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留————苍夜

作者:苍夜  录入:11-28

忽然想起了宇文毅,当他知有人这样对我时,该是何等的愤怒?
三当家半调侃半泄恨地在我胸口和腰间留下一长串与其称为吻不如叫啃的东西。我尽全力想要摆脱他双手的钳制,然而身体丝毫动弹不得。
甚至直到这一刻前,我对自己的自保能力都不曾怀疑过。现在却全身冰冷无计可施。
我闭上眼,咬紧了牙根。
若然任这样的人欺凌侮辱,莫不如我自己了断了残命,下九泉去找师傅和永寒殿下好好地哭一场,告诉他们此刻我其实有多么的惊恐。

横下心嚼舌的念头刚刚打定,肆虐的人身子一颤,动作停了下来。
我疑惑地睁开眼,看见他看着我,比我更疑惑的眼神里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忽然间,门外传来急促的喘息叫声:"三当家!......不好了!官兵......"话未完结人先至,整个人飞了进来,跌进屋里一阵巨响。
跟在他身后补充说明的,是一大队装备精悍的士兵,步履整齐有力。
为首一个中年男人迅速地拔剑指向三当家的脖子,让两个人将他架开。
"把这帮流匪统统带回浔河营!一个都不准放过!"他以浑厚的声音向身后发令,然后走到床前帮我解了穴道。
正待我起身,他单膝点地,低头沉声道:
"在下京都卫军统领罗正飞,失职保护不利,令韩公子受惊了。"

 

 

章七
"韩公子,您渴么?喝点茶降暑吧。"
"......不喝。"
"那,吃点浔河这一带的小吃?"
"......我不饿。"
这马车摇来晃去谁还有闲心吃东西。我白了一眼身边拿着点心挑来挑去的宫女小荫。这女人,已经入秋的微凉时节她居然还叫我降暑。

那日自称卫军统领的罗正飞干净利落地扫荡,啊不对,是剿灭了那帮......他原话怎么说来着?--"平素掳劫强抢扰民抗法,今日更害韩公子置于险境,其罪当诛"--的流匪。倒也算做了件好事,毕竟我坐起身时发现自己竟吓得颤抖不停。而且单是他们在客栈掠风似的搜刮财物,就足以被正法了。只是,他的身份配上出现的时机,让人怎么都联想不出"巧合"二字。动机明显。
虽然早知宇文毅不可能放心我独行,但也不至于派个京都的守卫军跟到浔河来保护我吧?这期间若是有人图谋不轨,几乎满朝去往祭祀的汐水不是空着等人霸占么?
当时便微微愠怒:"请问罗大人失职二字从何而来?"
年约四十出头的男子一脸和气,恭敬答:"皇上离京前曾交代要照顾好留在宫中的公子,卑职疏忽,让公子离宫,此乃其一;韩公子出宫遇险,此乃其二。"
......照你这话说宫里每个人一出逃你就得领班人出来寻觅?"那你不是一直跟着我,又如何得知我的所在?"
罗正飞微微一笑:"这实是不幸中的大幸。公子沿途使的玉佩上,都有王家的专用标记。顺着问去,才没花了许多功夫。"
"你倒是很聪明。"我淡淡地牵动嘴角,看着他中年发福的脸,"怎么,你家皇上还交代过,要用这一大帮子人‘保护'着我一直到易兰么?"
"这......"

如此这般,在命令和眼前人的固执夹缝之间,罗统领选择了择中,以护送我过浔河为最底线。

"若是这趟寻不着公子回去,皇上回来问起,怕是小荫只有以死谢罪的份了。"据说是自荐来照顾我的这个女子,嘴里衔着桃酥,不清不楚地说着。
......我怎么看不出来你半点惶惶的痕迹?
撂起帘子看看外面,气势威严的浔河营已在前面不远处,几匹坐骑慢悠悠地领在前面,罗正飞同身边一个尖嘴猴腮的人边说些什么边点头。
"停车。"我吩咐架车的人,下车牵过一匹马。
罗正飞立刻过来,未下马道:"韩公子为何下车?前方不远便是浔河,今日天色已晚,我已吩咐留宿守将顾斌的宅所,何不......"
"罗大人,浔河已到,韩靖不劳各位相送了。告辞。"我翻身上马准备离开。
前面一队人动作迅速地拦成一排横在我前面。
"罗大人,"我转身,冷眼看着圆圆的弥勒佛似的统领大人,"请让道。"
"哗"队伍整齐地退后一步手持长缨,阵型稍变,将我的马围在正中间。
"呵呵......韩公子"罗正飞看着我,笑意漫溢堆得脸上几乎连眼睛都找不着,"浔河未过,罗某不敢马虎。还是请随我一同去顾斌处先歇下,明日再上路吧。"


浔河守关者,若非当朝重臣,也必记功臣,予以重奖。想来这天险要塞的守将虽常年不得返京,在这依山傍水的地方也定是无比滋润。
年过六旬的前朝重臣顾斌在自家的"寒舍"前恭敬出迎时,我只有这感想。

想当年永寒殿下位及太子,虽一直未曾正式即位为王,亦算是青国君王。他和师傅都是不喜奢靡的人,宫中素来清雅简朴,寥寥几件贡品摆放着增添情趣。
即便是宇文毅如今权倾天下尊为天子,御书房和卧室也不见得多几分华丽,一贯的简约。

哪里比得上眼前这宅子阔地多屋,院里满是奇花异草,厅堂四处不是供着黄金弥勒便是玉观音的,华贵异常。

"顾斌未知罗大人远来,有失远迎啊。"
"顾老师怎得说这般话,让正飞惶恐。今日受命途经此,特来拜会老师。"
"呵呵......好几年不见,如今你已官拜卫军统领,位列三将军之一,顾某不能造次呀。"
"老师哪里话,若非当年您提携栽培,怎会有今日正飞的成就。"
......

受不了,两个年纪加起来逾百的人嘻嘻哈哈说些体面的废话。他们不嫌嘴累,同座的我却觉得耳朵疲倦,于是转身走出厅堂。
"韩公子要去哪里?厢房已准备好了,请公子稍做休息吧。"罗正飞放下手里的茶杯,对身边的小荫使了个眼色。
"公子这边请。"小荫温吞的声音柔柔响起,恰当地将我往某个方向引。
冷眼扫过两个脸上挂着笑的人,我倒要看看你们耍什么花招。

被带到布置得颇为豪华的房间,小荫恭敬地告退合门。
立刻,两个笔直的人影立在门口,一动不动。
这算是全方位的保护么?

在换班进行的全天保护中,我连房门都不能出。待到第二日晌午,门口的桩子之一说罗大人让我出去用餐,于是形影不离地跟着我走到厅堂。
一晚休憩,罗正飞精神焕发,白胖的圆脸在身边顾斌那张笑得皱纹横生的老皮衬托下,俨然馒头与花卷之差。
恩,我确定我饿了。毕竟自被掳之日就没怎么吃过东西。

"韩公子,顾老师微设薄宴,请勿客气。"罗正飞自得的坐在首席,微笑着说。
是你说不客气的。我拉过凳子坐下,每道菜夹上一些,也顾不得挑三拣四,风卷残云般往碗里装填,然后低头吃了起来。
诺大宴桌上的另两人似乎有点吃惊。我想了想,决定减慢速度尽量保持文雅风范。
祭过五脏庙之后,两个老朽又开始说三道四打哈哈,我擦擦嘴角,起身向院门走去。
"韩公子要去哪里?"
......又是一样的问题,你烦不烦。
"浔河关已至,不劳大人护送。韩靖告辞。"
......又是一样整齐的队伍举着长缨拦在前面,这次没坐在马上,觉得包围越发紧缩。
"罗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我冷眼看着两个笑得春风得意踱步过来的人。
"呵呵......韩公子。"顾斌先开了口,"顾某同学生正飞有意请公子在此多留几日。"
"......心领,韩靖今日定要离开。"
"那......就由不得你了,"罗正飞敛起了笑容,"若没有我们授意,你定是出不了这里半步。"
"这也是你家皇上的意思?"
"呵呵......"罗正飞摸了摸光滑的胖脸同他的顾老师对了个眼,"据罗某一路观察,皇上似乎并未派得人在公子身边保护。罗某只好辛苦一点,将公子送过浔河了。"
"不劳费心。"
"呵呵......罗某却还有别的事需得公子相助呢。"罗正飞嘴角含笑,眼角眉梢有种让人厌恶的狡黠。身边的顾斌笑得皱纹能夹死苍蝇。
我看着二人,心底一声长叹。

僵持在阳光明媚的庭院约有一刻,顾斌身后一人急急上来,大声报:"禀大人,浔河守关军连同罗大人带来的卫军都已经部署好了。"
"哈哈哈......万事具备。"罗正飞满意地摸摸自己光滑的下巴,"当年宇文毅自称无心称王,说是为了你才被楚凌他们那帮谗臣拥上王位。不知今日,罗某以韩公子为胁,他可会感激罗某给了他禅让的台阶?"
他挥手示意让人将我拽回房间,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笑笑道,"啊,对了。还忘记告诉你。这不是‘我家'皇上的命令,是罗某人的意思,而......你何时,或是能否从这里活着出去,就要看‘你家'皇上的意思了,哈哈哈哈......"

我如浴寒霜般僵住,从头到脚。由得张狂的笑声自耳边渐渐远去。
为了你。
三个字揪心刺骨。

我醒来时宇文毅便已是黄袍加身,面对一切太过突兀的变化,我完全茫然。
我问他,师傅呢?他不说话。永寒殿下呢?他依旧不说话。待到背后伤口的剧痛扯回了我的记忆,我才想起羽国兵临城下的喧嚣,和青宫里浸天的火焰。
楚大将军后来跟我讲了大概的经过,很坦然地说起宇文毅即位的原因。他说:
"他够资格。不管从血缘上还是能力上来讲,他都是当时唯一合适的人选。而你当时生命垂危,找不到大夫的他已经穷途末路,所以我们以此为契机让他认命而已。"

契机。
楚凌总是能吐气如兰地说一些或优雅或冠冕,或其实是精挑细选的措辞。
然而抹消不了的事实是,在"天下"这副担子面前,宇文毅原本可以躲得远远。
是当时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我,逼得他咬牙挑了过来。
可他从来都不说。

他其实并没有背叛永寒殿下和青国,只是在师傅的恳求下佯降去了羽国做青军的内应。
他或许压根没有想到师傅会失算,算错的是永寒殿下的信赖。
他原本就是羽国王室流在外面的血脉,只是机缘巧合又回到了母亲的娘家接了外公的玉玺。

宇文毅一句都不曾说过。他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把所有这些埋在师傅离去的事实底下,埋在青国被踏过的废墟底下,任人猜想,由人误会。
这般隐忍,像极了抚养他成人的师傅。永寒殿下最终举剑相向时,或许还不知道师傅心里藏了多少难言的痛苦。
可是师傅错了,因为隐忍和沉默,有时候带来的,或许就是隔阂。他亦不会知道,被蒙在鼓里的永寒殿下从别人口中窥得半个真相时,曾抱着我哭得那样的无力。
宇文毅不会明白,那种被隐瞒的心酸,和无能为力的痛苦。

我蜷坐在空旷的房间里,看着窗外人影笔挺如梁,时不时有三两走来晃动吩咐,声音模糊。算算时辰,也差不多了。
罗正飞,你未免也太小看了我。
无论如何,今生今世,我再也不要成为宇文毅任何变动的所谓"契机"。


月黑风高,顾守将府邸内依旧一片亮堂。外面火把晃动,除了门口两个门神依旧不动如山之外,还多了来回巡查的脚步声。

检查一下设定好的东西,我深吸口气,将桌上的茶具扫落地面,只听得哗啦脆响。立刻有人影围在了门口。
"什么事?""回大人,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只听见东西摔碎的声音。"
"韩公子还真是脾气了得啊。可惜这里缺了怜香惜玉的皇上来平复你的怒气,呵呵......"
"大人,他人还在房里,只是......"
顾斌声音顿时紧张起来:"怎么了?他在耍什么诈?"话音未落便听得人冲到窗前拍上窗框的声响。
从他的角度看进来,不过是看不清脸面的我趴在桌边垂下身子不动而已。
"大人,他一直没动,好象是......晕了过去。"
"韩靖!你少耍花招!"顾斌有些不肯定的喊了起来,"哼,你以为你装晕倒老夫就会上当么?"
"顾......顾大人......"女声喘着喘着一路叫过来,"他身上...有毒......经常发作......"
"什么?"顾斌闻言猛冲了进来,探向我鼻息。

小时候同师傅住在湖边,熟谙水性,屏吸一时半刻根本不是难事。他手指停留一会,立刻抓起我软软摊在一片玻璃渣中的左手切起脉。
我等的,就是这一刻。


章八
"顾老师平素不是自恃心细眼尖么?怎么今日能被他这种......"罗正飞狠狠地瞪眼,"被他这种孱弱的男宠制住?"
"哼,若不是正飞你千万叮嘱不能让他莫名的死了,顾某又怎会疑心他毒发晕厥而受制于此?"
两人瞪眼怒视彼此埋怨的样子,还真是像足了唱戏。

"咳......"我算是看不下去了,举着茶杯碎片放在顾斌脖子上已有一个时辰之久,让一旁的侍卫叫来罗正飞,就演变成这样的局面,手实在是好酸。
"二位有指责的时间,不如将身上的统军令牌交出来。"我轻轻晃了晃酸涩的手,微微从顾斌脖子上离开,"罗大人领的卫军千里迢迢好不容易赶过来汇合,就忍心让他们一直在这深夜里待命下去么?"
罗正飞冷哼一声:"你以为这样牵制住我和顾老师,便可以延缓两军渡河的计划了么?韩靖,你未免想得太过天真。"他向前迈了一步,"且不说待命的两军再一个时辰后便依计西行,就是外头这密密麻麻的守卫,我就不信你能一直以顾老师为质得以脱身。"
脱身?我笑了出来,若是我只想脱身,何需费神?
"韩靖无心干涉你二人集兵造反。然而你两路军队渡河,分明是迈上以前青国的国土。扰民扰生,却是韩靖半点容忍不得。"
"笑话!"罗正飞突然吼起来,"青国亡在我等麾下,哪里还有它的国土!我等用血汗拼搏来的江山,分一席之地又有何不可?你容忍不得?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什么本事谈容忍二字!"
"什么亡在你等麾下!什么用血汗拼搏来!"
多少年来我一直努力想要学得师傅的沉稳,终未能如愿。闻言我气得浑身颤抖,几乎反射性的将手中的碎片掷向他那张理所应当似的嘴脸。
"你们只想着称王夺权!如今在业已太平的天下还想要作乱......"我的话没能说完。
他圆滚滚的身体忽然以我意料外的速度冲过来,抓开我不再威胁着顾斌脖子的手腕,

"正飞!小心他手腕上有毒针!"顾斌几乎是同一时间喊起来。
然而他低估了罗馒头的滚动速度,语音未落,他的谋友兼爱徒已经全身僵硬倒在我身上了。

什么毒针......你以为我真是什么蛇蝎美人么。推开胖胖的身躯,想起他刚才的言辞,一顿闷气,顺势踹上两脚。
我揉揉被捏得生生作痛的手腕,按回手镯上的细针。
这是以前永寒殿下给我的东西。
也不知是小时侯常被人欺负给他印象太深,还是长大后不喜习武每每遇险都让他放心不下。不怎么喜欢暗器的永寒殿下将这个一使力就能透出针的手镯套在我腕上,理由更是说得让人好气又好笑:"凡是使劲握住你手腕的,十个有九个居心不良,另一个就算是好心也算得是粗暴对待。总之饶恕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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