人只觉眼一花，两人所处之位已互换。这两人并不是浪得虚名，可是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有胜负。
"叶峰，如果我死了，可以请你放过龙之山庄。"
"你，最近很少叫我的名字！"
"你也一样，这些天来根本没有出现在我眼前！"
"我已解散了圣教，怎么能伤你龙之山庄半分？"
两人话到此，都不再语，同时大喝一声，迎面冲过去。
叶峰的手像没有骨头一样，似乎同剑合为一体，而龙天翔的身形临近叶峰时变得非常沉重，仿佛他本身就是一把刀，一把能劈开万钧的刀。
光与风的重合阻碍了所有人的五感。金银光辉的闪耀刺得人的眼睛都忍不住闭了一下。
就在这一瞬间，龙天翔的刀便砍入了叶峰的肩头。
然而他却不能动：因为叶峰的剑已经抵在他的喉头上。
第三章
龙天翔脸色犹未变，只是喉头在剑尖下、本能地散出一圈小小的鸡皮疙瘩。他想不到叶峰的剑会这么快，快得远已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更加了解叶峰的为人，对方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这个用左肩换取杀死对手的机会。
可是叶峰却没有用他的剑发出更明亮的光芒。
剑芒只不过刺破了龙天翔的皮肤，血丝便流了出来。龙天翔不由也闭了一下眼。等他睁开眼时，他的刀已砍进了叶峰的胸口。
"叶峰？！"龙天翔在光芒结束的那一刹那接住叶峰的身子。
"为什么？"语气中满是震惊。
"因为你还有你的山庄，而我什么也没有！"叶峰笑着，他对着龙天翔习惯性地无所谓地笑着："我知道龙之山庄对你很重要，可是我只不过是你一个很有用的朋友，或许现在连朋友也不是了。"
他的鲜血从胸前的伤口中慢慢流出，越来越多。
龙天翔抱着叶峰的身子，这个身体在渐渐发冷。
可是他知道这个人还没断气。但是现在他只想离开这儿，至少让叶峰不要死在中原群雄的面前。
当他站起来时，他就感到叶峰的眼睛已看向了远方。
也许叶峰已经死了，可是龙天翔现在却不敢去证实。
因为叶峰最后的那句话让他非常痛心。
看着满身是血的龙天翔面无表情地抱着叶峰的尸体走下山，中原的武林人士很兴奋，对于他们来说，心头大患终于除掉了。
可是这种兴奋没人敢爆发出来，那是由于龙天翔他的表情还同出战前一样。
这太不寻常了。
他应该高兴或是悲伤，可是这个人却只是抱着叶峰静静地走下山。他找到了叶峰的马，费不了多少力气就翻身上了那匹暴躁的神驹。因为它原本就是龙天翔的坐骑。
"龙庄主……"
"龙庄主……"
"龙庄主，您……"
"您打算……"
"各位！"龙天翔的声音永远很沉着："看在他已死了的份上，我想让他有一土安身，可否？"
众人不敢再罗嗦什么，毕竟这两个人以前是很好的朋友，他们也明白叶峰对龙天翔的特别与重要。
所以他们并不反对，当然也没有实力反对。
虽然叶峰杀过他们不少亲人，可是他死了，他们并不高兴。先前的兴奋只是证实了中原的武术永远是最高的，是一种近似荣誉的感受。
然而对杀死他们亲人和朋友的叶峰却并不真正高兴他的死亡。反而有一丝悲哀，对于这对生死之交，对于他们这段不允许的友情都寄于一丝同情。
但是不管他们作何感想，有一点却是肯定的——
那就是龙天翔今后在武林的地位。
直到看不见，听不见任何声音，看不到任何人，不去想任何事，龙天翔才停下来。他低头看着他怀中闭着眼睑的叶峰，终于流下泪来。
这是龙天翔三十年来等一次留泪。他原以为这世上没有任何事可以让他感到难受，可是对于这个朋友，他却是真的很重视。
但是谁叫他是叶峰，而他是龙天翔呢？
龙天翔同样相当惊异他竟然会流泪。
他以为他早已是什么感情都没有了，除了对权力的直觉与热衷。可是迷惘中他知道，最后那一刀他却是留了情的，就如同叶峰没有刺入他的喉头而停留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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