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留————苍夜

作者:苍夜  录入:11-28

现在想起来,永寒殿下说过的话,似乎少有错的。

"你!你!......"罗正飞倒在地板上动弹不得,干瞪着眼看看没被玻璃碎片指着脖子,却依然没有动的顾斌,然后愤然地看向我,"顾老师...他..."可怜的馒头,气得话都讲不全。
"正飞,我方才替他把脉时,就是这样被他使计弄得全身僵硬,半点动弹不得的。"顾斌叹了口气说。
"你原本就不是被他手持的碎片所挟?!"罗正飞叫了起来,恶狠狠的看着我,"你就是为了诱我激怒你因为你放松警惕?!?"
"没办法,罗大人也曾说过,韩靖身子孱弱。若论近身,怕是占不得武将出身的将军们半点便宜。这怪不得韩靖,可是罗大人自己送上来的让针刺到的。放心吧,那针上只得麻药,顶多两三个时辰无法动弹而已。"
"况且......"我掏出一颗朱红色药丸,塞进他预备大骂的破口里,冷笑道,"不巧,韩靖被罗大人言辞激怒,却是真的。"
"呸!你以为这样便可以牵制两军待命不发么?" 脸色顿时几分发白,他努力抬起脖子看向我,"两三个时辰外面的守卫会半分行动全无么?你纵是使毒使药再厉害!我就不信你今日能活着离开这浔河守将府!"
我好心地再次蹲下来,让视线跟这个可怜的被气的一脸通红的馒头平行,可怜了我这今天才换的素净白衣。
"你的守卫和待命军能做些什么,我是不知道。"一缕头发因为偏头跟地面的他讲话滑落下来,痒痒的,我伸手塞到耳根后面,"不过......这两三个时辰,怕是够宇文毅征讨你的人,浩荡地部署进来了吧。"

罗正飞和顾斌同时抬头直直地看向我。
"你......你说什么?"顾斌颤悠的声调充分显示了他的恐慌,"不......不可能这么快呀!如今祭天典仍未结束,皇上......宇文毅他应该......"
"老师休得听这个狡猾的家伙信口雌黄。"罗正飞道,"此次计划神不知鬼不觉,他即使能拖延两三个时辰,也断然影响不到整个大局。"
"你真是不开窍......"我叹气道。
"你说什么!?"
"我说,你真是不开窍。"我看着罗正飞一脸浮躁的表情,好心的解说。
"你假意疏忽怠职让我顺利的离开宫里,再以什么‘皇上有命要时刻保护我在京中'为理由领军出寻,同早有预谋的浔河守将汇合渡河,以浔为界独起旗帜。"我牵牵嘴角,"反正抓到我,也算是握住随时威胁宇文毅的筹码。这计划原本是不错。只是......"
"只是,凭你这脑袋能想到的兴风作浪之技,你羽国满朝不能识破的人,怕是不多。你尚能想到以我质,妄分天下......" 我缓缓地站起来,蹲太久了脚略微发麻,"他们就不会想到以我为饵,捕雀在后,揪出你这般的坏水么?"
两只失败的螳螂表情一波三变,终究在颤抖了几下皮囊之后归于黯然。

忽然很想知道此刻的自己,是什么样的表情。
将整个出走的过程稍加分析,其实很容易想到。不管是哪方人想使什么花招,若不是刻意策谋忽略,我又怎么可能顺利地离开皇宫。
纵是宇文毅默认,放我暂且的自由,也绝无可能不让放心的人跟在身后随时报告。
然而直到被山贼流匪劫去真正濒临险境的前一刻,我才理清了所有的苗头,得出了这个结论。

无论是顺便还是无心,我,确实是被放出去的那只蝉,如今成了宇文毅用来测试臣下忠诚的最佳棋子。

那日罗正飞领人冲进屋内前,欺在我身上的三当家便已停住了动作,不仅仅是因为他听得外面风声鹤唳事情突变。
看他的表情我就发现,他被人定住了穴道,用一枚窗外飞入的石子。
然后罗馒头从明显相反方向的门口出现,跪称保护不周。

"你......你如何得知我并非皇上授意派出?"罗正飞微微转青的脸努力向上抬,直勾勾地看着我,满是不甘。
这用得着猜想么。知道我存在的人虽不少,宇文毅信得过的人,却不多。两者交集下来,我只认识一个,那个张口便唤我小静儿的家伙。
"那日罗大人冲进匪窝将韩靖救出,开口唤的是什么?"
地面的人蹙眉回想,在反复追想一会确定似乎无不妥之后,继续疑惑地看我。
我笑了。
有点不知自己是该无奈,还是庆幸。

我恢复神志半年不足,未出得宇文毅安排的房间庭院一步,见过的人也不过寥寥几个。韩靖这名,是我离宫前不久才改的。宇文毅周遭,非楚凌这等亲信皆不知。若不是平时天天照顾我的侍女中有人报信,未曾见过我的罗正飞怎会干脆地跪称韩公子。


"唉,果真是祸水红颜啊。"顾斌干涩的声音忽然响起,"想我等计谋周全,坏事却偏偏在自恃最成功的一环。"
祸水红颜这词哪里来,我斜眼瞥向颓然摇头的顾花卷。
若我也算祸水红颜,那军里朝上意气风发妖媚横生的楚大将军岂不是活脱脱的狐狸精?

门哗然被推开,一道颀长的身影悠然高雅地迈进来。
周身玄衣却盖不住华贵的气质,发如流泻随手一束甩在肩后。笑盈盈的脸庞白如凝脂,凤目上挑眸如晨星,慵散地往屋里扫了进来,嘴角挂着妖媚的浅笑,神态是无比的闲散。

真是说狐狸,狐狸到。
我叹了口气,唤向一见来人表情失望加惊惶的顾斌:
"看见了吧,这般妖媚绝俗的风姿才称得上所谓祸水红颜。"

 

 

 

 

章九
"呵呵呵...真是难得小静儿你肯出言夸奖人家..."楚狐狸步履轻盈,缓缓走到我跟前,"这些天也真是辛苦你了呢。"
......很是有翻白眼的冲动。我从不知道妖媚啊祸水红颜这类词可以做褒义讲,何况还是用在一个顶着将军头衔的男子身上。
我拍开他伸过来准备搭上肩膀的手:"楚大人好生雅致。祭天大典不去,一路伴着韩靖。"
"呵呵...没办法,君命难违嘛。一会你定要听我好好诉苦。"楚凌媚态丛生地笑笑,走到地上两个惊愕的人跟前,"哟,罗大人,顾大人,好久不见呢。打从我回京算起。"

宫中人称楚凌为左将军,宇文毅说过他平叛领的是羽国的主力军,想来官阶应该在这二人之上。

"哼......"顾斌扭过头去,不置一词,很是有点壮士的气势。
"事已败露,罗某无话好说。"罗正飞盯着楚凌,脖子上扬,光看我都替他累,"成王败寇,输赢天定。如今罗某全盘皆输被人算计,要杀要剐随你!"
"切,要杀要剐那般没品......你就是长得再像猪也不代表我就非得做杀猪的。"楚凌哼了一声喊向门外,"澄歆,把他们带去杨副将那里。"
"是,师叔。"应答声低沉浑厚。颀长的身影从屋外迈进来,气质不凡,正是一堆山寨中善心的大当家,后面跟着表情不怎么自在的三当家。

我闭上眼睛,隐约觉得心忽然沉到了很低很低的地方。
楚凌伸手扶住我的肩,紧得完全没有松开的打算,磁性的声音轻轻低语道:"以后跟你解释。这不是他的意思。"
我握紧拳头,指甲隐约嵌进肉里,却不是很痛。
至少远没有胸口那种闷痛来得强烈。

解释?又何必。只消得扣下一顶天下民安的帽子,纵是棋子再多如韩靖,怕也是值得。
不是他的意思。不是。你不如告诉我一起都是巧合。
一国君主,想让一个人不离开自己的控制范围,原本就是易如反掌。所以一直为能脱离他的掌握我并不稀奇。就算是他放任我做诱饵我也不介意,各取所需而已。
只此而已,有什么值得寒心和难过。
多可笑。罗顾二人擒住我时,以为按住了宇文毅的死穴,得意自鸣无比;殊不知他们蓄谋推倒的皇上早已算计至此,反用我做棋子,将他们轻松地揪出。也许待到他二人被送往黄泉的途中,心中还会愤恨,落魄败露,皆因算计区区一个韩靖而起。


"哈哈哈......"顾斌被推出门外前忽然放声大叫,"羽国必亡啊!留得这等祸水于王!天亡我羽国啊!......"
我睁开眼,看着这输掉棺材外不多人生的老头,他被大当家扣着手往外推去,老迈的脸上表情决然。
"老师说得不错!"罗正飞一张馒头脸上掩不住的恨意,在被三当家推出门前用最恶的眼神看着我,"昔日宇文毅同他那媚主的男宠师傅内外勾结灭了青国,如今留你于身侧,我倒要看看将来是不是风水轮流转!由得你韩靖祸害了我羽国!"
只一瞬间,觉得气息情绪和周围的空气都静谧了下来:"你...你说什么......"我只觉得全身的寒意都停不下来,声音微颤:"谁是......媚主的男宠......"
"哈哈哈!......天下人皆知!青国辅相宁华以色事君,祸国殃民!最后勾结......"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罗正飞白胖的馒头脸上,五个纤长的指印隐隐浮现。楚凌优雅地甩了甩右手,打断了他后面的话。

"你干什么?"我问他。
"替他留条贱命呀......"楚凌翻翻凤眼,表情无辜,"怎么说他现在也是朝廷的重犯,我还得交回去治罪的。"
"你!......"罗正飞满腔怒意蓬勃待发。
"想看么?"我走近他一步。
"什...什么?"
"只可惜,韩靖不才。如今只有废了你的能力。"我伸出手,"你想看韩靖如何灭你羽国,我便偏不让你看。反正,你也没有将来可言。"
"啊!--"手指一弹,右手指甲里的粉末飞进他瞪大的眼里,顿时听得凄厉的一声惨叫。
罗正飞痛得全身颤抖,奈何身上麻药未过动弹不得,脸上痉挛般抽搐着,瞬间血色尽褪。
这药粉原本就是为了对付他二人而藏,以为不必使出了,如今却还是用回他身上。
那凄厉的叫声连同什么别的东西,一起传到心里很远很远的地方,然后重重地扩散开来,沉淀不能。我闭上眼,意识恍然。

"哼......"押着他的三当家忽然开口,"长得再纤雅清秀,心肠依旧是一副蛇蝎。"
我对上他的视线。尚称得上清俊的脸上令人不悦的讥讽和算计味道依然浓厚。
"--啪"。清脆响亮。这回是我掴了他狠狠的一巴掌。
"你!......你居然敢打我!"三当家顿了半刻后,两眼只差没喷火。
"罗正飞出言侮辱先师,未废了他整个人已够便宜他。"我冷冷道,"而阁下你三番五次辱我,只得一巴掌早该偷乐了。"
"你别太嚣张!"三当家挥掌过来,中途被不知何时闪身跟前的大当家截了住,"你干什么!聂澄歆!放开我!"
"冷琪!住手!"楚凌难得厉声喝道,"原本就是你无礼在先。"他按按太阳穴,一副很头大的样子,"罢了罢了,你们先办正事。澄歆,带他们走。"
聂澄歆点点头,领着一脸愠怒的冷琪押着人离开了庭院。

我靠在屋门边,看着满庭院横七竖八的护卫,再转过头看看屋内,狼藉一片。总算是告一段落,一放松下来就觉得压制在胸腹间的隐痛清楚地涌上来。
楚凌走过来,玉颜一展几分歉意:"我们来晚了,害你吃这么多苦头。"
他轻抓起我的左手,一缕血缓缓滑下来,感觉很不舒服。可能是方才打碎茶具时弄伤的。
"哼。你们不是都部署好了么?"我甩开他的手,"从我出宫开始,你便在后面跟着。等罗正飞露出马脚,一路安排到山寨......"
忽然间忆起冷琪的手和唇在我身上留过宛如蛇皮般冰凉的触感,我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两只手使劲地抱紧胳膊,好半天才能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你们够狠。"
"这跟他没有关系。你会遇见亦痕我也未曾料到。"
"够了......"我深吸口气,试着平复胸口开始翻滚的抽痛,"够了......"
"小静儿,你先冷静点,冷琪跟亦痕......"
......
楚凌的声音一向都是慵散闲雅,理应悦耳无比。
只是我耳边如有千只蜜蜂回来荡去,烦得头皮生疼,我捂住耳朵使劲按住太阳穴:"够了...够了..."张口后发现自己嘴唇都在发抖,忍着弥散的疼意咬牙道:"够了......不要再说了。你也好,宇文毅也好,什么冷琪也好,拿我当诱饵也好,作棋子也好......都别再说了!目的达到了,你别再跟在我身后,安心回去复你的命去!......不要再来烦我!"

握紧拳头一口气说完,我转身走向院外。
不想,再呆在这里一刻,让自己纷繁复杂的情绪把自己弄得一身是伤。
真的好想逃回半年前沉睡的日子里,不能视物无法听闻,不知道床塌边有人焦灼地守着我,不知道近两年岁月里,物和人皆非。
我按着胸口,那里涌上的疼痛越发分明。

"利用你引出罗正飞是我的主意。皇上自始至终只下了一道令,保护你一路毫发无伤。"离庭院门只得一步,楚凌终于开了口,语气平平,"秦静,你明知道,他对你的情谊。你明知道,对他来说,你是何等分量。"
"那又如何?"我停住脚,没有回头,"你尊的皇上,对韩靖而言,只是仇人;而你唤的秦静......自青灭亡那日起,便已死在了青宫之中。"

走出囚禁了我好几日的府邸,我抬头看看天,东边晨曦微露,很是美艳。我背过身,努力迈开步子,往浔河西的方向去。
未出得半里远,只觉得心肺间揪痛得近乎狰狞,伴着膻中不安分的毒发,一同绞得胸口如炸开般难受。我扶着一旁的树缓缓蹲下,按着胸口的手几乎掐进骨架里,依然无法转移疼楚。冷汗一层一层沁出,自背心湿到额头,我死死咬住下唇不让呻吟逸出。
然而头脑终于模糊起来,眼前的地面渐渐开始旋转,一片黑幕盖住我的视线前,看见的,是楚凌熟悉的轮廓。
终究,还是没能摆脱。

我做了一个梦,自己站在一旁,看很久很久以前的自己。
湖边的小院里,炊烟缭绕,依稀飘香。厨房里是不是冒出宇文毅洪亮的咆哮,师傅被撵出来,冲我无奈地笑笑。忽然间我身子悬空,被一双大手抱了起来,正对上永寒殿下琥珀色的瞳,他笑笑摸我的头,身后跟着一个华服的孩子。
原本怯生生躲在永寒殿下身后的孩子看见师傅,很是激动地冲过去,带着哭腔喊先生先生。
我疑惑地看着永寒殿下,他说,我的弟弟,算起来应该是你师傅的第一个弟子。
那,毅哥哥呢?我指着端着菜站在门口黑着脸的宇文毅。
啊......永寒殿下很快放下我说,啊,当时你师傅是入宫为学府监,负责教导皇子,永嵩尚未真正拜师。边说边迅速地接过宇文毅手中冒着热气的盘子。
某人这才哼一声,回身继续照料厨房。
永寒殿下长吐一口气,吐了吐舌头,然后很宠溺地抱住掩着嘴笑的师傅,说,不如今天正式收了永嵩和静儿做弟子,以后带着三个伶俐的小孩,好不威风。
于是,拜天请证,三人同端起茶杯,稚气未脱却一丝不苟地向师傅献上。永寒殿下凑过来说要分杯羹,没被宇文毅眼里的火喷跑,却被师傅微笑着踩住脚只得往一边跳。
永嵩殿下跑过来,拉拉我的袖子说,静儿,下回我们去宫里玩吧。你们会和师傅一道回来的吧?我看着师傅,他苦笑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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