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问题,嗯,很奇怪。”小烟想了想,对我的提问作了总结。
“很奇怪么,还好吧。”我看着小烟,他竟然很严肃的点点头,真是可爱,嘴角不自觉裂开,无法合拢。“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小烟点点头,颇有兴趣。
“一个秀才第三次进京赶考,住在以前住过的店里.临近考试晚上没心思读书,早早睡下做了三个梦;第一个梦是梦到自己在墙上种菜.第二个梦是梦到自己下雨又带斗笠又打伞.第三个梦是梦到和自己心爱的人光身睡在床上,可背靠背。第二天秀才想梦这样的梦应该有什么深意.于是就找到算命先生去解梦。算命先生一听,一拍大腿说:‘你还是趁早回家吧,你看你梦的梦,墙上种菜你白费劲,带斗笠打伞你多此一举,睡在一起却背靠背是告诉你没戏了…… ’
“秀才心灰意冷,回店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店老板好奇的问:‘明天就考了.你今天怎么要回呢?’ 秀才就如此这般说了一番。老板笑笑说:‘我也会解梦.我到觉得你一定要留下来。你想想看,墙上种菜是高中呀,带斗笠打伞你是有备无患呀,和你爱人背靠背不是要告诉你翻身的时候到了吗。’
“秀才觉得老板的话有道理,精神大振。结果出榜之日,他居然中了探花。”我停了一会,小烟神色有些忧伤,但眼眸明亮,在思考我的故事。
“积极的人,像太阳,照到那里那里亮。消极的人,像月亮,初一十五不一样。”我说得缓慢,小烟也是一字一句听进心里。
“谢谢。”良久,我以为小烟不会再说话的时候,他开口了。
“不用,算起来,该说谢的人是我才对。”我着魔似的伸手,将小烟散落在脸颊的发丝,捋到耳后,手触到他柔软的发丝,我一怔,这个动作太暧昧了,是阳光刺眼,扰了心绪吧。“你救了我,帮我疗伤,掩护我出城,为我耗心耗力,以至自己晕倒,你没有一句抱怨,没有要我报答。看现在,吃的住的,甚至我的药,都是你出钱,你动手准备,呵呵,”想着好笑,“就像你在养我一样。”明明是那么瘦弱的肩膀,他眼睛里却从未流露出哪怕一丝的气馁或是绝望。
“那我就养你啊。”小烟答得轻易。
我一怔,他不是第一个说要养我的人,而且他的回答明明轻巧,我却毫无理由的相信,如果我点头,他一定会做到。我看着他的双眼,神使鬼差的,“好啊,你养我。”
“有何难。”小烟说着,带着微笑,就像是我说晚上要吃面,他说帮我准备一般。
“那,说定了。”姑且当作一场玩笑吧,我不愿探究他究竟有几分认真,我害怕,那个结果。
“我那晚救你时,”小烟有些疑迟,犹豫片刻,还是问了,“你面对追兵,没有武器,是想死在他手下么?”
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或者说,没想到,他的观察会那么细致。面对他,我不想说谎,我的命是他救的,我还有什么好担心。“是,当时的情况来得太突然,我完全没有准备。十五那天,我受到邀请,以舞姬的身份在王员外家献舞。我的打算是,晚宴过后,和王员外单独相处时,在房间里杀了他。但,还在宴会中,被他摸到我的匕首。所以我干脆一刀了结了他,然后赶快逃跑。众人愣了一会,本该够我逃开的,我没想到他们家会有那么多家丁,还不乏武功高强之人,训练有素,兵分几路追捕我。你也看到,我当时受了重伤。”我尽量说得简单,不去理会记忆中的匆忙和疼痛。
“不对,”小烟摇摇头,“不只,你当时的眼神,除了面对死亡的坦然,还有可以得到解脱的愉悦。”
身子一颤,他发现了,看向小烟的目光带着谨慎,他看出了什么。
“我只是,不想我辛辛苦苦救的人,死太快了。”小烟解释着。
呵呵,嘴角的笑容带着嘲弄和苦涩,不过一个眼神就出卖了我内心最深处的想法,想说小烟的心思简单,现在看来,是我的心思更简单吧!
“小烟,你,想听我的故事么?”不确定的问,“我的故事很俗套,也很丑陋。”我为什么不确定呢,是害怕他的拒绝还是他的鄙夷,尾句竟然发颤。他拒绝,我应该乐得不用陷入回忆,至于鄙夷,我见得还少么,但为什么不愿这两种表情在他脸上显现?
68.故事
“我娘亲是花楼的一个□,我不知道我爹爹是谁,应该是她的某一个恩客吧。我对娘亲没有印象,她在我还是很小的时候就嫁给了一个老爷,离开了花楼,把我丢在那儿了。我长得很漂亮,你不觉得么,”说着,我眼眉微眯,嘴角上扬,勾出一个魅惑的弧度,双眼注视着小烟,眼神妩媚。嘴角的笑容还未完全绽放,忽的眼前一黑,一只小手盖在了脸上,遮住五官。
“你~~”
“我讨厌你这样的笑容,”小烟拿开手,“很丑。”
“呵呵,”笑声掩饰尴尬,看着小烟的眼神,多了一份认真。在听到他这话的时候,心跳停了一拍,莫名的从心底生出暖意,见过太多的世态炎凉,背情忘意,我还在期待什么,但,或许,他是不同的。
“你很漂亮,但你毫无诚意的笑容,玷污了你的美丽。”小烟看着我,一字一句说的极慢。
“呵,”我叹口气,“可是你知道么,在花楼长大,太过于美丽的容貌是一种悲哀。我很像我娘,长得极美,我不开口,少有人能看出我是男的。妈妈会留下我,也是看中我的容貌吧,虽然口上叫着养我赔了钱,但她靠我赚了不少。什么时候开始接客的,我记不清了。只记得,我的身价很高,但这丝毫不能改变我被玩弄、虐打的事实。”深吸一口气,我以为我已经忘记了,那段痛苦的过去,但现在想起来,每一次挣扎、每一次撕裂都清晰的浮现脑海。
“也是那时,我学会了应和和勾引,虽然不能改变我的处境,但会容易多了。再后来,我遇见了连少。他当时的目标是我的恩客,连少杀了他,然后我恳求他带我离开。”
我陷入了回忆,那天,我遇上了一个喝醉的客人,他大力的掐住我的双腿,粗暴的进出我,挣扎的手腕被他绑在床栏上,我的哭叫声只引来他更野蛮的行为。空气中混合着情 欲和血腥的味道。身后已经麻木,无力呻吟,只听见肉 体碰撞的淫 靡的声音。我意识渐渐恍惚,呼吸都变得费力,我以为,我会就此死去。如梦一般的,一身红衣翩然而至,身后抽 插的动作忽然停止,我微微挪动,身上的人竟然倒在了地上,瞪大的双眼,颈间划出殷红的痕迹。他死了,想到这里,我挣开了手腕的束缚,就这那人头上的发簪,用力刺在他依旧挺立的下身。
‘小小年纪,胆子倒挺大。’那个红衣人还没有离开,笑着对我说。
恩客死于非命,我也会被妈妈打死,所以我求他,带我一起离开。
‘可以,’他上下打量我,终于同意,‘你会杀人么,如果会,我带你走。’
‘我可以学。’
‘好。’简单的一个字,红衣闪过,我被他抱起,跃出了窗外。
“连少带我到了血堂,我已经过了习武的年纪。连少教了我几种毒药的用法和配制,让我自己决定用什么方式杀人。”自嘲的笑笑,“血堂也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但比起花楼,在血堂,只要我有能力,我就可以决定自己的命运。刚进血堂,我没费多大力气就搭上了当时血字辈第一人的血轼,有了他的庇护,我在血堂的生活容易许多。他教了我很多东西,他教我基本的功夫,教我杀人的诀窍。我开始出任务,杀人渐渐变得得心应手。终于有一天,他再没有什么可以教我的了,我杀了他。”
“至于我杀人的手法,你该是知道的,”我挑眉看向小烟。
他点头,“以女装接近,诱惑,趁虚致命。”
“是。”
“但你的声音~~”
“呵呵,你不觉得我现在的声音很沙哑么?”我话说的很慢,让他听清我的声音,“我服用一种药,让我的声音尖细,更像女声,每三天我都要服用一次,不然,就会像现在。”自我解嘲的笑笑,“我的声音已经无法复原,只能是沙哑低沉的,很难听。”
“你会哑的。”
“我知道,但没有妩媚的声音,很难成功。”余光瞥见小烟,他看着我的眼里,多了些什么,不是同情,更像是心疼!垂下头,避开他的视线,该是我眼花了吧。
“然后,”清冷的声音响起。
“然后?”我茫然的重复,“哦,作为杀手,随时都该有死亡的准备。”我轻描淡写的带过,害怕暴露内心的软弱。我活着,是以其他生命的逝去为代价,这样的生活让我感到沉重。更重要的是,我活着是为了什么呢?眼神暗淡下来,我活着,似乎只是为了活着。长久的杀手工作,让我习惯了带着虚伪的笑容,我接近每一个人,每一个人接近我,都是别有目的。我没有朋友,亦无法相信任何人。我一直都是一个人,我死了也不会有人为我哭泣。有时候觉得活着只是一种负担,如果死在任务中,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救了你,”小烟的语调到这鲜有的严肃,“你的命是我的。”
我愣愣的看着他,他和那些人都是一样么,这只是为了得到我的手段,心里一紧,一阵刺痛。
“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死。”他把话说完,认真的看着我。
他什么意思?“你,想要我做什么?”我试探着询问,“要我,做什么都可以的。”带着浓浓的暗示,以及眼神的诱惑。
出乎意料的,小烟移开视线,“我不需要你做什么。只要你记得,你的命是我,不要轻易放弃就可以啦。”他说完,就起身离开了。
“你去哪里?”莫名的一阵不安,他要走了么?
“做饭。”
呵呵,笑出声,心绪在笑声中沉淀。他是,担心我会再自杀吧,真是善良呢。毫无目的、不遗余力的救我帮我,还开导我。呵呵,方才明明是我在对他说教的,怎么就转换角色了呢。
摇摇头,他不但善良,还很单纯。他的眼睛虽是淡然,却清澈,没有看不透的阴谋,没有一闪而过的诡计,清澈而明亮,像黑曜石,清透、纯净,在阳光下闪着夺目的光,硬生生刺痛了我那已经习惯了黑暗的双眼。
“又喝粥啊,我都喝腻了,”无奈的看着桌上的粥和一碟咸菜,我抱怨着,“我是病人呢,该吃些补身子的东西。”
“今天的药吃了没?”小烟端起一碗粥,边吃边问。
“嗯,已经吃过了,”每天一碗的药汁,小烟上午熬好就会端给我,比饭还准时。
“药材已经很补了,吃多了补品,会流鼻血的。”
“是么,”我一面接着抱怨,一面坐下来,喝了口粥,“但是每天的白粥咸菜,但单调啊,不对,是每餐。”
“还好。”小烟淡淡的说。
“什么还好,难道说,”我放下碗,“你只会做白粥?嗯~~,很有可能,来了这里,你就没做过别的。”
“喂,小烟,说话啊,你是不是只会做白粥。承认啦,我又不会笑你的,小烟~~”见小烟不理我,我只能更加卖力的逗他。
小烟该是被我吵烦了,放下筷子,瞥了我一眼,“明天吃馒头。”
不是吧,馒头,还不如白粥呢。“小烟,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啊,明天吃粥就好,不用麻烦你做馒头了。”
“不麻烦,反正我要进城一趟的。”
“进城?干什么?”他应该不是,要去逛集市吧。
“探探风声,这么多天,也该没事了。然后,买点东西。”
买东西?我一震,他要走了么,“小烟,我伤还没好呢,还会疼。而且,~~嗯,对了,你还没给我拆线呢。”
“我知道。”小烟咽下最后一口粥,“明天拆线。”擦擦嘴,准备起身。
“不要走!”我一急之下脱口而出。
小烟转身奇怪的看着我,“我只是要去烧水。”
“不,我是说,你不要走,你说过要陪我到伤好的,我还没好呢。”
“是啊,我没说要走。”
“不走?”我盯着他,想在他眼里找出丝毫痕迹。
“不走。”
他眼神平和,没有掩藏什么,我才放下心来。“那就好。”轻声的呢喃。心情终于平定,津津有味的继续吃粥。听到他说要去买东西,我以为他要准备离开了,留下我一个人,离开这里。一种莫名的恐惧迅速充满全身,我害怕,害怕他的离开。早该习惯一个人的我怎么现在,想到一个人在这件房子里养伤竟觉得恐惧。受伤,果然会让人变得脆弱么?
69.进城
早上我起床时,小烟已经走了。晃到厨房,炉灶里还燃着火,小烟就这样出去了,也不怕着火啊,我走过去,解开锅盖,他好像在煮什么,是,粥!还冒着热气的煮好的白粥。给我准备的早饭么,拿着锅盖的手微颤。粥里还放着一个装着药汁的碗,小心的把药拿出来,有些烫呢。
端起药汁正准备喝,忽的想起小烟说过,吃药之前要先吃饭,空着肚子吃药不好。低笑着放下药汁,盛了一碗粥。热热的白粥滑进肚子,一阵暖意自腹间升起,温暖了全身。
无事可做,一个人在房间里晃来晃去。把卧室整理整理,地上有点灰,拿扫把扫扫,到厨房收拾收拾,灶台有些脏,用布子擦擦。整个屋子静得出奇,转来转去,看不见别的人影,心底竟多了几分寞落。
平日,小烟在屋里,也不会怎么说话,偶尔的应答都属不易,多数时间是我的自言自语,我都不觉无聊。今天,屋里的宁静让我感到压抑。受不了,在无人的屋里转悠,我找了个凳子坐到院子里,等小烟回来。
正月将尽,天气渐渐回暖,但今天没有太阳,还有点风,小烟进城,会不会冷呢?不该选今天的,一起风,就感到寒意。而且,小烟好像很怕冷呢。他的手总是凉的,没有温度,穿的也单薄,只一件陈旧的棉衣。虽然我穿一件棉衣足矣,但小烟不够,亏他还是大夫,连自己的身子都照料不好。他那么瘦,脸上都凹陷下去,脸色也是苍白,估计是底子虚,他应该要好好调理一番的。
虽然瘦弱,但他精神总是很好,做这做那,都不用休息的。虽然冷淡,对我的照料却是悉心的,准备适合我的药材、食物,为我疗伤。一点一滴,接触的时间不长,但小烟好像已经走进我心里了,他不在反而像缺了什么一般的不自在。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他出生好,财富比我多,看他淡然的模样,也不是图我的美色,那,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从没有人这样关心过我,从小到大,我身边的人总是别有目的的看着我,或是贪婪,或是色 情,不乏惊艳和嫉妒。小烟看我的眼神总是清淡的,就好像看到的是我这个人,而不是我妩媚的皮囊,让我感觉我只是一个平凡的人,和碌碌众生一样的平凡。小烟给人的感觉就像和煦的阳光,温暖的清风,没有负担,没有复杂,没有猜疑,没有阴谋,我忘记了我魅惑的容貌,我忘记了我沾满鲜血的双手,这一刻,我只是平凡的人,眼里只有他的平凡的人。