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她就已被那份旖丽给深深吸引住了。
只要他还没有正式娶妻,她便也不嫁。并不是指望能成为他的妻子,只是在他有妻子之前,她不能容忍别的男人成为她的丈夫--这是她的坚持。
可是他至今未娶,长平却不甚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
『你真的不愿意告诉我吗?』长平微微笑道,即便是这样偶尔能说上几句,自己也已是心满意足了的。
见长平又问,屈平只能两厢斟酌,选择了她比较容易接受的答案,『我让他娶妻。』
长平微微一怔,便又笑道,『是该娶妻了,以他的年纪再不成亲实在太奇怪了。』
听她这么一说屈平忽然笑了,说道,『公主似乎没有资格说他吧?』
长平硬是忽略自己心中的那份神伤,露出笑容反问道,『那你呢?为什么一直也不娶?』
是早该问的了,可话一出口,长平便后悔了,怕她会听到一个自己最不愿意也最不想知道的答案。
屈平一怔便笑了,他的眼变得有些迷离,梦回千转,撩拨起了那埋葬于心底深处的回忆。
『我小的时候,是一直呆在生病的母亲身边长大的......』屈平悠悠的声音,恍惚从远处飘来。
他微仰起头,似乎又回到了那满是氤氲药香的房间,那药香,从来都没有散去,围绕着母亲的病榻,自他有记忆开始,便是守在母亲的身旁,一直到她去世。
印象中,父亲那高大的背影竟一次也没有出现过,就连知道母亲的去世,也已是那过后的第三天了。
『也许,那时父亲总是要我陪着母亲,是出自他内心的一种弥补吧......又或许那仅仅只是一种怜悯......』
屈平不再说下去,那时的他,是有些恨着父亲的,而他的母亲,总是用那恬淡的语调、潺弱的声音告诉他说那是因为他父亲身为朝中重臣,有许多事要忙......
『如果你母亲是心甘情愿的呢?』长平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他的思绪,她没有看屈平,只是垂眸低语着。
屈平愣住,他转头看了长平良久,眼神是如此的不可置信,最终他还是皱眉道,『我不懂......』
长平抬眸,看着屈平轻轻笑了,『你当然不会懂,女人的幸福,有时仅仅是身系一名她深爱着的男子,能嫁于他,能相夫教子便已是于愿足已。』
屈平只有静静地听她说。
『也许你母亲自己觉得是幸福,至少她还有你......』长平说到后来,声音逐渐变低,轻声吟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对女人来说,也许只是在那梦境之中才能拥有的美好啊......』
长平的眼底泛起阵阵涟漪,她却笑了,可那笑竟是有些凄迷的味道。
父亲,是爱着母亲的吗?屈平不禁有些迷惑了。搜索着记忆,没有丝毫痕迹能证明这点。可母亲是深爱着父亲的,这点似乎越来越清晰了。经长平这一番话之后,屈平不禁想起了她母亲那双动人的眼眸,总是以温柔的口吻说着父亲与她之间的过往,提到父亲的时候不是哭,而是一种温婉的笑,现在想来,竟然都是明媚的。
也许,她真的是幸福的吧......
屈平静静地看了她良久,终于叹一口气,说道,『也许是出于我的自私吧,因为我并不想为此感到有所负罪。』
这也能算是自私吗?
长平不禁微愣,转而又笑了,看着眼前那她所认识的屈平,也许在他,确实是一种自私吧!
『又或许这只是你并没有真正爱上任何人的借口罢了。』长平轻轻叹息道。
有时,她不禁是羡慕着皇上的,因为东方颢拥有他全部的爱,即便那不是爱情,可是却仍然占据着他全部的心思......
这番话长平当然没有说出口的,也许是出于女子的矜持,又或许她根本没有自信,就像她自己所说的,屈平除了对皇上对国家,别的事似乎丝毫都不曾在意。
看着他清澈到透明却又无法穿透的眼,长平不由咬紧了嘴唇。
他,不是不懂爱,而是没有爱。
这个答案,虽不是她不愿意听的,却更让她感觉到残忍。
幕五
自那日之后,除了上朝,屈平都不曾私下见过东方颢,至于那娶妻之事,其实也是迟早而已,等请示过李太后,再操办也不迟。
这年的冬天,似乎异常的寒冷,皑皑的白雪始终不肯褪去,反而在那一场又一场绵细小雪中越积越深,整个皇宫都陷入了那片雪白之中,也把这巍峨的宫殿衬的更加晶莹剔透,精美绝伦。
屈平平日里除了会见一些官员以外,就在秦华阁里阅读各省送来的邸报,皇上批阅过的奏折,有时还需要草拟一些朝廷的文告以及官员的任命,一呆就是一整天,直到掌灯时分才在身边秦儿的提醒下乘轿回府。
今日比往常要略早一些,屈平独自缓步出宫,这时见那雪中屹立着的宫殿,在一片灯火阑珊下,竟是恁般的光彩夺目,也难怪天下间有那么许多人为名为利为皇权争夺成就了那万骨枯的惨烈场面。
屈平淡然一笑,自己也是其中的一人罢,可他为的又是什么呢?
天空又洒起了雪花,疏疏落落,看起来万分的悠闲。宫外早有轿子候着了,秦儿见到屈平不禁吃了一惊,赶紧小跑几步迎上前去,替他撑起了伞,并小心翼翼轻轻拍掉落在他肩上的雪花。
屈平弯腰坐进了暖轿。
京城里的夜晚本来也应是热闹的,只大约是天气寒冷的缘故,到了夜里就完全没有了白天的喧嚣,一路上安安静静的。
此时应该是一家人和乐融融地坐在有暖炕的屋子里享受着亲人之间的温暖罢。
屈平想到那幅画面,不禁微微牵起了嘴角。
天下太平,实在是一件让他觉得很欣慰的事。
屈平抬手轻撩开帘子往外望去,外面的雪似乎又大了一些。
正迷迷蒙蒙地赏着天际片片飞雪,突然听见阵阵马蹄声从对面不远处传来,听这声音,似乎是大队的人马正迅速朝着这边赶来。
屈平还来不及让随从停轿,就听得一阵马嘶的声音,于是,自己的轿子这时也停了下来。
想是因为风雪太大,冬天的黑夜又来得较早,所以两队人马都没有看清楚便恰好碰到了一起。
『是谁这么大胆,敢阻碍我们王爷的去路?』对方的人马中忽然有一个声音厉声喝道。
『你们又是什么王爷,却阻了我们大人的道?』秦儿也不甘示弱地反问道。
『秦儿。』
听到屈平的声音从轿内低低传来,秦儿立时低下头,『是,大人。』
『把轿子让到一旁,请瑞亲王的队伍先过去吧。』
骑在最前头领队的瑞亲王此时不免吃了一惊,刚才他的属下只不过说了一个王爷,便被轿中人一语道出了他的身份,倒是他反而一下子无法猜出轿子里到底是哪位大人。
只是听那声音,却甚是熟悉,这样的声音,听过一次应该不会忘记才对。
于是,他当下就开口言道,『不知坐在轿中的是哪位大人?』
只不过碍于身份,他还是坐于马上。
『是当朝一品左丞相屈大人。』秦儿忍不住说出了名号。
瑞亲王本来还是不甚在意的,却在听到了后面"屈大人"三个字时,脸色一变,赶紧翻身下马,来到他的轿子前。
『轩儿不知是屈太傅,请恕轩儿无礼。』
这一举动,却让之前发话的那个下属大是惊讶,若只是一般的左丞相大人,也不需要亲王给他行那么大的礼。
这时,他看见一只手撩起了那帘子,绯色软帘衬的那只手极其修长且风骨轻雅,然后他便见到了那人。
只见那名男子脸上带着淡笑,气定神闲地立于这片苍茫风雪之间。
在冰冷的月光映照下,那种流光熠熠神采飞扬,看在眼里,竟是那般风姿卓绝,他身上隐隐透露出的那种高贵的气质,优雅的神态,更是让人不禁屏息仰叹。
这世上,竟有这样的人?
『这么多年不见了,你还好罢?』屈平淡然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关切。
瑞亲王这才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屈平讷讷说道,『轩儿很好,没想到太傅还记得轩儿。』
屈平仔细地打量着那瑞亲王,忽地叹道,『......你也长大了啊。』
瑞亲王听着屈平话中带有些伤感,不禁呆了一下。
他看着屈平比起几年前更加风采逼人却有些瘦削的脸容,不由问道,『太傅这些年还好吗?』
屈平只微微一笑,却不回答,『皇上前几日曾提起过你,不想你却回来了。』
『轩儿有点想家了,于是没顾得上向皇上打声招呼便进城了。』瑞亲王垂眸说道。
『也该回来看看了。』屈平点头道,『赶紧去见皇上吧,他见了你一定很高兴。』
『嗯,我也着实想皇兄了。』瑞亲王说道。说到这里,他看了看天色,又道,『外面风冷天寒,请太傅先回轿吧。』
然后他回头挥了挥手,示意他的人马退到一边,『还请太傅先行。』
屈平也不推辞,回身入轿。
等那一行人抬着轿子渐行渐远没入黑暗之中瑞亲王才又翻身上马。
『王爷,他......究竟是谁呀?』身边的下属这时才恍若从梦中惊醒,不由问道。
『他是皇上的太傅,没想到现在已经是左丞相了......』说着他不禁失笑了,『......这也是当然的事。』
『原来他就是屈大人,我以为他的年纪已经很大了,没想到还这么年轻,这么的......』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那种风度,只说了一半就没有声音了。
『他当然不老,他做太傅的时候也不过才二十而已。』瑞亲王悠悠说道,他的思绪显然已经陷入了从前,想不到这次回京竟然会首先遇到他,他眸色不由一沉,让人看不透他真正在想些什么。
回到府中,秦儿走在屈平身后不禁问道,『大人,那瑞亲王究竟是什么身份呀?』
屈平淡淡笑道,『他被封为瑞亲王派去西北早已是七年前的事了,你不知道也是理所当然的。』
『那这么说来,他是皇上的......』秦儿突然隐隐想起自己曾经听到过的一个人。
『嗯,他就是九皇子东方轩辕。』
难怪呀,印象中是有一个皇子被派到边疆去的,又说了是王爷,难怪大人坐在轿中也知道了。秦儿这才恍然大悟。
那九皇子时隔七年突然返回京城,却不知是什么目的。虽然刚才看见的兵马并不算多,而且他对自己也是极为有礼,可屈平总觉得东方轩辕的表情中有一些不太对劲的地方,看见了自己似乎有些不大自然。
屈平一边想着一边步入了书房。
书房布置的清淡,几盆素雅的水仙在灯影下摇曳着身姿,甚是动人。
秦儿端着茶蹑足走了进来,又悄悄退了出去。
屈平坐下,正欲翻看一些文告,目光忽然掠过墙上那幅画,却不知想起了什么来。
那幅画本没什么特别,不过是那《洛神赋图卷》中的一卷《辞别》,却也不是什么珍品,只是叔父自己随意描摹的。叔父每每描了一半便嚷着要裱起来挂在墙上让大家欣赏,剩下的那一半便夭夭无踪了,于是家中挂着的多半都是这种半残不残的摹本。
像叔父那种懒散的性格和他那闲云野鹤般的生活向来是父亲最看不惯的,可屈平倒是有些向往的。
忽然想起父亲去世前对他所说的那一番话来。
--平儿,在皇上身边做事,事事都要小心谨慎。为父不要求你为皇上为天下有多大的贡献,只希望你最后能明哲保身,安然无忧。
也许直到那一天,父亲才真正明白,谅他官做的再大,死后却是什么也带不走的,像叔父那般自由自在的生活一辈子,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况且,官场上而且又是在皇上的身边,每走一步都是步履薄冰,暗藏着玄机,谁不是在那勾心斗角、攻于心计、尔虞我诈中求活命的?有时候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呆呆注视了良久,他站了起来,走到那幅画前。
又凝视了片刻,忽然将画卷掀开,墙中赫然嵌有一个暗阁,当他将那暗阁中摆放着的一个盒子拿出来以后,搂空的墙壁下面竟然还有一层机关存在。
想必这才是真正存放着贵重物品的地方。
屈平开了机关伸手取出一个黑色的铁盒来,搁在了一边的案几上。
这是父亲最后留给自己的物品,屈平虽然隐隐约约能猜到里面的东西是关于什么的,却仍不大愿意去细想。
因为父亲曾经告诫过他,不到有难之时,千万不能将它打开,不然是会招来杀身之祸的。
若不是今天遇见了东方轩辕,让他忽然感觉到有一丝的不安,他也不会想到要将这件东西拿出来。
可若这盒子里面的东西果真如自己所料,那却是万万留不得的。
他倒不是怕那杀身之祸,就怕会央及到东方颢,到那时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从左边的柜子里拿出了一把金色的钥匙,却还是犹豫了半天,耳边又响起了父亲那时对他说的话来。
--平儿,"伴君如伴虎",这句话错不了。若你将来有难,这盒子里的东西兴许能保你一命,让你全身而退。
终于,他叹了口气,又将钥匙摆回了抽屉。
还是等到自己将东方轩辕这件事确定以后再说罢。
幕六
瑞亲王一进宫,便被召进了那翡戎殿内。
没多久,东方颢便从内堂步入殿来。
东方轩辕看见东方颢赶忙下跪磕头,口称"万岁"。东方颢一向冰冷的脸此时竟也有了一丝的笑容,他抬手虚扶一下说道,『九弟远在边疆,朕虽然一直想找个理由把你给召回来又不知道九弟自己的心意如何,无奈之下竟没能开口,没想到九弟这么有心来见朕,实在是让朕很高兴啊。』
『是轩辕早就该回来觐见皇上才是,却偏偏疆边征战连连,竟然在皇兄登基这天都没能前来,实在是轩辕的罪过。』东方轩辕边说边抬起头来看着这位许久不见如今已是皇袍加身的兄长。
两人虽说是兄弟,这时见面却已是君臣。说的话表面上听起来是寒暄,却都是打着玄机,和当年的情形早已完全不能同日而喻了。
『坐吧。』东方颢一摆手,自己便坐在了殿内的金銮椅上。
太监进来为两人上茶完毕,东方轩辕便开口说道,『皇上,臣弟刚才进城前来的时候,路上碰见了屈太傅,没想到昔日的太傅已经成了皇上的左丞相了。』
『屈平......屈丞相为国尽心尽力,又曾经是朕的太傅,这左丞相的位置除了他还有谁呢?』东方颢说得轻描淡写,眼眸中尽是深沉一片。
东方轩辕没有忽略东方颢随口而出的"屈平"二字,却也是不动声色,只是微笑着说道,『屈太傅才学渊博,又精通帝王之术,有他在身边,皇上的江山实在是坐得稳稳当当啊。』
东方颢又怎会听不出东方轩辕话语里那试探性的口吻,当下也笑道,『若不是有屈太傅,朕也不会有今天,你说是吧?九弟?』
东方轩辕听他这么一问,不禁心中一凛,感觉到眼前的东方颢毕竟已不是那七年前的二皇子了,实在是不容小觑,大意不得的。
于是他赶紧正色说道,『臣弟不敢这么说,其实是臣弟刚才不经意间见到那屈太傅的翩然风采,又想起以前的一些事来,却不想说得有些过头了,还请皇上恕罪。』
这两句话说得也在理,只见东方颢轻挥衣袖,懒懒言道,『无妨,朕也只是随口说说,九弟不要多心了。』
他斜倚着椅子,口气平淡又道,『前几日屈丞相说要为朕安排婚事,九弟这趟倒真是来巧了。』
『哦?那臣弟倒要先恭喜皇上了。』东方轩辕举手作揖并躬身说着。
『不忙不忙。』东方颢笑着摆摆手,又说道,『不过你这次一来,可要留到朕婚后再回去,怎样?』
『那是当然的。』东方轩辕连忙道。
东方颢这时懒散的从椅中站了起来,看着东方轩辕说道,『今日时辰已经不早了,九弟又是长途奔波劳累,就在宫中早点歇息,明日我们再好好聊聊、叙叙旧如何?』
『那臣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东方轩辕起身回答。
东方颢微一点头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