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看过去,血烟好像很小,才十四五吧,逆着光,他的身子显得很单薄,丢到街上就像是哪家穷苦的吃不饱饭的孩子。他拿着一个馒头,就着茶水吃。他又不是没有银子,怎么吃的这么简单,一个馒头,是的,才一个馒头,而且还没有吃完。
“你就吃那么点?”我看到他放下还剩小半的馒头,不禁问道。
“你吃饱了没?”他不回答,走过来,看了看我端着的已经空空的碗问。
“嗯,够了。”我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吃多。顺手把碗递给他,“谢谢。”
默默的把碗放回桌上,他坐在床边,为我把脉,又看了看我的气色,终于开口,“你要问什么?”
“呃?哦,为什么救我?我们好像并没有什么交情,而且,我感觉你讨厌我。”
“我不讨厌你,只是不喜欢。”他的声音没有起伏,我暗自翻翻白眼,不一回事么。
“至于救你,是碰巧。”
我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可是他竟然不再说话了,“什么叫碰巧,你说清楚点。”无奈,我只得接着问。
“我路过恩州,昨晚到房间听见街上很吵杂,说是王员外家出事了,派了许多家丁在追谁。我知道王员外的这个任务,猜想可能是血堂的人,就跟了上去,看到你。我还在犹豫怎样摆脱追兵的时候,一个中年男子出现了,他引开追兵,掩护我带走你。”
“中年男子?”
“是,武功不错,看举止,出身良好。”
我点点头,是他们吧,我昨日救的妇人的相公,在此地会帮我的也就只有他了。“那他人呢?”
“不知。”血烟摇摇头。
“我的伤,何时能好?”
“你伤及右侧肾脏和脾脏。你运气好,没有伤到脊椎,内脏也只是擦出一条口子,没有破裂,出血有点多而已。”血烟说的淡然,就好像谈论的只是天气。
伤及肺腑还叫运气好?我苦笑,昨晚,我的衣衫都被血浸湿了,还只是出血有点多?!
“脏器我看过,脾脏上的伤口比较深,我已经缝住了,肾脏~~”
“等等,你说什么?”不是我听错了吧,“缝住了?!你用什么缝的?”
“线。”血烟答得简单而且,理所当然。
“不是吧,你当我是衣服啊?拿线?!”我感到一阵无力,血烟到底是不懂医术呢,还是精通医术?
“从猪肠子里分出的细线,用来缝住脏器破损是最好的,可以被吸收。”血烟脸上没有一丝玩笑的痕迹,我仔细打量,终于接受了他拿猪肠子缝住我脾脏的事实。
“那肾脏呢?你不会也缝了吧?”
“没有,伤口不深。”
那就好,稍稍松了口气,
“但,”血烟继续说,“你后背的伤口很大,我是用线缝住的。”
不是吧,我差点没被自己的一口气噎死,又缝啊?!“那前面的伤口呢?也缝了?”
“没,伤口不大。”
“背后,嗯,也是用猪肠子缝的?”我可以考虑,自己身上有多少地方与猪挂钩了。
“不是,棉线。”
还不如猪肠子呢?真当我是衣服啊!“我不是衣服。”估计没有什么用,但我还是要强调。
血烟的眼神有一丝奇怪,“我知道,”他看着我,手摸上我的后脑,“没伤着头,怎么,~~”
我任他摆布,忽然意识到,他不是以为我撞傻了吧,“我没傻。”我没好气的说。
他收回手,但看着我的眼神依旧带着怀疑。
“我只是想知道,我不是衣服,但,你为什么要用棉线缝我。”怎么感觉和他交流有些障碍,是我表达不清?!
“哦,背后的伤口要拆线的。”
“拆线?”我一惊?“不是要将我的伤口切开,再把线拿出来吧?”那一开始干嘛还要缝?
“不切了开,直接抽出线即可。”他瞥了我眼,好像在说,怎么这都不知道。
我感觉有点晕,真是奇怪的手法呢。拿猪肠子当线,拿棉线缝~~,“你的医术很好?”
“不错。”他倒不谦虚。
“师从何人?”我小心的问,虽然有了死亡的准备,但,被赤足大夫医死却不在我的接受范围之内。
“师傅,水连。”
连少?我稍皱眉,连少是以毒术出名,但, “连少的医术~~”
“没我好。”
“呵呵,”我干笑两声,“你有给别人缝过么?”
“活人,你是第一个。死人,我练习过数百次。”
“你还拿死人练习?”跟他讲不了几句话,我就会受一次刺激。
“是的,解剖,辨识器官,练针法。”
“但是,哪来的死人?”人死了不都下葬了么,而且,世人通常很注重保护坟墓的。
“以前是师傅带来的,后来是我自己杀的。”血烟倒很有耐心的解释,只是我怕自己再听下去,会受更大的惊吓,不敢问了。
半晌,我们谁都没有说话,血烟没有看我,视线越过对面的墙壁,落在不知名的远方。对了,我知道这次看到他,是哪里不对劲了。他的身上像是被笼罩了一层忧伤,虽然依旧没有表情,但从他的骨子里好像了透出淡淡的忧伤。
“你不是,沈家的二少爷么?叫,沈翔云是吧?”我想起上次在呼城碰到血烟的情景。
他听到我的话,身子几不可查的一颤,“是。”语调仍旧淡然,但我隐隐听出一丝不稳。那他身上的忧伤,是和沈家有关了?
“那你为什么会进血堂?”转移话题,不过,也是奇怪,有谁会希望自己的孩子成为杀手呢,而且还是江湖上有名望的家族。
“师傅。”
血烟说话还真是简洁,我看着他淡然的面孔,失去了提问的兴趣。
“我什么时候能好?”还是自己的伤要紧些,血烟的事,反正不熟。
“七天后拆线,痊愈至少一个月。”血烟顿了顿,像是想到什么,“现在恩州城里,所有药铺都被监视,很难买到合适的草药。”
我皱皱眉,“我还需要什么草药?不是都缝住了么?”
“补身子,你是血有些多,补血气。需要的药材也简单,不过就是黄芪、党参、川芎、当归、阿胶,但,”血烟起身倒了杯水,“王家的人特别交代注意买人参和阿胶的外乡人。”
是么,我眼神一暗,他们的势力比我想象中的要大。“不要药材,我也可以康复吧。”
“可以,大概花上半年,而且,会落下病根。”
真麻烦,我翻个白眼,看样子,王家还在追查,那么,我住在这里,不是很不安全!“血烟,你~~”我刚想问他,就看见他一声不吭的走出了房间。真是冷漠的人,我看着已经关闭的房门,但现在,似乎只能靠他了!
65.出城
扭头看看窗外,已经没了光亮,入夜了,我睡了整整一天,不知道血烟把我染红的衣衫收拾好没。
正像着,血烟进来了,端了一碗汤到我面前。“这是~~”
“乌鸡汤,我还加了点红枣和桂圆。补血。”
我接过汤,热热的有些烫,“你不是说查的很严么,你怎么熬的?”
“小二做的。我已经把他催眠了,他以为自己只是在熬粥而已。”有催眠术真好用,我感叹着。血烟在床边坐下,我近距离看着他,脸色很白,估计比我的好不到哪去,眼睛下有深深的阴影,昨晚一宿都没休息吧,忽然心生不忍,他这样辛苦都是为了我。
“血烟,”我喝了口汤,味道很浓,“你也喝点汤吧,我喝不完的。”我看了看满满一大碗的汤,又看了看血烟。
“我不喝鸡汤。”他盯着汤愣了会,才淡淡说。
我撇撇嘴,一边喝汤,一边问,“我的衣衫,你怎么处理的?”
“烧了。”
真干脆。“那我穿的~~”低头看着现在穿的内衫。
“我的。”
也是,但不会让我一直穿他的衣衫吧,大小不合的。
血烟不说话,房间里只有我喝汤的声音。我不喜欢安静,有话没话找着血烟聊天。“你为什么救我?”
“碰巧。”
“你不像是见义勇为的人。”
“你是血堂的人。”
“是么?”我挑眉,依血烟冷漠的性子,该不会这么热心的,更何况不少血堂的杀手都是死在他手上的。
血烟一怔,脸上出现一丝疑迟。
“看吧,你的话,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血烟的眼里显出悲伤的神色,甚至带了一点寂寞,虽然一闪而过,但我确实看见了,那是寂寞,即使被冷淡所掩盖,熟悉的神色,我常在镜中看到的,自己眼中的神色。
“你多大了?”
“十六”
有十六了?“你太瘦了。”一点也不像十六岁。
“呵,经常有人这么说。”他嘴角稍稍勾起,隐约的笑意,但还没有绽放就凝结成了苦涩。他想起谁了?从心底透出的悲伤,以及夹杂其中的甜蜜。是他的爱人吧!
将空碗递给他,我用袖子擦了擦嘴。我探出上身,对他露出一个极妩媚的笑容,眼眉稍弯,眼神略微迷茫,嘴唇裂开,露出洁白的牙齿,粉红的舌在齿间游荡,若隐若现,“血烟。”刻意放低的声音,语调绵长,显出诱惑的意味。
没有男人能抵挡这个妩媚的表情,每一次我露出这种笑容,我的猎物就会被我迷惑,用色迷迷的眼神注视我,甚至用淫 秽的目光在我全身游移。但~~
一只手直直的遮在了我的脸上,盖住我的视线,当住我的笑容。“呃?”怎么回事?
“不想笑就别笑。”血烟拿开手,直视我的双眼,“笑容只停留在这里,”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向我的嘴角,“眼底没有笑意。”他拿着空碗站起身,“很丑。”把碗放到桌上。
我呆呆的看着他,一时间竟无法思考。他不受我的魅惑?!连血轼都被我的笑容迷惑,血烟竟然毫无所动。而且,他还说我的笑容很丑,哪里丑了?
“知道,为什么我不喜欢你?”
难得血烟主动说话,我摇摇头。
“因为你的笑容,太假。”
“但,”我试着辩解,“很妩媚,不是么?”说着,示范式的又露出那种笑容。
再一次,那只手直直的遮在了我的脸上。“不觉得。”随之想起的还有他冷冷的声音。
好吧,我悻悻的收起笑容,“好啦,说正事。”
血烟这才转向我。
“我们要赶快出城,逃离王家的追捕。”我严肃的说。
他点点头,表示同意,“你能走?”
丢出的问题却是个大问题。我连呼吸都显得无力,先前坐起来,都几乎耗了全力,走路的话,我真的不确定。“不能走,也得走。”咬牙切齿的说。我忽然想到什么,“都一天了,没有人过来查么?”
“有一次,打发了。”血烟说得轻巧。
他定是又使了催眠术,我猜测。“催眠术很好用嘛。”
“很累。”血烟说。
我看着他疲倦的面容,忽的说不出话,如果不是我,他也不会如此辛苦,还要小心的躲避追兵。“早点睡吧,明早,我们出城。”我往床里挪挪,空出一块地方。
血烟看了看,脱下了外衣,躺倒床上。
卯时(早上五点)刚过,血烟就起身了。我伤口痛了一晚,睡得不好,一直迷迷糊糊的。忽然听到血烟低低的声音,“忍着点,消毒。”
我睁开沉重的眼,看向他。他拿着一小罐酒,解开了我的内衫。“你干什么?”
“消毒。”说着,用沾了酒的布子擦拭我的伤口。
“痛!”一阵刺痛从伤口出传来。
“小声,别动。”血烟按住我挣扎的身子。
你试试,这么痛,不挣扎才怪了,我瞪着他,疼得已经无法出身,只能用眼神抱怨。
擦好了前面的伤口,“翻身。”他将我翻过来。
不出所料,背后的伤口传来锥心的疼痛。我紧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疼痛渐渐缓和,我大口喘气,额上凉凉的一片。
“好了。”他又帮我躺下。顺手拿布子擦去了我额上的汗渍。
“等等~~,你不会~~拿沾酒的布子~~给我擦汗吧。”
“不是。”他看了看我,眼里竟然有丝笑意。
我已经没有力气问他为什么要用酒了,反正他不会害我,但是为什么我如此肯定,他不会害我呢?
“试着起身,下床。”血烟搀着我,坐到床边。
呵,呵,我咬住唇,脚触到地面,慢慢的把自己的重量移到脚上,呼,呼,腰上的伤口在痛,皮肤被牵扯住在痛。双腿微颤,似是承受不住我的重量,即使我大半的重量已经靠在血烟身上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感觉不到真实,腰间的疼痛持续不减,汗珠渗出皮肤,布满额头,湿了衣衫。
“好,”他把我扶到桌前坐下。
我无力的倒在桌上大口喘息。
“楼下有马车,忍忍。”血烟说了句,算是鼓励的话,我已是说不出话,冲他笑笑,表示没有。
艰难的下楼,半倚在血烟身上,又不能让客栈的众人觉得怪异,嘴角的笑容几乎挂不住。好容易坐到车上。
车夫?我看到马车前的车夫,不禁皱皱眉?我们这种状况,他还敢顾车夫?用眼神询问。血烟轻轻的吐出三个字,“我不会。”
我是真的无力了,靠在车上,再不想动弹。血烟正襟端坐在我旁边,拿着一个小包袱。
到了城门,我们受到盘查。血烟下了车,示意我别动。撩开车帘,我看着血烟和城门士兵说话。我已经作了男装打扮,而且在脸上涂上了一些黄色粉末遮住招摇的容貌,应该不会被查出来,但最近风声很紧,还是有些担心。
“去哪里?”士兵一边打量血烟,一边问。
“呼城。”血烟答得冷静,或者说,是依旧的冷淡。
“他是谁?”士兵指向我。我冲他和善的笑笑。
“府上的贵客。”血烟也看过来。
“你是谁府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